不行,她不能让姨妈就这么被宁文博抓住小辫子。
段圆圆两步跑过去抱着陈姨妈哭,说自己想她想得要死,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又问她:“娘是不是也想我啊?别哭了娘,以后我天天伺候你,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陈姨妈知道段圆圆不想她跟宁文博硬顶,也缓过神了,抱着圆圆就不撒手了,呜呜地哭着说自己也想她。
原来是想孩子想的啊。
宁文博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有笑影子了,他对儿子笑:“难怪说女儿是泪水做的,看这娘儿两个,才多少时间不见,都哭出一条河来了。”
宁宣轻轻叹了口气,叫丫头打水进门给娘儿两个擦脸,看看娘又看看花猫儿一样的表妹,心里也酸酸的。
他想,都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家里两个女人都过得这么难。
母女两个好不容易止住泪,段圆圆抓住表哥的手冲他笑,满脸都写着“表哥我没事我是装的,你别伤心了”。
宁宣喉头一动,亲手接了帕子,也顾不得什么爹娘尚在,走过去给她把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陈姨妈看两个人感情这么好,连声在心里叫了几句阿弥陀佛。
宁文博当然不能忍受自己被儿子比下去,也拿了帕子想给陈氏擦脸。
陈姨妈轻轻躲开道:“孩子们都在呢,咱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
宁文博哈哈笑了两声,看她实在害羞才作罢。
等娘儿两个收拾好情绪,宁文博放了些心,又拉着宁宣问乌纱帽的事。
他差点成了不孝子也要回来可不就为了这顶乌纱帽吗?做官是宁家代人的心愿,他也不例外。
宁文博问官服究竟什么时候下来,有没有人给他在吏部挂号,别是被骗了啊。
这些都不要宁宣操心,蜀王有通天路办事厉害得很,只是他觉得自己没钱,他把真真的蜀王印一亮,宁文博眼睛就亮得惊人。
宁宣这才慢慢低着头道:“爹,儿子没钱,我已经想好要把这个官辞了。”
“放屁,你敢辞以后就不要进宁家的门!”
宁文博听得直瞪眼,这辈子好不容易能弄顶帽子戴,哪有送出去的道理?想到这个他就在心里骂儿子没出息,二十岁的人还能被几个银子拦住。
宁文博喝了两杯茶顺气,咬着牙说布的事不要段圆圆和宁宣管了:“有你老子在多少钱弄不回来?你坐稳了位置,多少东西刮不来?”说完放了茶杯又道:“你日日过去点卯,有个什么为难的家里还有爹在,哪里就难死你了?”
陈姨妈听到这个终于破涕为笑,拉着宁宣圆圆让他们跪着给老爷道谢。
段圆圆跪了起来还笑嘻嘻的,一口一个好爹,让青罗去把厨房新做的万宝糖拿过来,一个劲儿往他手里塞要孝敬他道:“爹,这都是媳妇亲自给你做的,你尝尝看呢?”
宁文博看着一麻袋的糖嘴皮子一抽,难怪儿子没钱,这么多糖得花多少钱出去?不活以前段圆圆送礼都只送陈姨妈好东西,给他都是亲手做的丑袜子,一看就是她做的。
有孝心但寒碜,这还是她第一次送贵东西。
宁文博心里也不能说不美,第一碟子就笑眯眯地接过来吃了,东西酥酥脆脆的,他吃着还有点惊讶直夸她手艺不错。
只是上一口还没下肚,段圆圆就又跪到他跟前让他再吃一点,说表哥之前骂她给爹准备的礼薄,这口袋糖都是自己亲手做的,爹要是原谅自己,就都吃了吧?
宁文博被塞了一肚皮糖,齁得嗓子眼都是甜的,赶紧跳起来道:“我的儿。爹爱得不得了,”
段圆圆:“爹不要骗我!以后儿要每天过来检查爹究竟有没有吃!”
宁文博胃痛了,他拿眼看儿子,你媳妇这么没规矩你还不收拾?
宁宣在跟陈姨妈说话装没听见,母子两个肠子都要笑断,等宁文博吃得开始干呕了,他才跳出来把表妹叉走。
宁文博总算松了口气,用帕子抹着脸道:“这孩子越发活泼了。”
宅子里夸人从来不用活泼,陈姨妈笑:“有身子的人脾气是怪些,以前我怀珠儿的时候不也是这个样子么?”
宁文博也笑了,把人揽在怀里温存,瞪着眼叫丫头婆子下去,对陈姨妈道:“要不是如今你身子骨弱,我都想再叫你生一个咱们养着耍耍,年纪大了也不求女儿有什么出息,生了在身边养一辈子陪着咱们,多好?”
说到女儿,他不好意思起来半天才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让你伤了心,如今这把岁数了,你还怨我吗?”
陈姨妈怎么能不恨,用手直捶宁文博胸口,她恨不得就这样把人打死了,嘴上还感动道:“咱们少年夫妻,孙子都要有了,说陈年往事做什么?珠儿福薄怨不得别人,老爷少为她伤心就是给这孩子积德了。”
宁文博唉了一声,拍拍陈氏的背。
他也不是不后悔,只是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当年眼看着老太太只疼弟,他就想着再生一个儿子来讨老人家欢心,人家不都说隔辈亲么?宁文博也是这么想的,他对陈氏的肚皮抱以万分期待,人人都说是个儿子,结果陈氏肚皮里钻出来的是个女儿。
送礼的散了,大夫匆匆走了,稳婆抱着孩子想给老太太看。
宁文博还没走到产房口就听见娘在骂孩子是丧门星,天生的赔钱货。等他一过去,老太太就扯着胸口哭开了,说陈氏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抱着大儿子一声一声地说他可怜,一把岁数了连个绊根也没有。
宁文博被娘抱得发愣,老太太那么心痛自己样子都是七八岁的事了,最后为了这点疼爱,他连陈氏的门都没进就跟着娘跑了。
之后老太太破天荒放下老的衣裳说要给他做个小褂子加冷热,女儿满月那天又给了他一个娘家丫头,说娘家丫头屁股大好生养。
可惜丫头福薄,等他再纳妾回来,竟然就滑胎走了
陈氏看自己像陈世美,老太太也恨他养没了娘家的姑娘,把给他做的小褂子让他亲自丢到炉子里烧了。
宁文博现在都还能想起来炉子里窜上来的火苗,他还用手去捡,烫得手上长了两个泡。
老二看得泪眼汪汪的拉着他说:“哥,咱们大了,不穿褂子也能活,你怎么还惦记娘做的呢?她做的也不比家里的丫头好哇!”
老知道后当晚就送了一套衣服过来给他和二弟,送衣裳的嬷嬷笑着说:“我们家老爷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想要老太太做的衣裳,特意吩咐我带过来的,这两套都是老太太亲自做的,我们老爷说,大老爷二老爷穿坏了再去找他要。”
这简直比直接给他一巴掌还让人难受!
那套衣服宁文博没看二弟穿过,他自己也没穿过。
后来给他做褂子的陈氏也不给他做褂子了。
老太太没有把她的褂子给自己,又夺走了自己原本有的褂子。
宁文博岁数越大身边越空,想到这个就痛彻心扉,揽着陈氏道:“以后我也不找别人了,后半辈子咱们两个好好过吧。从前的事,你多担待。”
说着,抬脚出门就去库房让人把金丝银线翻出来给女儿做万寿经
陈姨妈等人一走,哇一声就吐了一口血,喷得地上星星点点都是红的。
杜嬷嬷吓得直掉泪劝她:“姑娘啊,你就把他当个耗子看罢,不是人的东西,为他动这么多气不值得,圆圆那么小,景纯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兄弟活着,你要是有个长两短,他们怎么活啊!”
陈姨妈勉强坐起来,抱着嬷嬷不让她去叫大夫,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景纯是我的肉,珠儿也是我的肉,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什么情啊爱啊的她早就没有了,在宁家这么多年她陈晴就只学会了一个道理——动情者死。
当年宁珠生病,人人都知道活不了了,陈姨妈也不是不知道,宁珠没有嫁过人,又跟人订过亲,就算最后两家和平退亲,过了小定的宁珠在礼法上也是嫁出去的姑娘了。
可是宁珠是宁死不肯去那个人家里的,陈姨妈就求宁文博让他把宁珠挪进祖坟,不要随便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宁文博说要看老太太,她就跪在老太太院子门口哭着求。
老太太乐得看儿媳笑话,让人看着陈姨妈求了她七八回,怕外头人说她苛待儿媳,就同意了。
结果都是骗她的。
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跟她在宅子里相依为命的女儿,就这么被随便埋到了沟边上。等她发现的时候人都过了头七了,宁文博说宁珠不孝自己死了,又说为了个女儿太伤心惹人笑话。
陈姨妈起身就挠得他满头的印子,冲到老太太门口说她说话不算话。
老太太连她的面都没见,只是把记了女儿名的族谱拿给她看,让她看上头有多少进祖坟的宁家姑娘,又问她宁珠在里边比得上哪个。
最后怕陈姨妈不服软,还用宁宣进铺子的事威胁。
一边是活跳跳的儿子,一边是已经去了的女儿,陈姨妈回头就跪在屋子里打自己耳光跟女儿道歉,道:“你活着娘顾不好你,你死了娘还是顾不好你,下辈子娘给你做女儿让你打骂一辈子。”
陈姨妈抱着赵嬷嬷哭了一通,收拾整齐出去又是光鲜亮丽的陈太太,端着茶给老太太道歉,说:“是媳妇儿想差了,珠儿既没有贞洁牌坊也没能扩大宁家家业,又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怎么配进宁家祖坟?”
老太太打了个大胜仗,松口让宁宣进铺子,还叫了两条街的妯娌过来聊天打牌,一面给人送个糖果糕饼一面哼哼唧唧笑道:“大家都看看,不是我老婆子说话不算话,是我这儿媳转了性子不让大姑娘挪坟。”
说着就叫陈姨妈进来,几个人坐在桌子上抹牌,让陈姨妈立在背后说自己的心路历程。
过去了这么多年,宁宣和圆圆传过来的信,宁文博仍是不肯对自己说。
这是他们的亲儿子啊!
她倒要看看这个家谁才能笑到最后,陈姨妈掏出帕子,叫丫头打洗脸水进门,又重新梳了头,见哪哪都好了,探头吩咐赵嬷嬷:“嬷嬷,把春桃叫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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