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寂还处于浑身戒备状态,就怕这人突然又想朝他弹一个窟窿。他不是不能避开,只是目前还不是时候。
蓦地听清楚他说的话,琴寂又不禁一愣。不得不说,云幼怜的胆子还真是大,连自己亲爹都敢骗。
“敢问宗主是从何处听闻的?”琴寂镇定道,“可是令爱说的?宗主觉得我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从外表上看,此人谪仙之姿,清冷俊秀。都说眼是照应心灵的明镜,青年的这双眼不含任何杂质,剔透澄明,实在不像云幼怜描述的那般卑鄙无耻。
只不过世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貌岸然之流不计其数……
云呈离眯了眯眼,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召唤出一条极似于蛇类的纯黑色长鞭。那是他的法器,平时融入于骨血之中,随召随出。
琴寂有种不祥的预感。
云呈离道:“他能证明你否清白,而且不需浪费多少时间。”
“……”琴寂道,“没人证物证口说无凭连你女儿人都没来也无法当面对质……”你跟我说你要搞私刑?
偏心偏到这个地步真是见所未见。
然而云呈离连他话都未说完一鞭子就已落了下去。
好的,是个不讲道理的。
鞭子抽下的前一秒,琴寂将侍童推了出去。耳旁是疾鞭快速落下的声响,青年身形微微一偏,不慌不忙,步伐轻盈,竟是轻而易举躲过了这快如劲风的一鞭。
一鞭子下来或许能证明云幼怜是胡说八道,而他是无辜的。
但他没理由要挨这一鞭。
他会疼啊,他凭什么要白白疼这一下?
见青年避开了这一鞭,云呈离目色一凝,立即又挥出第二鞭。第二下更快更狠,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残影。
琴寂依旧轻巧巧地避开,同时手向储物戒里摸去,碰到那张他从未使用过的传音符——
那厢,宋欺霜拿起画轴卷在背后,从位置上起来,回头对黑忠和白诚神神秘秘道:“你们猜猜我画的是哪位大人?”
黑忠白诚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宋欺霜鼻子都要翘起了:“就知道你们猜不到,我画的可是——”
“宋师兄。”
一道清悦的男声倏然响起。
画卷落下,宋欺霜整个人一怔,约莫过了三息,他猛地回过神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色纸符。
散发着微弱赤光的字迹清晰地出现在传音符上。
字体遵劲,笔锋张扬,应是在极紧急的情况下疾写,一股狂放之势扑面而来。
上面只写着三个字。
——濯清涟。
第十七章
濯清涟……他在濯涟峰!
宋欺霜立刻将传音符收回袖子里,转身就走,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焦急,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速去濯涟峰!”
太好了,他没有认错人!能使用这种传音符的除了那位还会有谁,果然琴倚之就是……
宋欺霜心底一喜,脚下速度更快了些。
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是最快速度跟上的黑忠和白诚:“……”
说好的丝毫不在意呢?这么火急火燎干什么!
不过这世上还有让宋欺霜这样着急的,恐怕只有那一位。
同样,也只有那一位值得让宋欺霜如此牵肠挂肚。
那位大人身份特殊,断不然就这样出事,可宋欺霜这么不遗余力,毫无准备地前往濯涟峰,也不怕身份败露闹出事。
白诚忧心道:“虽然知道爱情的力量都分外强大,可宋师兄平时一直都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啊,眼下怎么变得这么冲动?”
“所以说爱情使人沉沦,疯魔,使人失了智,心志不坚者最好不要碰,比如说我们。”黑忠表示已经看透了,想起宋欺霜与那位的关系,又认真纠正道,“错了,不是爱情,是单相思,我们还是可以拥有爱情的。”
话音刚落,前方消失已久的人影又重新出现。
宋欺霜半路折返跳起来给他们一人一暴栗:“我对那位的衷心天地日月可鉴,再这么胡说八道联合起来编排我,当心小命不保!”
说完又没影了。
“……”
认真的吗,还是自以为是衷心的单相思?
修真者境界从低到高分为炼气阶,筑基境,金丹境,合体境,化神境,大乘境,大乘往上即是要面临雷劫渡劫,渡劫一旦成功便会飞升成仙。然而古往今来,顺利迈入大乘境,成功飞升得道的人又有多少?答案是无。
纵然是天下第一宗宗主云呈离,现阶段境界也只是半步化神。虽然距离飞升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但对于练气筑基修士遍地走,金丹合体寥寥无几的修真界现状而言,有人能毫发无伤地避过他这全力一鞭,云呈离说不惊诧是不可能的。
……此人修为并不比他弱。可看见雪发青年只躲不还击,雅室内的陈设被他一鞭子下去轰然倒塌,蜷在桌案后的青年却只是不时用尖锐哀怨的目光刺向他,眸子浮出薄薄一层水光,潋滟剔透极了,还带着难以忽视的委屈和控诉,像是敢怒不敢言,云呈离脑海里这个想法又忽然发生动摇。
莫非只是逃跑厉害,实则并无还手之力?
云呈离冷声道:“出来。”
“我不,你这人简直恐怖如斯。”琴寂双手贴耳藏在书案后,小嘴叭叭道,“鞭子收回去再离我三尺远,否则打死我也不出来。”
好吧他承认,他刚才是有一瞬间想直接跟云呈离动手的,这种不讲道理的人他是真的讨厌——主角小可怜除外。
只是这会儿时机真没到,他有自己的计划,万一计划一破,让任务失败不可逆怎么办?他不能拿种蘑菇大业开玩笑啊!
云呈离厉声:“出来!”
一鞭子扫下,桌案裂成两半轰然倒地,青年没了东西遮挡,露出被雪纱覆罩的单薄脊背。
琴寂蹲在原地没动,看着地板照出背后男子高举软鞭的倒影,不动声色地摸上储物戒,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宋欺霜如果再不来,我可真要动手开削云呈离了——
这一鞭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少、少宗主……”侍童突然边后退边呢喃,浑像受了惊的模样。
云呈离循声望去。
在他背后,段韶风正顶着重逾千斤的身躯,艰难地站起身来。他此刻面色惨白,薄唇被牙齿生生咬出血而染的殷红。云呈离回头朝他看去的时候,他宛如一只艳鬼静立在原地,深沉的墨色在眼底不断渲染开来。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琴寂觉得不对劲,回头朝背后看了眼,这一看心底就是一沉。
凉了,这状态是又要走火入魔。
照理说有他帮段韶风调息了三个多月,多少已经能稳定住他走火入魔的频率。只要心性平稳,不受刺激,绝对不可能复发,如今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离他远点。”段韶风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不配碰他!”
他素来都是用假到不行的微笑,和暗含嘲讽的话表达自己的不满跟敌意。
眼下这般直言不讳,倒让云呈离也不由得一怔。
云呈离眯了眼:“你说什么?”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连带着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平静表面下藏着的是暗潮汹涌。
他们以无形的气流互相对峙抗衡着,不一会儿段韶风的唇角便有血迹流出,妖冶渗人。
“少宗主!”
一只手牢牢按住侍童的肩膀,没让他跑上去送死。
“有古琴吗?古筝也可以。”
侍童此时心急如焚,哪顾得着琴寂在问说什么,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他才不忍其痛的扭头,瞥见那一截精巧细致的下颔。
“嘶……少君说什么?”
这段对话没能进展到最后,正在琴寂要回应他的时候,宋欺霜出现了。
他从没来过濯涟峰,对路有些陌生,以至于浪费了不少时间。
琴寂抿了抿唇,终是什么话都没说。他见到气息稍微不稳的宋欺霜,后者也看到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各怀心思地别过头去。
还以为宋欺霜不会来了。琴寂想。
云呈离眼神扫了扫:“你是何人?”
宋欺霜揖礼恭谨道:“弟子宋欺霜,玄天宗主峰弟子,敢问宗主前往濯涟峰所为何事?”
无人回答。
“弟子在林长老座下负责筛选各项宗门任务、处理矛盾纠纷的历绩近年来一直是独占鳌头。”宋欺霜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倘若宗主与少宗主发生矛盾,不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于弟子,弟子来处理。”
宋欺霜一旦认真起来的确很沉稳,也让人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会办地很好,可云呈离与段韶风的脸色并没有因此缓和半分。
全场人屏息。
少顷,段韶风眼睫微颤,云呈离冷哼一声,信手撤走了法术施压。下一秒,段韶风整个人向后倒去,琴寂赶在他摔到地上前接住了他,垂眸,少年长睫覆眼,已然晕了过去。
即便宋欺霜不这么说,云呈离和段韶风也不会僵持太久。
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等级啊。
云呈离看了眼段韶风,又深看了一眼琴寂,目光收回,顿了顿,“不必,我自会去找幼怜那丫头算账,至于韶风,你们将他扶到塌上去歇息。等他醒来,让他来九璇峰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对于云呈离一副“自当如此”的高傲又冷漠的模样,以往是如何对待段韶风的行迹可见一斑,琴寂心道你就作吧,继续作……
迟早栽在你师侄手里。
第十八章
云呈离拂袖走后,琴寂把段韶风往肩上带了带,少年看起来比他还要瘦,该有的分量却一点不少。
如今晕了,更是死沉死沉。
侍童说交给他就可以了,琴寂挑了挑眉,诶着把人递了过去。
颇为错愕的重量让侍童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坚持着将晕倒得不省人事的少年扶到床榻上,悉心照料。
“听宗主提起云师姐,”宋欺霜望着云呈离离开的方向,半晌收回目光,问道,“小师兄和云师姐,还有跟师弟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
不稍片刻,原本狼藉一片的雅室重新焕然一新。
黑忠煮了两盏茶叶呈递上桌,呈递给琴寂的时候,他并没有片刻抬头,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头顶,黑忠对此脸色毫无变化,抵在杯底的手指却小幅度地一抖,不敢再滞留,迅速起身与白诚回到宋欺霜身后静立。
琴寂本想说声谢谢,看他跑那么快只觉得莫名其妙。
年满弱冠的样子,长得也都勉强算得上英俊,应该只是主峰弟子,来给宋欺霜打下手的?
“这两位是?”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句。
宋欺霜笑着回道:“黑忠和白诚,跟我关系比较要好的两位师弟。”
没印象。琴寂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将云幼怜的事一五一十都对宋欺霜说了。
他没把那蠢女人放在眼里,语气非常平静,像是在阐述别人的事,倒是宋欺霜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我竟——”宋欺霜气息一顿,搁在桌上的手指用力攥紧了,“我竟不知云师姐心性变得如此……”
“在我刚来玄天宗成为主峰弟子那会儿,云师姐还不至于那样骄横跋扈,难道闭关修炼三年,心性反而倒退回去了吗?”
琴寂不置可否。眼神往他那边扫了扫,又垂眸,状似不经意道:“宋师兄是何年来到宗门修炼的?”
宋欺霜端起茶盏的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到嘴边吹了吹,眼眸被升腾而起的白雾遮掩,朦朦胧胧,将一起称之为“回忆”的涟漪覆盖:“差不多是六年前。”
雅室内有片刻静谧。
琴寂话锋一转:“宋师兄上次给的传音符挺好用的。还以为找到小师兄后我再想使用,宋师兄不会搭理我呢。”
宋欺霜莞尔道:“你若想要,便同我说,我可以多给你几张,反正……”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琴寂瞧他神色,心道即使问了大概也不会说。捧起茶盏就要喝一口,宋欺霜又立刻提醒道:“小心烫!”
对方的手碰上琴寂的手背,传来微热的温度。两人都有一瞬间的诧异,目光交接几息,是以宋欺霜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抽回了手,僵硬地直视前方,正襟危坐。
半晌,听着青年跟他轻声道了谢,宋欺霜反而更紧张地抓起膝盖上的衣袍。
回忆起青年冰凉的手背。
分明正值暑季,正是气候最热的阶段,琴倚之的手却冷的像冰块。
真是……半点没变。
思及此,他脸起红晕。
琴寂余光注意到,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道:“怎么了,你的脸?”
“是,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说罢便端起茶盏一股脑灌下去,宋欺霜两眼豁然瞪大,惨叫,“烫!”
“……”黑忠和白诚见状,战术对视两眼,然后纷纷别过头。全面诠释了什么叫莫得眼看。
琴寂表面温柔之至地让他也小心一点,内心却道,果然宋欺霜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第一次见面虽然也有,可那时候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还没有那么……炙热。态度也是。
宋欺霜连忙把茶盏放回去,大概是因为刚才出的丑,这会儿表情镇定得几乎称得上刻意了,反而不自然。
他道:“你要是在宗门受欺负了,比如像今天这样,你就同我说。宗主平时不会故意刁难人,但难保云幼怜不会,还有上次我见那薛……薛……”
白诚小声提醒他:“薛祁剑。”
“薛祁剑,他对你似乎也抱有敌意。你我一见如故,我也欣赏你,届时我必定出面帮忙,没人能让你伤心。”
琴寂久久凝视他,但笑不语。
一般你看我被人欺负,那都是装出来的,卖个可怜谁还不会。
但如果有“不一般”的一天,我是真的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那炸的肯定是你们宗门。
伤心的也该是你们。
“少宗主醒了!”侍童的话将另四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段韶风被扶坐起身,如瀑墨发披散在肩头,长睫浓密而微微低垂的模样,让他被一股脆弱的气息包围着,听闻脚步接近,抬眼,那股脆弱又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没出现过。
他的瞳仍是厉的。
扫视面前每一个人,从左到右,从侍童到琴寂到宋欺霜再到距离最远的黑忠和白诚,最后又扫回来,停在白发青年的脸上。
琴寂弯唇,很热情:“小师兄,嗨。”
他在榻边坐下来:“醒了?”
想起对方走火入魔,也不忘要护着自己的模样,琴寂觉得如今自己跟小师兄关系应该是更近一步了。
面对云呈离的时候,少年那句“别碰他”,他可记得很清楚。
“别碰我。”
gu903();声线冷冽得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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