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水珠从他有些苍白的面上划过,居然让他露出了一个极为罕见的笑容,那笑容映在他身下的河水当中,被波澜打成了一片片破碎的虚影。
秉烛是古剑。
剑刃钝,剑身沉,连张纸都划不破,却能在灵力催动下削铁如泥。
此刻仿佛有人持了这把剑,没有催动半点灵力,硬生生地把他的心一块一块地切了,弄得满手鲜血淋漓,却不能喊痛。
可是好痛啊。
顾陵张着嘴,半晌没答话,良久才低低地道:你先上来吧,我们回去早些休息
那情感太模糊了,前世之恨,今生之爱,错综复杂,根本难以言说。这样不知来处、不知去处的情感,却要他如何如何想得清楚,又如何强迫萧宁顺从他的心意呢。
顾陵突然想起,萧宁前生身边便有魔族一个漂亮女子,容貌如花,纤细灵动,而对他从来都不过是羞辱。如今他走不出来,自己有了这奇怪的心思,难道要萧宁随他一起疯不成?
不该,在他从前的心愿里,萧宁就该安安平平地长大,找个美貌的道侣,得众人艳羡。与他或亲如兄弟或形同陌路,后半生有了自己的事情便保持距离,或死或飞升,一生绵长。幸福美满。
不该与他绑在一起。
萧宁上辈子若没遇见他,也该有这样的一生的。
窗外夜色漆黑,顾陵靠在冰冷的篷边,突然想起了今年仲春,他与萧宁一同躺在终岁山上某棵花树下。他恶趣味地挑了人界俗之又俗的戏本子为他读,萧宁也只在一旁静静地听。少年的嗓音清冷清冷,听到末了,便叹了一句,这人世情感真如仲春的花树,开过便谢,一场荼蘼花事了。
第26章痴妄
当初他订房之时,萧宁的房间与他相邻,只隔了一面墙壁。.还过船之后,顾陵只感觉自己一刻都不能在他身边待下去了,只要看见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气息想象到这所有的一切,最终都要属于别人,他便觉得内心一抽一抽地疼。
顾陵一句话也没有再跟萧宁说,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了个严严实实。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仰头喝了一整碗凉水,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想是隔音不好,一片寂静当中顾凌竟然听见了隔壁的声音,推门进去后的脚步声,换衣服时衣料摩挲的声音,放洗澡水时流水涔涔的声音,一分一毫都听得清清楚楚。顾陵愣了一会儿,随后烦躁地一头栽到了床上,拿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他蒙在被子中,咬牙切齿对自己说,跟个大姑娘似的磨磨唧唧,你难道喜欢他不成?你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多少姑娘喜欢你呢,你关心他干嘛,他还他从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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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两个字晃出去,拥着被子自言自语,越说越起劲:你从前欺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一天?他从前辱你这么多回,还杀过你,你如今竟还一厢情愿地自己往上送,变态,变态,变态!
他连着骂了好几声,犹觉得不够,红着眼睛把被子往地上一扔,恶狠狠地说:从今以后,你若再有这种心思,必定
公子?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有人在他门外轻轻地叩了几下。.顾陵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坐在床上,结结巴巴地说:谁谁啊?
公子先开开门。门外的女声听起来泫然欲泣,顾陵愣了一愣,一时间想起无数恶霸欺凌孤女之类的场景,他连忙扶了扶自己方才被蹭歪了的发冠,胡乱整了整衣服,嘴中道:来来了。
他刚开了门,便觉得扑面一股甜得发腻的脂粉味儿,一个姑娘扶着自己的额,一头栽到了他怀里,口中还娇嗔地道:公子
顾陵低头一看,只见此女娇躯之上只缠了一条粉红轻纱,曲线毕露,身姿曼妙,只是脸上的脂粉略有些多,蹭了他一肩。甜腻的气味随着她靠近直冲鼻腔,呛得顾陵咳嗽了好几口。
得了,都不用去青楼了,居然直接送上门来了。
顾陵扶着那姑娘的肩,把她拉远了些,无奈地说:姑娘,你
公子,奴家是来服侍你的,那女子瞟了他一眼,眼神几乎能够滴出水来,公子一个人住,不寂寞吗?
顾陵飞快地摇了摇头,道:你你是这客栈里
那女子笑了一声,掩口道:奴是隔壁风月楼的,我们嬷嬷与这客栈老板熟得很,便常让我们前来服侍
不不必了,顾陵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虽去过青楼,可从来不过是口头上耍耍威风,实际却怂得很,我是修道之人,不可破戒,姑娘还是去找别人吧。
夏河镇多有前往终岁山拜会修行的修士散道,这姑娘想是也多见,当即便嫣然一笑,冲他行了一礼:原来是个小仙君,奴见你长得这么俊俏,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公子呢仙君见谅。
顾陵也不想与他多说,含糊地伸了伸手:姑娘好走。
那姑娘拂了拂自己的头发,持着手中的团扇冲他一扇,转身便袅袅娜娜地走了。顾陵被那扇来的一团香风熏得昏头转向,却迷迷糊糊听得那姑娘边走边说:我还与姐妹打了赌呢,仙君与隔壁公子都这么俊俏,我进不了仙君的门,姐妹却进隔壁了,今日运气真是背得很
顾陵扶着脑袋,很头痛地重新捡起被子,回到床上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方才那姑娘说的是隔壁。
隔壁,那岂不就是
他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自己耳边的墙传来一个重重的撞击声,随后是一个女子娇笑的嗔怪:小公子怎地如此急,且容奴家唔
顾陵完全不敢相信,抱着被子呆坐着,只听那女子很快便不再说话了,出口的皆是些不成调的甜腻呻|吟,而那男子几乎一直是沉默的,只发出几声闷哼,隔着墙壁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心头噌然火起,顾陵愤怒地起了身,连鞋都没穿,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了两步,手刚刚摸上门框,就突兀地停了下来。
他气昏了头,此刻只想冲到隔壁房间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萧宁。虽然他从内心深处知道萧宁不太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可万一真的是呢?那就是他为萧宁定下的房间啊。
他说了自己有心悦的人,又心心念念想去青楼,万一是受了哪位同门的蛊惑,想尝尝女子的滋味呢?他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该说些什么斥责他犯戒?可各条清规戒律,自己都不知犯了多少了,凭什么要他一直端着。说他不爱惜自身?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没有亲缘关系的师兄弟罢了,说不定,萧宁还会觉得他多管闲事
顾陵丢了魂一般退了几步,复又在床上坐了下来,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奇怪,奇怪得就像当初
当初
脑中突然剧痛,顾陵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头,残余的记忆碎片仿佛五彩斑斓的蝴蝶一般纷至沓来,却又纷繁复杂,叫他什么都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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