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来,在虚空当中结了一个师尊最常结的、名曰丹心印,那印自他修长苍白的指尖落到萧宁的额头上去,为他打下了一个猩红耻辱的印记。
丹心为印,天下为证!
顾陵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心情了,他只记得自己眼前很模糊,隔了那一层模模糊糊的白雾,他看见萧宁捂着胸口紧紧地盯着他,伸手抹了一把口齿之间的鲜血,一滴眼泪自通红的眼尾处掉了下来,晶莹剔透,一闪而过,融入血迹当中,顷刻便寻不见了。.
这滴眼泪是他唯一见过的、萧宁的眼泪,这滴眼泪也分隔了萧宁的一生在那之前,他是终岁山上静默隐忍的小弟子,被他陷害多次,都不曾有过一句怨言。在那之后,他堕落成为魔族的尊主,额间血印比终岁山为他点下的更红,他永远似笑非笑,冷酷无情,纤长的手指挑过他的下巴,薄唇轻嗤,留下一句冰到没有温度的话语。
我会好好报答你的,朝笙。
可你如今,为什么要哭呢?
萧宁揉了揉眼睛,似乎十分懊恼,他从前在顾陵面前拘谨不已,虽流露出十分的尊敬和信赖,但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却是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
顾陵看他眼泪将落未落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得不得了,他轻轻地探头凑近了些,下定决心后,便伸出柔软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口。
萧宁如遭雷击,十分震惊地抓着猫的爪子拎远了些,盯着他纯澈的蓝眼睛,仿佛在看一只怪物。
反正他也不知道这猫是谁,顾陵狠了狠心,装出一副撒娇情态来,软绵绵地喵了一声,憨态十足地从他手下跳到了他怀中,蹭了两下,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在他下巴处舔了一口。
萧宁僵硬地圈住了他,似乎从未有动物如此主动地对他表示过友好,让他受宠若惊。顾陵嗅着他怀中淡淡的香气,惆怅地想,他可千万不要知道这猫是自己变的,若是让他知道了,这张老脸都要丢尽了。
接下来的两日,萧宁将他揣在怀里,足足跑了十几个村子。
两人前一日一同前往夏河镇下村子的时候,萧宁只道是自己下山游历,不想麻烦他,所以什么事都自己做。自己御剑、画符咒、施引魂之术、镇压邪祟,期间还贴心地为他结界挡太阳。顾陵那日没怎么与他说过话,他便一个人慢吞吞地做着,足足磨了一天,二人才回去。
然而他不知道,原来萧宁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竟是这般迅速。
顾陵扒开萧宁的前襟,露出两只骨碌碌的蓝眼睛,震惊地看着他飞快地寻到了村落的邪气,结印画符镇压一气呵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之前的慢吞吞根本全是装出来的。
况他一向不爱与生人多说话,自己在的时候还会与那村落里的村长寒暄几句,萧宁根本就连通知都懒得通知他们,一个人做完了自己的事,抬脚就走。一日下来,他竟连水都没喝一口。
正是盛夏,他在各个村子里的古坟中一站便是半天,又没有为自己设结界,这日深夜抱着顾陵回到夏河镇中之时,顾陵发现他这几天后颈处都晒得有些脱皮了。萧宁浑然不觉,在街上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店铺,坐下点了几个菜。
顾陵从他怀中跳到他的脖子上,十分心疼地舔了舔他的后颈,心中暗骂了一句,这孩子平日里瞧着事事妥帖,竟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似乎是察觉到了顾陵的不寻常,萧宁一愣,伸手把他拎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有点低落:啊,没注意到
顾陵站在桌上,愤怒地喵喵了两声斥责他,然而他现在实在没什么攻击力,这两声听起来反而像是在撒娇。萧宁摸了摸他的头,一脸郁闷地问:是不是很丑啊,黄毛丫头,师兄回来看到会嫌弃我的
顾陵:你把那声昵称去了恐怕为兄会更高兴一点。
那店铺中人稀稀落落,只有几个深夜饮酒的常客,老板很快便把萧宁点的鱼端了上来。顾陵嗅到了气味,转头就把刚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十分沉醉地伸出了爪子,照着那鱼便扑了过去。
萧宁一把抓住他的爪子,跟他瞪眼:这么急?
想了想又道:也是,你也跟着我饿了一天了便宜你了,师兄最喜欢吃鱼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刚松开手,顾陵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翻了个白眼,他这几日虽每日都有牛乳喝,但萧宁自己想不起来吃东西,他也时常跟着饥一顿饱一顿。如今满脑子都是管他呢,反正他又不知道自己是谁,有吃的在面前,先吃了再说。
他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会儿,转头才发现萧宁没有点别的菜,只点了一碗醴酪,默默地搅着,却也不喝,只盯着它发呆。英俊的小脸上全是懊恼的神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31章夜遇
顾陵舔了舔嘴,凑近了在他手边蹭了几下,来表达自己的疑惑。萧宁朝着他柔软的爪子吹了一口气,道:我没胃口,你好好吃吧。
岂有此理,这孩子是在自虐吗?
顾陵恼了,把鱼啪地一甩,喵嗷一声就跳回了萧宁的衣襟里,以行动表示他不吃他也不吃。可萧宁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有些茫然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伸出手来,擦了擦他嘴角的酱汁。
边擦边嫌弃:你都抹到我衣服上来了
顾陵:喵!!!真是岂有此理,好想骂人。
他还没来得及伸出爪子在萧宁下巴上挠一道,便敏锐地听见了逐渐放大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也只有在这样深的夜里才能听得清楚。萧宁似乎突然变得很紧张,他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把顾陵藏了起来,顾陵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摸摸地朝桌面上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个黑衣人在萧宁对面坐了下来,那黑衣人带着兜帽,带了一张精美绝伦的半面银色面具,面具之下是颜色很淡的薄唇。他一身黑衣黑得纯粹,瞳色也很深,浓墨一般热烈:好久不见啊,萧宁。
萧宁仿佛在一瞬间就敛了方才所有的温情,他冷冰冰地答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陵敏锐地觉察到萧宁的态度很奇怪,似乎是对对方十分厌恶,却又不得直接发作,话听着别扭得很。那黑衣人叹了一口气,很是遗憾地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萧宁竟然冷笑了一声:你本事大得很,连丹心峰都能进得去,在这里出现,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
黑衣人微微一笑,左手在空气中轻轻一点,竟幻化出了一道金色的符印,他颇有兴趣地边画边说:五年之约,今已过半
让你失望了,萧宁搅着自己面前那碗醴酪,打断他道,我过得极好,师尊护我,师兄弟友爱,况且
他伸出了右手,在黑衣人的金色符印中添了几道冰蓝色的痕迹:况且你所说之事,对我几乎毫无影响,这个赌,你输定了。
是吗?我听闻你术法修得精妙,真不愧是大天圣女之子啊,就连不唤醒魔血都能这般不过你所拥有的,跟你可以拥有的相比,不过是鹅毛一片,你只是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力量罢了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笑吟吟地继续耐心地画着那个符,还有很长时间呢,话不要说得太满,你所以为的并不一定是事实,要不然你师兄怎么就抛下你,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呢?
顾陵感觉萧宁在桌下的手狠狠地颤了一下,面上却恍若没事一般:他自有他自己的事情,我总不能天天把他绑在我的身边
顾陵不知有人在背后挑拨他们关系,被他一番话气得昏头转向,然而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只得克制地往萧宁怀里蹭了蹭,没有冲动地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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