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陵急急忙忙地开口,由于太过急迫,呛出喉咙里一串血沫。萧宁在他面前蹲下,沉默地把他身上的剑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甩手扔在一边,那剑在地面上撞出一串沉重的声响。
是秉烛啊他看清了萧宁的脸,曾经无比熟悉的、闪烁着清澈的信任的眼睛已经黯淡了下去,化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两年了师兄,你我两年没有见面,你便这么怕我,宁愿自尽么?
顾陵想说不是,想说不要怕,话语却哽在喉咙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萧宁完全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把他上半身抱了起来,倚在自己的怀里,声音听上去十分空洞:方才左挽山与我苦战许久,死活拦着我,不让我来见你,我还以为是为什么原来你如今还住在师尊房中,为了去做那个风光无比的首徒,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他在说什么?
顾陵目眦欲裂,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心口处莫名的疼痛已经淹没了之前的伤痛,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开口: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谢清江呢,你去见过沈秋鹤没有,你怎么能
萧宁低头一笑,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指,把他瘦得脱形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顾陵感觉他的手心生了好多茧:你怎么还有心情关心别人?谢清江可能心痛教出了我这样的逆徒,在后山横剑自刎了,我听说沈秋鹤和他一起,从后山峭壁上摔下去了那峭壁下面是寒涧,你知道,肯定活不成了。
顾陵眼前一黑,腥甜的血液从喉咙中翻涌而上,彻彻底底地吐了个痛快。萧宁沉默地握着他的肩膀,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萧宁的手在发抖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沈秋鹤竟然跟着他一起死了。
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被现实击了个粉碎,顾陵怔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却也不知该埋怨造化弄人,还是埋怨自己太傻。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后来甚至快要喘不上气,萧宁握着他的肩膀,沉声问:你笑什么?
他话音刚落,房门处便匆匆跑进来一个人,竟是前生他十分熟悉的鬼医圣手方施。方施一见他这副样子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抓住他的手腕一探,皱眉喝道:尊上,你先出去!
萧宁一言不发,把他抱到了床上,神情恍惚地转身便想走,却感觉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他低头看去,看见顾陵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小九你过来
方施在一旁摆着大大小小的针匣,萧宁听话地回过身去,俯身蹲在他的床前,静静地问他:你会死吗?
顾陵努力一笑,摇了摇头,他颤颤巍巍地伸着手,把方才攥在手心那朵被血染得斑驳的木槿花别到了他的鬓角。
他记得道侣结亲,无论男女,总要在喜宴之上为对方簪花,表示永结同好。他躺在床上的这段日子,把窗外开得繁盛的木槿望了又望,满心欢喜地想着,等这段时间熬过去了,一定要挑一朵开得最好的、亲手簪到他的鬓发上。
如今却只有一朵被血染得斑驳的残花。
如今这幻象已是镜花水月,所有他曾想过的、可能会改变的东西,血淋淋地瘫在面前,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一切都不会变的,他们注定要走上一条不死不休的道路,非死不得圆场。
沉重的疲倦淹没了顾陵,他簪完那朵花之后,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萧宁只听见他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轻轻的声音:我不会死可你一定要杀了我。
杀了我,也好过曾经记忆中那些苦痛的折磨,若再落到那样的境地去
我一定会,比死更加难受的。
萧宁摸了摸鬓角的花,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才如同梦游一般起身走了出去。他沿着黑暗的山间小路,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一处黑得连月亮都见不得的树林当中,他才回过神,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他睁着眼,呆滞地盯着地面,目光涣散,似乎有凉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打湿了整张脸。他伸手摸了摸,恍惚地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痛呢?
就连刚入魔族,在深渊里挣扎,在血海中偷生,血迹斑斑地从无数魔物中爬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痛过。
萧宁盯着地面,忽然发疯一般低下了头,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把头恶狠狠地砸向地面,喉咙中溢出无意识的嘶吼和哽咽。他整个人趴在地面上,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从未有过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最后也只能无声地哭泣着,颤抖着唤一声:师兄
萧宁曾经以为自己恨毒了他,再次见面的时候一定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打碎了,连皮带骨地吞下去才能解恨。可刚刚推开门,看见他躺在一滩血泊当中的时候,他升腾而起的感觉居然不是快意,而是深深的、深深的恐慌。
他从没有想过,他会死。
若是他死了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萧宁爬起来,朝着方才来的路没命一般地跑了回去,太怕了,真的好怕,方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在他面前装成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如今再也装不下去,心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从未有过的巨大悲怆和恐慌,让他觉得这些年来所有困扰他的爱恨纠葛,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不要死,不要死。
我做什么都愿意,求你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要甜了!信我!哈哈哈哈哈!【丧心病狂.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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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杀我
濒死之前或者灵魂离开身体之后,总会有一些虚无缥缈的旧影儿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中翻滚而过。待得前胸炸裂一般的痛楚抽离了身体之后,顾陵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地飘了起来,灵魂掠过寒涧上终年呼啸的天风,在灰白色的云层上遨游,而透过天空的罅隙,他似乎能看见过往的一切如春水带潮一般向他涌来
他看见天地同庆的上元之夜,在一众红色锦衣当中身着月白底天青边儿衣袍的两个少年,萧宁脸上没有笑意,眼神却温柔。他在喧嚣一片的路边买了一串饱蘸糖浆的冰糖葫芦塞到他手里,十岁不到的萧宁满脸嫌弃,转过头去却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偷偷舔了一口。
他看见一团黑雾中不见天日的冥灵山,从前那个非常怕血的孩子握着一把剑,从腥风血雨中拼杀而出,剑槽饮血,滴滴答答地滴到他苍白的手背上。萧宁抬手往自己身上擦了擦,不料身上血更多,手背更加污糟。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冥灵山少见的候鸟为他瞳孔中投下昏暗的阴影。
他看见血,看见当日的终岁山,萧宁黑衣翩跹,下手优雅无情,他看见北辰宫中铺天盖地的红纱幔、北辰宫外绵延了两三里的桂花园。他摸到自己手腕上有一个玄铁的锁环,那么冷、那么冰,半点尘世的温度都没有。萧宁不容拒绝地把他紧紧压在床榻上,在脖颈旧日被谢清江咬出的伤痕处印下一个颤栗的吻。
最后他看见北辰宫摆了一地的白色蜡烛,萧宁鬓发未理,斜倚在一口漆金黑棺旁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红色的剑。周遭似有魔物四处窜逃的声音,乱糟糟地充斥了黑暗的夜,萧宁浑然不闻,开裂的唇一张一合念起了什么咒语,于是北辰宫的火光霎时冲天。沉痛的哀哭四响,他浑浑噩噩地看见萧宁握着那把剑捅进了自己的心口,颤抖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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