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太叹息一声,藏起惋惜,将个中厉害道明。
原来,这位表哥姓谢,名玄英,家中行三,出自靖海侯府。莫看是二十年前新封的爵位,人家祖上却是太祖亲封的国公。
本朝的爵位制度承袭宋代,谢家承爵三代后,超品的国公爵位便会向下递减,依次为从一品镇国将军、从二品辅国将军、从三品奉国将军……一直到最低等的从六品奉国中尉。
再往下,便是普通人家了。
谢家三代国公后,又过了两代,轮到谢玄英的祖父,为奉国将军,因抗倭有功再度封爵,是为靖海侯。
此时,开国受封的勋贵,如今剩下的可不多。
谢家既有祖荫情分,又是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
更难得的是,按照祖宗规矩,天子后妃与皇子正妃皆从秀女出,而秀女均出自民间,不与勋贵重臣联姻,以防外戚干政。
可当今圣上成亲时,只是亲王之子,郡王不在此列。靖海侯慧眼识珠,将女儿嫁给了他,谁想先帝无子,从兄长家中过继了一人继承皇位。
开国数十年,谢皇后是唯一勋贵出身的后妃。
她是谢玄英的亲姑姑,于十余年前去世,只留下一个如珠如宝的女儿——荣安公主。
“玄英今年十又有七,你姨母早早便为他相看,千挑万选,择中了户部尚书的孙女许氏。人家少有才名,人品端方,其母出自昌平侯府,教养甚佳,再不会出错的。”
顾太太压低声音,掰碎了和女儿说明:“可三个月前,两家都问名了,却说八字不合,硬是取消了婚事。”
婚事共计六个步骤: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所谓纳彩,即是提亲,问名便是拿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卜策吉凶,都是相看好的人家,谁家不是大吉?此时的八字不合,等同于反悔。
两家人中,一为勋贵,一为高官,怎会行事反复?全是不得已。
因为,谢玄英的另一个表妹,姑表妹荣安公主非要嫁给他。
这是万万不能的。
太祖皇帝除了规定秀女自民间出外,还定下规矩,公主不下降勋贵之家,以清白的耕读世家为佳。
并定例,驸马仅有驸马都尉的虚职,不可参与政务。
要知道,谢玄英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兼之容貌出挑非常,无人能及,备受今上喜爱,多次对人言:“恨非吾家子。”
今上再疼爱这个女儿,都不可能应允。
荣安公主绝望之下,与宫人言:婚姻乃父母之命,若谢玄英非要娶许家姑娘,她也没法子,只是今后一滴水一粒米也吃不进,叫他们等一等,待她死了再拜堂成亲,也不碍着什么。
谁都知道这是气话,不能当真,可闹成这样,这门婚事就变得很麻烦了。
假如定亲的是铁骨铮铮的御史,指不定不止不退婚,还要参公主一本,喷皇帝骄纵女儿,代掌后宫的贵妃管教不利。
可偏偏是许尚书。
他为人圆滑,从不轻易得罪人,号称“八面司徒”,如何肯惹祸上身?
不久后,许家女重病,他道是属相冲撞,好声好气退了亲。
御史们则纷纷上书弹劾,要求管教荣安公主。今上自知理亏,然而元后早逝,着实不忍严惩,只好象征性地罚她闭门思过,抄写《孝经》。
而作为苦主的靖安侯府,也十分尴尬。靖安侯是荣安公主的亲舅舅,他总不能为了儿子,要求严惩外甥女吧?
只好含糊过去,匆匆打发儿子出京。
“公主金枝玉叶,便是一时气话,也容不得忽视。”顾太太说,“若有万一,必遭陛下厌弃,举族的前途,谁家赌得起?”
顾兰娘喏喏。
顾太太拨开女儿的额发,叹道:“玄英再好,荣安公主一日不定亲,你姨母便不敢再说人家。若不然,他怎会到松江来,还不是避风头?”
她不喜爱谢玄英吗?
怎么可能!
假如没荣安公主横插一脚,外甥不曾定亲,她也想和妹妹提一提。可闹成这样,为了女儿的幸福,也为了顾家,再不舍得也得放弃。
“兰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顾太太严厉地警告女儿,“若再被我知道你有什么小心思,休怪我这个做母亲的狠心。”
顾兰娘瑟缩一下,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请求的话。
她不傻,这已经不是儿女私情了。大伯父官至吏部侍郎,顾家在松江府城面子极大,可与尚书比如何?
“娘……”泪光浮上眼眶,顾兰娘依偎到母亲肩头,低声啜泣起来。
顾太太见女儿这般伤心,心头一软,抚着她道:“莫哭了,你的婚事,我早有主张,必是个好的。”
顾兰娘心灰意冷,再无指望,哽咽道:“我听娘的。”
顾宅,最好的客院。
谢玄英换了一身家常的宝蓝夹纱直裰,在书房里练字。
窗外,他的小厮正头顶三本厚书,面壁思过。
虽然今天的踏青十分糟糕,但这就是他唯一的举措了——罚小厮面壁并减一个月的月钱,以惩戒他被顾六郎支开的疏忽。
小厮心知办岔了事,也不敢求饶,苦哈哈地在外头罚站,时不时睃一眼里头,心想,少爷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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