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然并不想看电视,干脆靠在厨房与客厅隔断的吧台上,看着他忙碌。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她渐渐觉得,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许较从电饭煲内取出内胆,里面已经有有蒸好的白色圆糯米。然后他将这些糯米悉数倒入一个机器,插电后打开按钮,只听“滋滋”的声音响起。几分钟后取出,糯米已被舂成了粘稠状,如稀释的面粉团一般,洁白而晶莹。
看到这里,秦安然似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然后许较打开柜子,拿出一袋黄豆粉,倒入锅中炒熟,再混合入细砂糖。接着他将糯米粘上豆粉,再分成适宜大小的圆形。
“这是...黄豆糍粑?”秦安然问道。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嗯。”许较点点头。用一个盒子装上黄豆粉,然后将颗颗糍粑倒了进去。
“你怎么还学会做这个了?”秦安然觉得不可思议。看他的熟练程度,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
许较动作一顿,轻叹了口气:“我发现对你这么迟钝的人,我真的得换种方式。”
他在黄豆糍粑上插上一根牙签,然后将盒子放到她面前的吧台上。
糍粑热腾腾的,不断冒着雾气,氤氲在两人之间。清甜的黄豆粉香气混合着浓郁的米香,一股甜味淡淡地化开,弥漫在空气里。
许较弯下腰,将视线拉到与她平齐,目光谨然:
“秦安然,我在追你。”
第35章红糖姜茶
秦安然愣住了。
刚刚才消散的尴尬霎时又聚拢起来,房子里一丝风都没有,她看着许较墨色的瞳仁,整个人神情有些僵住了。
半晌,许较启声:“不答应也能吃。”
“呼...”仿佛是得到某种赦免似的,秦安然几乎在他说话的下一秒就拿起面前的盒子。然后转身来到沙发处坐下,佯装看电视的样子,一边吃了起来。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实她的本意,只是想快速逃离刚才那个窘境,并没有别的附加情绪。但在许较的角度看来,却是她为吃到黄豆糍粑而不用被迫跟他在一起而欣喜若狂。
他简直快被气笑了,向后靠在流理台上,视线越过厨房与客厅的通道看着她。
秦安然意识到他的眼神,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忽然能有些理解那天在隔间里许较的要求了。
“哎,你别盯着我看。”她轻声对他说道,没有转头。
“好吃么?”许较问道,视线依旧没有移开。
“嗯,跟外面卖的差不多。”说着秦安然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独食不太好,于是转头问道,“你要吃么?”
许较走到沙发这边,在她侧面的沙发凳上坐下。
秦安然把盒子往他那边一推:“你也去拿根牙签来吃吧。”
许较抬眸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牙签:“怎么现在不让我用你的了?”
秦安然抿了抿嘴,沉默了,指尖在捏着的牙签上来回搓动了两下。之前她确实不觉得有什么,甚至都没有多想就能把牙签递过去。但是,现在确实什么都不一样了。
“你自己吃吧。我之前试着做的时候都吃腻了。”许较神色平淡地将盒子推了回去。
秦安然见状,又挑起一颗,放进嘴里。糍粑很糯,像稍微带点实感的棉花糖,有种入口即化的柔软。上面那层黄豆粉细而密,轻轻一抖,悬浮出无数颗粒,好像空气都是甜的。
许较忽然又开口问道:“你这个假期怎么回去?”
“嗯?”秦安然不解,“这么早就在考虑放假回家的事了么?”
“不早了,十月底了。今年放寒假比较早。”
“哦。我的话,应该是硬座吧。”
“春运期间,火车会很挤的。”许较提醒道。
“没事,学生放假早,可以错开高峰。”
许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吃完后,许较带秦安然去附近吃了一顿饭,然后将她送回了学校。
到宿舍楼下时,秦安然忽然想到上次他那句话。于是她立马转头说道:“许较,你这人好鸡贼。”
“嗯,这个我知道。”许较似乎并不觉得什么,“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秦安然道,“你上次说的那句话,根本没给我选择空间。”
“你反应过来了?”许较面无愧色,“但我们都说好了,所以不能反悔了。”
谁跟你说好了!
秦安然正想说他,许较将她轻轻往宿舍门口方向一推:“不能反悔了,快进去吧。”
然后挥挥手,走掉了。
——
确实如许较所说,今年放假早。好像眨眼之间,大学第一学期就已经结束了。
秦安然登记的学校统一订票,比她想象得火爆,居然只买到了站票。
她尽量将行李精简了下,只拖了一个22寸的箱子加一个书包便踏上归途。火车上人很多,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但依旧熙熙攘攘。她找了个两节车厢中间的空隙处,勉强得以有个歇脚之地。
秦安然站定后,便捂着肚子半靠在箱子上。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正好在出行前一天,她发现自己来了例假。因此,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小腹一直坠坠的疼,让她整个人站立不安,无论用什么姿势依靠都浑身难受。还好只有六七个小时,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火车刚启动没多久,秦安然手机响了。她一看,是许较的电话。
“秦安然,你往前走。”一接起来,就听到许较的指令。
“嗯?什么往前?”秦安然没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火车前一节车厢。”许较解释道,“你自己走过来,我没法去接你。我一站起来,座位就会被别人占了。”
“可是...前?”秦安然来回望了望,“哪边算是前啊?”
“朝4号车厢走。”
秦安然按照他的指示,拉起箱子,前往4号车厢。恰好在她所站的位子前一节,一进去,就看到坐在车厢中部一个座位上的许较正在朝她挥手。看来他这次倒是买到了坐票。
她缓缓地克服重重困难走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刻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就好像多了一层慰藉,她觉得很开心。
同时,许较也站起身,朝她这边跨过来,接过她的箱子,举起放到上面行李架上。然后将她向前一拽,顺势拉到座位上坐下。
因为位子只有一个,她坐了之后,许较就只能在一旁站着了。
秦安然觉得过意不去,立马起身推脱:“我还是不坐了,你自己来坐吧。”
“没关系,我正好站一会放松下。”许较一手按着她的肩膀,没十分用力,但她也站不起来。
秦安然肚子实在疼得难受,便不再跟他挣扎,就接受了。
“谢谢。”她仰头对他勉强笑了笑。
许较发现了她面色苍白,嘴唇无血色,眼神微眯询问道:“你不舒服?”
秦安然扫了一圈周围,人太多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许较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似乎猜到了什么,没有再询问,不动声色拿出手机敲着字。过了一会,又将手机收了起来。
“你杯子带了么?”他突然问道。
“嗯。”
“给我。我去帮你接热水。”
“不用,我杯子里有热水,出门前才装好的。”
这时,喊着“瓜子花生矿泉水”的火车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过来了。
许较拦住了她:“你好,请问有没有红糖姜茶?”
听到这个问话,秦安然一愣。看来他是猜到了她什么情况,她的脸微微有些红了。之前高中的时候,虽然支支吾吾的,但她可以直接告诉他她来了例假。但现在,她却觉得很羞涩。
售货员翻出一包糖果说道:“没有,只有这种红糖的硬糖。”
许较说:“那来一袋吧。”
秦安然急忙在一旁阻止道:“这个是零食,没有用的。”
“都是红糖,为什么没用?”然后许较不由分说地掏出手机,“多少钱?我买一袋。”
乘务员推车过去后,不等秦安然说什么,许较伸手对她说:“把你杯子拿出来。”
秦安然从书包里掏出杯子,出门前才接的热水还没有凉下来,摸着杯壁都是滚烫的。
许较接过杯子,径直朝着车厢一头走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人群里。秦安然往那边望了望,不知道他要去干嘛,只得在座位上歇息着等他。
过了十分钟,许较就回来了,他手上依旧只拿着那个玻璃杯。但不同的是,此刻里面有了些物体。
“给,喝吧。”许较递给秦安然。
她接过来之后仔细一看,才看出来杯子里泡的是什么。居然是几颗刚才他买的那种红糖和几片新鲜的生姜片!
硬糖没有完全融化,水呈现出介于半红半黄之间的色泽。
秦安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盯着看了半晌才抬头问道:“你从哪里搞来的姜?”
“我去餐车要的。”
原来他刚才是去干这个。但是......
“这个没有用,这不是红糖姜茶。”秦安然还是残忍地说出了真相。
许较听后,俯下身,指着里面的糖块问道:“这是不是红糖?”
“是。”
然后他又指着姜片:“这是不是姜?”
“...是。”
许较顿时理直气壮:“那这怎么不是红糖姜茶了?”
“......”
因为肚子实在太难受,秦安然没有力气跟他争辩,想着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就喝了一口。
水中的红糖味很明显,混合着一丝生姜片的辛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也不难喝,秦安然又喝了几口。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奇效,抑或仅仅是热水起的作用,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她肚子居然好受了很多。
她有些惊喜:“好像...确实有用。”
许较本来靠在座椅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听她这么一说,眉梢一抬,神色得意。
“你还真是——”秦安然想夸一夸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词,“妇女之友。”
“......”
就这样一连六个半小时,都是秦安然坐在位子上。中途她几次提出换许较坐,他都没同意,她一要起身便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的力气根本没法跟他对抗,只得被迫一直享受他给的优待。
好在腹部的痛感逐渐减缓,她很庆幸遇到了许较,不然一连这么久站着,估计根本吃不消。
想到这里,她抬头朝他看过去。许较的肤色已恢复了之前的白,衬得双眸黑而亮,此刻正安静地垂眼看着手机,在嘈杂而脏乱的硬座车厢中,竟然独有一种清泠干净的气质。
秦安然默默地收回视线。
火车终于到站后,两人下了车。
许较推着两人的箱子朝出站口走去,一边对秦安然说道:“我爸妈来接我,顺便捎你回家吧。”
“不用麻烦叔叔了,你家跟我家不顺路,我自己回去。”秦安然急忙摆手道。
“那你自己打车回去?”
“我坐公交。”
“你还去挤公交?火车站回去得一个小时吧。”许较皱了皱眉,“算了,我让我爸顺路带你吧。”
然后他也不将她的箱子还给她,出了站后径直朝着上下客接送点走去。秦安然没办法,只得跟着他。
在路边等待的时候,她想起他一路上的照顾,转头轻轻对他说了声:“许较,谢谢你。”
许较看了她一眼,似乎半开玩笑道:“想谢我?那跟我在一起啊?”
秦安然没答话,眼神移向别处。
许较也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许家的车便开过来了。许较拉开车门,跟父母说了一声,然后示意秦安然先上车,他去把两人行李放到后备箱。
看到秦安然,许家父母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招呼她上车。
“许叔叔好,江阿姨好。”秦安然礼貌地打着招呼,然后坐进了后排座位。
随后许较也坐了进来。确认两人扣好安全带后,许连伟便发动了车。
江淑兰坐在副驾,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他们两人,没说什么。
许连伟倒是很和蔼,边开车边跟秦安然寒暄着:“安然,好久不见了。你爸妈还好吧?”
“都挺好的。”秦安然笑着回应道。
“唉,我都好久没见到老秦了,每次回去看许较他奶奶,时间也很赶,吃个饭就急忙走了,也没来得及下来打声招呼。”许连伟口气很是遗憾地絮叨道,“还说什么时候想再跟他下一盘棋的。”
“我父亲也惦记叔叔呢。”秦安然应和道。
这时,许较突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这有什么难的,都一个市的,想见不随时能见?”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其余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江淑兰回头责备地瞪了许较一眼。
许较懒散地靠在后座上,双臂环绕枕在脑袋后,似乎不觉得说错了什么。
但秦安然明白,两家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相处了。他们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许较的父亲,已经是一名成功的商人,而她的父亲,还只是一名车间工人。
相互的寒暄,只是维系着表面的情谊,这是成年人的客套。
但是这些虚礼,被不解风情的许较点破了。
就像许较说的,真想见,随时都能见。那么这么久不见,只是因为,没什么必要见了。
就比如,这么久了,许家从来没有邀请过她家去他们家别墅做客。
就比如,许较奶奶的七十大寿,他们家并不在受邀之列。
就比如,有一次过年,她父亲打电话给许叔叔,才发现他已经换号了。
就比如,每次来看许奶奶,他们也从来没有花上两分钟顺道来敲敲她家的门,进来坐坐。
他们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是邻居了。
他们两家,虽然还在同一座城,却在两条道上,渐行渐远。
到了立枝巷,秦安然道了谢,下了车。许较也主动下车帮她将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但她坚决拒绝了他要帮她把行李箱提到家门口的提议。秦安然注意到,停车等待的时候,许连伟表情复杂地望了一眼筒子楼斑驳而老旧的外墙。最后许较上车,一家三口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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