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较没有答话,低头喝了一口汤。他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
他想起了小学二年级时,因为父母生意很忙,经常也顾不上他。一天放学后,他跟小伙伴在巷子里玩弹珠。从傍晚一直玩到天黑,后来小伙伴们都陆陆续续被父母叫回家吃饭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独自又玩了一会,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地上已经看不清了。
他跑到巷子口,朝两边的马路伸着脖子眼巴巴地张望,想努力看到父母的身影。
但等了好久好久,一直等到腿都站酸了,父母还是没有回来。他索性就在那里蹲着,两手托着下巴。
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女士高跟鞋的踢踏声。
他心中狂喜,是妈妈回来了!
他立即冲出去喊了一声:“妈妈!”
结果看到的是一名陌生的女士。个子不高,瓜子脸,五官温润,神情亲和,头发挽成一个发髻,身着中规中矩的浅黄色职业套裙。
他发现认错了人,有些尴尬,局促地抠着手指。
但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弯下腰,语气温和地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见他没回答,又问道:“进不去家?”
他这才点点头。
“那来阿姨家吃饭吧。”
他缓缓地抬起头,想了想,问道:“阿姨,你家有藕么?我要吃藕。”
那名女士笑了笑,柔声道:“抱歉,阿姨今天没有买藕。但是家里有鱼,吃鱼可以么?”
他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勉强也可以接受吧。”
那名女士有些忍俊不禁,但没说什么。领着他到了一楼,打开门,让他先进去。
“对了,阿姨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她在身后说道。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许较?”
他看到,正在客厅茶几上做作业的小女孩,竟然是他今天才换的新同桌,秦安然。他家才搬来不久,原来她家也住这儿。
“然然,你们认识么?”那名女士正是秦安然的母亲薛晓萍。
“嗯,是我新同桌。”
“哦,原来你们是同学啊。那正好,你们先一块玩,我先去做饭。”薛晓萍说着放下包,匆匆走进厨房。
客厅里剩下他和秦安然两个人。
他径直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嘴一撅:“我不跟女生玩。”
他余光看到,秦安然偷偷瞪了他一眼,然后埋头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没一会,薛晓萍就招呼两人吃饭了。桌上除了蔬菜,还有一个盘子里放着两条鲫鱼。两个孩子一人一条。
许较已经很饿了,狼吞虎咽地很快吃完了他那一条。但是他没有吃饱,还想吃。他偷偷看了一眼盘子里剩下的那一条,舔了舔嘴唇,咽了下口水。
一旁正在扒饭的秦安然注意到了,伸出筷子主动夹起鱼,然后放到他碗里。
“你吃吧。”她很爽快地说道。
“...你不吃?”他疑惑地看着她。
“我不爱吃鱼。”
......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很包容他,也很照顾他。
良久,许较收回思绪,沉声说道:“嗯。现在换我来照顾你。”
嗯?秦安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话。但是,现在许较确实做得还挺好的。她对他微微一笑,埋头又喝了一口汤。
吃完饭后,秦安然坚持要洗碗,她不能什么都不做。许较也只得由着她。
洗完碗筷,她又将厨房物品归置了一下,然后将灶台擦干净,这才走了出来。
来到客厅,发现电视开着,但许较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一旁沙发上搭着的他的外套,给他轻轻盖上。
靠得近了一些,她才真正注意到他的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
他的皮肤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是苍白的,眼下隐约露出灰青,睡颜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这么说来,他说自己生病了,是真的。
忽然,她能明显感觉到一阵情绪袭来。
是心疼。
看到他的样子,她很心疼。
她很心疼许较。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感受自己到对他的感情。
这时,许较睫毛一动,缓缓睁开眼。看到秦安然站在身边,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坐了起来,神色还是很疲惫,声音有些哑。
秦安然视线扫过他面庞,轻声问道:“你最近学业压力很大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觉得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还好。”许较轻描淡写地答道。
秦安然没再说什么。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说着,她转身从包里将那件耐克球衣拿了出来。
“给我买的?”许较似很诧异,他将衣服接过来,前后翻转着打量,又问道,“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球衣了?”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么?”秦安然笑着说道。
许较听后,眼神一亮,语调也升高了:“你还记得我生日?”
“你想方设法叫我过来,不就是想我跟你过生日嘛。”秦安然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小算盘。
看到自己的心思被戳破,许较也没有不好意思,而是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他又看向手里这件球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黑色?”
“我记得高中时那场友谊赛你就是穿的黑色球服,我觉得你穿这个颜色还挺好看的。”
许较眉梢一抬:“你不说我是精神小伙了?”
“......”秦安然现在才明白,原来当年她那句夸奖会被误解成这个意思。
忽然,许较鼻子贴近衣服嗅了嗅,问道:“为什么会有股栀子花香?”
“哦,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秦安然解释道,“我买回去后洗了一下,想着你拿到就可以直接穿了。”
“我还没试你就洗了。”许较觉得不可思议,“万一不合适怎么退?”
“肯定是合适的,是你的尺码。”秦安然很笃定地说道。
许较唇角勾了勾,点点头,又继续打量这件衣服。
“不过,我没考虑到味道的问题。”秦安然不安地说道,留意着他的神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种人造香味?”
她想到之前培训机构隔间里,许较让她离远一点。
“没有。”许较视线看向她,带点笑意,语调变得柔和,“你身上就是这个味道,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因为这句话,屋内的氛围骤然变得暧昧起来。
下午两点的太阳光芒强烈而刺眼,但透过阳台落地玻璃后,却蓦然变得柔和。橘色的光柱将整间房都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与墙壁上浓烈繁复的色彩相互辉映。
客厅里,秦安然与许较相对而坐,离得很近。
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弥漫在空气里。
秦安然也意识到这种暧昧的氛围。
她避开他的视线,起身道:“我...我下午还有课,我要先走了。”
忽然,许较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心暖热,将温度一点一点传到她纤薄的皮肤上。
“秦安然。”他唤了一声,目光凝聚,声音沉静,“我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
我在等你答复。
秦安然没有挣脱他。她低头看向他,看到他点漆似的瞳仁里,情感一如那晚一样浓烈。
但这次,她好像没有那么惊慌失措了。她想到两周前发现自己并不烦他时的开心,想到一周前自己买球衣时的兴奋,想到上午得知他生病时的紧张,想到刚才看到他疲惫时的心疼。
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因他而起的情绪。
良久,秦安然定了定神,缓缓出声:“许较,我......”
忽然,门口处传来钥匙的碰撞声。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汪淑兰站在玄关处。
第40章东阿阿胶
汪淑兰的视线定格在秦安然的手腕上。
秦安然一惊,闪电般将手腕从许较手里抽出。在旁边站定,好像被窥破了某种秘密,一时有些无措。
许较看到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神色微动。他站起身,对母亲问道:“妈,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生病了么,我来看看你。”汪淑兰说着,换鞋走了进来,然后对秦安然淡淡地笑了笑,“安然也在啊。”
秦安然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问好,忙说道:“汪阿姨好。”
汪淑兰对她轻笑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那...我先回去了,我下午还有课。”秦安然说道,拿起自己的包,同两人道别。
“我送你。”许较说着要跟上去。
“哎,不用。你好好休息。”秦安然急忙制止了他,“再多陪陪阿姨。”
她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许较无奈只得点头,说了句:“到了给我说一声。”
乘上地铁,秦安然的思绪依旧停留在刚才。如果,没有被汪阿姨打断的话,那她是不是......
回到学校后,她给许较报了平安。后面两天,她没有再去看许较,但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似乎身体已无大碍了。
日子就这样平稳地过着。
忽然有一天,上午课程结束,秦安然同室友吃完饭后一块回宿舍。在楼下,她看到一个身影,是汪淑兰,似乎是来找她的。
她让室友先上去,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汪阿姨。”秦安然主动问了声好。
汪淑兰转头看到她后,笑了笑:“安然。”
秦安然试探着问道:“阿姨是来找我的么?”
“嗯。”
秦安然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感。
两人来到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店。这时人并不多,店里充盈着悠扬的音乐声,桌上两杯咖啡冒着缕缕热气。
“安然都长成大姑娘了。”汪淑兰看着她说道,笑容和蔼,“搬走之后也没见到你几次。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当时你还那么小,经常来我们家找许较玩。”
秦安然抿了抿嘴,浅浅地笑了一下。她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和许较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现在又是一个大学。许较小时候调皮,经常把你的东西弄坏,还把你惹哭过好几次,你也不跟他计较,还是把吃的分给他。我知道你们俩人感情很好,是彼此认识最久的朋友......”
汪淑兰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事,但每说一句,秦安然内心莫名的不安便增加一分。她似乎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却不敢往深了去想。
终于,汪淑兰停顿了片刻,还是说道:“安然,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是...但是两个人在一起,还要考虑到很多方面的因素。”
秦安然呼吸一滞,她知道这话的意思。很多方面,其实就是一个方面。
“许较呢,我们的规划是以后送他去国外读研,有可能的话再读个博。但是,可能你们家...嗯...可能你会优先选择直接工作......”汪淑兰尽量说得比较委婉,晓之以理,“这样他一去就是两年以上,到时候你们分开太长时间,也不现实。”
“而且,如果考虑到你没法出去,为了和你在一起,他很可能就会放弃出国读书的机会。这样对他的人生道路来说,也是重大损失。”
汪淑兰终于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希望以一名长辈的角度给他们分析形势,让被感情蒙蔽的年轻人能慎重考虑到实际问题,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秦安然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但对方真的说出来,她还是感到内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阿姨,我不会拖许较后腿的。”
她想说,我也很努力,我也并不差。
汪淑兰凝视着她,突然问道:“你知道许较为什么没去青大么?”
“嗯?”虽然她也疑惑过为什么许较不报青大计算机,但简单问了一下也就抛在脑后了,她从来没有去细究过这件事。
那时,她还不知道许较的心意。
难道说......
汪淑兰又继续说道:“当时我们苦口婆心劝了好久,怎么骂怎么说他都坚持要报华大。我一直不理解,直到前两天我才明白。因为你考上的是华大,所以为了你他直接放弃了最顶尖的学校。”
秦安然惊异地抬起头,嘴微微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所以安然,世间很多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汪淑兰顿了顿,还是决定狠心地说出来,“已经有一次了,我不想他再被耽误第二次。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变得更好,而不是相互牵制。”
秦安然一直咬着唇,听着汪淑兰的话。她无法反驳,也无法再信誓旦旦。
因为,无论她对以后做出什么承诺,但眼前发生的事实是,她已经耽误了许较一次。
就像汪淑兰所说,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是她努力,就可以杜绝这种事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她已经跟不上许较的步伐。
她只会拖累他。
那么优秀的一个男生,他不应该因为自己而阻断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良久,她才轻声又重复了一遍:“阿姨,您不用担心,我不会拖许较后腿的。”
这一次,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汪淑兰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阿姨很感谢你。安然,你很懂事。如果以后有困难,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和你许叔叔。”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到桌子上推给她:“这盒东阿阿胶,是阿姨送给你的,算是一点心意。我知道你那时生了场大病,该多吃点营养的东西补补。”
秦安然视线转移到礼盒上。红彤彤的盒子,镶嵌着鎏金的字样,反射的阳光刺得她两眼生疼。
那时候生了场大病。那时候,是初二。现在,她大一了。
这份关心,到来得尤其迟缓。
但秦安然没说什么,点点头,道了声“谢谢阿姨”。
汪淑兰此行的目的已达到,她同秦安然告了别。
她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头说道:“对了,安然,你最好不要向许较提到我们今天说的话。他的性子倔,这么一说,他更不肯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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