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回来了,那看来施主,我们这顿饭,注定是吃不上了——”枯叶禅师却没有理会苏青崖的话,而是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天色真的晚了,黑暗的天空被火光照亮。
禅寺外头,终于传来了人响:
“陛下请枯叶禅师,上京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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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没出场,不开心。
杨玉寰:呵。
第040章鹅鸭炙
随着佛寺的大门缓缓打开,寺院外围被不少身披铠甲的士兵包围。这些人明火执仗,为首一人骑红鬃马,带着金质兜鍪,态度傲慢而满脸坏相,他的马前有一名垂首低头的年轻僧人,僧人的目光躲闪,在火光之中,显得尤其猥琐。
枯叶禅师站在苏青崖身前,目光无悲无喜,轻轻开口:“苦智,为师等了你许多年。”
“苦智”两个字从枯叶禅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苏青崖看见那名僧人浑身颤了一颤,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来看向枯叶禅师的时候眼中露着挣扎:“师父,陛下对您没有恶意,何况报国寺、报国寺……”
“报国寺是国寺,”枯叶禅师打断了苦智的话:“香火旺盛、衣食无忧,是天下大多数僧人向往之地。”
“却,并非是我的归处。”
“可是师父,您……”
枯叶禅师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你六岁上山,家中父母亲眷皆为戎狄所杀,你为求活命,来到寺院门口求我收留,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接受你。”
“是……”苦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师父您让我在寺院外跪了三天三夜,看我通过了考验之后,才出门来把我带回寺院之中,给我饭食、教养我成长。”
“那不是考验,”枯叶禅师长叹一声:“而是我原本并不想要收你为徒,不过我佛慈悲,让你有了这样的机缘,可惜——今日,还是被你断送。”
“你当年来到寺院之中,满心满眼都是仇恨,你来投奔寺院,也只是因为寺院是唯一不会拒绝你的地方。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个一心向善、追寻佛法臻境的徒弟。”
枯叶禅师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头顶还在飘雪的天宇,枯瘦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点的无奈之情。
“可惜,我等了那么多年,却也只是等到了一个你。”
听见这些话,苦智脸上的表情狰狞了几分,看着枯叶禅师的眼神也不再那么畏惧和害怕,他摇摇晃晃地大笑两声,然后指着枯叶禅师道:“原来、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怪不得你从来都不曾把长生的法门告诉我!我从小时候开始,你就是如今这番模样,少说也有七十多岁,可是如今我都廿六岁了!整整二十年你的容貌、身形根本没有变过!”
“而且我问过了附近的村民,他们说曾经这里就有一座佛寺,听老人们说里面寺院的主持就是一个你这样的老人!陛下为求长生之法已经耗尽的心力,若师父你能够出力,什么样的佛寺修建不出来?!”
枯叶禅师冷笑一声,却负手转身:“荒谬!”
“枯叶大师,”一直看热闹的军官此刻却开口说了一句话:“如今也容不得您拒绝了,陛下要我等无论如何要将您带回去,您若是配合些,也省了我们如此费心了。”
说着,士兵们就缓缓地向前围了过来。
可是枯叶禅师作为佛修,哪里会在意这些凡俗之人的兵刃刀剑,他只是挥了挥衣袖:“佛门圣地,岂容你等兵戈造次!”
那些士兵根本什么敌人都没有遇上,就被枯叶禅师直接从寺院中轰了出去。领军的将领呆了一下,而旁边的苦智更是浑身僵硬,当年时光久远,知道修真之人的凡俗并不多,所以他们以为看见了妖邪。
士兵们不再敢上前,而那将军也没有办法靠近,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他们试图放火、试图强攻,最后都没有能够突破进入寺院之中,只好将寺庙围住,安营扎寨、再做打算。
想起曾经被毁灭焚毁的那个佛寺,苏青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枯叶禅师如此厉害,一人能抵挡千军万马,那为何曾今的佛寺被毁灭了?还是时间上出现了差池?
正思量间,就听见了佛寺外围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枯叶禅师皱眉,苏青崖也瞬间抬眼看出去,却发现了外围寺院之中,那军官已经押解了附近的村民过来,村民们看着瑟瑟发抖,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柄刀。
军官有恃无恐、吊儿郎当:“下官知道禅师您佛法高妙,但是我佛慈悲,您忍心看着您的这些信众们,无谓牺牲么?”
“只要您放下武器出来,我们就放了村民。但若是您还是拒绝陛下的好意,我们只好每一炷香时间杀掉一个人了。若是您心狠,整个村庄杀完,那还有附近的几个村落——我倒要看看,佛法能否普度众生。”
村民早就吓傻了,一个个冲着枯叶禅师哭喊,那场面加上大雪和火光,变得尤如人间炼狱。
枯叶禅师眉间微动,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我随你们上京——”
他这句话的话音刚落,苏青崖发现身边的所有景象都改变了,他仿佛是出于画外一般还身处雪原,而面前的一道高高的屏障中,却出现了被放在囚车中押解的枯叶禅师。
明明已经放下身段解救了那些村民,道路两旁的村民们却还是目光凶狠地看着他,说就是这个妖僧害得他们失去了陛下的眷顾、害得他们成了罪民。
曾经的信众,冲着他们信仰的“菩萨”丢出了恶语。
而这些恶语一传十、十传百,到了京城的时候,就成了妖僧祸众,那位明黄色的陛下甚至想要枯叶禅师交出长生不老的法门后,就直接烧死枯叶禅师祭天、以平民愤。
苏青崖踉跄着上前一步:人心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掌控也最卑鄙的东西,或许枯叶禅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到了今天这一步,他静静地看着疯狂的皇帝、看着那些“背叛”了自己的信众,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
老禅师没有反抗,也没有交出所谓的“长生”秘诀。
愤怒的皇帝最终选择活活烧死老禅师,让人在京城里架起了高台,当众点火。可是枯叶禅师则是闭目凝神,在高台上吟诵起了经文,在他开始念经的同时,禅师的周围忽然升起了浅淡白光,将他同那些火光格开来。
“清净,是佛国净土。”
“彼国,是佛国净土。”
慈悲的老禅师坐在烈焰之中,神色惋惜地看着世间愚昧的众人,妄念一生,便落得如此下场。皇帝和百姓看着老禅师的模样,开始害怕,百姓们纷纷下跪磕头,而皇帝则是开始更加荒谬地给那高台泼油。
滚烫的热油点着了皇帝自己,点燃了他的宫殿和琼楼玉宇,将附近的高门大户全部引着火。跪在附近的百姓们一个也没有幸免,全部落在了这场浩劫之中,没有谁能够跑的出去。
富庶的京城瞬间火光冲天,自己点燃的火光,终究引火自焚,烧毁了曾今他们最为在乎的一切。
而在一片浓烟烈火之中,枯叶禅师缓缓地从高台上下来,眼中的光芒逐渐清明:“佛渡世人,可惜我终归——成不了佛。”
苏青崖清楚地看见,看见了枯叶禅师眉间出现的堕仙印记——这样的印记他曾经在萧敬之死前看见过,然后所有一切的景象全部退却,极北之地大雪漫天,一缕残魂直接来到了苏青崖的面前:
“何谓世人?”
苍老空洞的声音从九周天宇上传来,带着回响震耳欲聋,重重叠叠又好像是从远方的冰山附近传来,残魂盯着苏青崖看,如今的枯叶禅师,便是之前他生前最后的模样。
依旧是那个枯瘦的老僧人,可是老僧人的眉间出现了黑色的一道堕仙印记,如同是被人在眉间划了一刀一般。那印记呈现了深黑色,几乎在往外冒着黑气,不同于萧敬之那鲜红滴血的新生印记模样。
禅师不再是个光头老和尚的模样,而是一头银色长发在大雪中凌乱飞舞,他身上的袈裟破旧而打了数个补丁,成为了真正的百衲衣,而空洞的双眼,却还是那样紧紧地盯着苏青崖:
“何谓世人?”
想了想枯叶禅师曾经经历了一切,苏青崖笑着开口:“贪嗔痴妄,蒙昧待渡之人。”
似乎没有想到苏青崖会这样回答,枯叶禅师的残魂愣了一下,遗迹之中的雪地忽然震颤了一下,苏青崖站立不稳,然后忽然面前的残魂开始桀桀怪笑起来,他陡然从苏青崖身体里面穿过去,苏青崖一下没稳住仰倒在地。
残魂却开始在天际间飞舞来去,整个遗迹之中开始大雪纷飞、天色变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贪嗔痴妄、蒙昧待渡之人’!”残魂大笑着,突然来到了苏青崖面前悬停:“何谓菩提?”
“菩提是所生的,涅槃是所显得,”苏青崖闭着眼睛开始背佛经:“涅槃无生,菩提无我。佛祖菩萨舍身饲虎,便生死无碍、无我无生,方得了大菩提。”
这一次残魂没有笑,而是静静地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
最后,那个残魂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像是回到了最初苏青崖在秘境中醒来时刚刚见到的枯叶禅师。残魂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你……是谁?”
“苏青崖,”苏青崖淡淡一笑:“一个世人。”
听见这样的回答,枯叶禅师忽然笑了起来,不是来自残魂的桀桀怪笑,也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枯叶禅师凝眸看着苏青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若是当年,我能再等等……”
再等一等,而不是选择了本来就不适合的苦智作为自己的弟子,或许寺庙就不会被毁。
可是世间的万事万物,从来都讲究机缘,若非机缘稍纵即逝、世上又没有后悔药,那也不会生出今日的所谓“穿越”和“重生”的逆天改命了。
想到逆天改命,苏青崖又想起了六壬城,还有萧敬之死前的那些话。
枯叶禅师最后的结局也是坠入了魔道,但是不知为何一个能够在火中浴火重生的佛修,为何最后会坠入魔道,然后又陨落在这里形成了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危险的秘境。
“算了,都是机缘。”枯叶禅师的残魂像是看透了什么,他漂浮在半空中,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喃喃道:“当年我都没有等,今日又何必再强求。”
说着,在苏青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枯叶禅师的残魂便渐渐消失了,而这个仿佛是极北之地的遗迹也逐渐在苏青崖眼前消失,白色的雪花退去后还是白色的雪,只是眼前的残魂逐渐变成了一串浅白色的佛骨舍利手串。
手串同苏青崖在遗迹中见过的十分类似,只是上头没有了斑驳血迹,而只是剩下了在发光的舍利子,隐约闪着金光。枯叶禅师的声音轻飘飘地在远处响起:“苏青崖,万万没想到——我枯叶一生,都是败在你们世人手里。”
“你,破了我的考验,我的本命灵器,便送与你。”
遗迹消失,苏青崖平白无故地获得了一串珍贵的大能手串。眨了眨眼睛,苏青崖还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破了对方的考验,遥遥又听见了陆野和杨玉寰的声音。
或许是在秘境中被枯叶禅师的残魂笑怕了,苏青崖摇了摇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稳稳地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苏青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出来了,而陆野则是着急地盯着他看,甚至用灵识在他身上彻查了一遍:“你……没事?”
苏青崖:“没事啊?”
杨玉寰则是以一种十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苏青崖:“你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可以闯过那样的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苏青崖莫名其妙,一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被吸入枯叶禅师的遗迹之后,都是同样地从禅房中醒来,只是陆野随性,这种遗迹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找了一圈没有苏青崖之后,就直接闯入大殿中把枯叶禅师殴打了一顿,然后得到了一些小奖品从遗迹中传送了出来。
苏青崖:……还真是简单粗暴。
而杨玉寰没有陆野那么轻松,他带着萧九臣,一开始还同枯叶禅师讲规矩的对话,但是后来实在不厌其烦,于是也对枯叶禅师发动了攻击,然后就在火场之中同枯叶禅师大打了好多个回合,才好不容易狼狈地出来。
而听完了苏青崖的叙述之后,陆野和杨玉寰的表情都十分微妙。杨玉寰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开口道:“我说小美人,若是让观静那个老古板知道你懂这么多……我看你很可能被他缠上,要你入佛门。”
苏青崖:……
陆野摇了摇头:“没想到枯叶禅师竟然经历了这些……”
“那这串手串有什么用?”苏青崖叹了一口气,“佛骨舍利,给我这个倒不如给我一筐大萝卜……我看寺院里面的萝卜还挺好吃的……”
看着他委屈扁嘴的样子,杨玉寰已经没了脾气,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
而陆野则是盯着那个手串想了很久,终于说到:“或许以后会有用吧……高僧甚少能够化身成为舍利的,也就枯叶禅师能够集齐了这么多的佛骨舍利。”
说完这句话,陆野自己觉得不对劲,想了想还是替苏青崖收下了这个东西——收集,可能是主动也可能是被动。联系到残魂额心的堕仙印记,陆野觉得这东西还是不要让苏青崖拿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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