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她的字虽然算不上赏心悦目,但应当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认认真真写的。毕竟即便从背后看,也能看出整封信下来一行一竖都是整整齐齐的、丝毫没有添涂的痕迹。
这样不完美中的完美,肯定也是废过好几张纸才能达成的。
“贵妃,这……”沈知也不知道柳书言此举是为何,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完信之后又忽而将信交给自己。
若是真的如此……她那时候该如何拒绝呢?
沈知正想着,却没想到柳书言上下打量了一眼其上的文字后,便薄唇轻启缓缓将其读念了出来。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隔了一列,她又写道:
[文莳姐姐,或许,只有你可以帮我消除这忧愁。]
柳书言平平淡淡地读着,没有太多的语气起伏,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似乎这些东西并不是薛若雨写给她的,而她只是个置身事外的人罢了。
本来以为薛若雨会很直白地表达出信中所想,可听完这封信,又想起今昨两日的许多事情,沈知才发觉薛若雨在直接面对柳书言时,好像确实没有她预计的那般冲撞。
念罢,柳书言又将信纸折了起来,将之重新放回了信封里。信封放在桌上,确像是原封不动的模样。
“殿下可知晓信中何意?”柳书言重新望向沈知,轻声问道。
沈知也望着柳书言,可她的眼神却不自主地略有些闪躲。犹豫了半晌,见柳书言依旧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她应道:“知晓的。”毕竟她身为太子,好歹读了那么多书,若是连这首闻名遐迩的词都不解,那她便是真的昏庸无能了。
闻言,柳书言笑了笑,随即她又将那封信拿起,敛了敛衣袖,伸长了手将之递到了一旁的烛火上:“不管是三年前,还是如今,都不是两处闲愁。”即便是在皇宫里,生火也相对麻烦,所以为了夜里点油灯烛火时方便,每个殿里白日里都会留有一支烛常亮着,这倒是恰好方便了柳书言。
火光落地,不过两息,便只余了灰烬。
“只一处罢了。”
沈知想,原来柳书言早就知道了薛若雨对她的感情,可她不直接拒绝薛若雨反倒要先将此告诉她,难道是……不想与薛若雨伤了脸面,想让她帮忙旁敲侧击告诉薛若雨吗?
她将信烧了,也是为了保护薛若雨吧。
沈知深吸一口气:“贵妃……”
“好了,今日便先到这里吧,一会儿臣妾书信兄长让他明日带些奏折到东宫来,殿下也好切身体会一番。”说着,柳书言站起了身,等沈知也随着她站起身后,她又道,“午后殿下和沁宁若是要去寻柯太傅的话,臣妾便留在东宫里吧。看着若雨,也免得她惹出什么是非,让殿下为难。”
“那便谢过贵妃了。”沈知应下,二人便由着方才杜沁宁和薛若雨走过的那条小道去了偏殿。
沈知和柳书言过去时,她二人还待在那处,杜沁宁在书桌旁正襟危坐地翻看着书籍,而薛若雨则仿佛百无聊赖地坐在她身旁,正把玩着桌上不知是谁的印章。
她还嘟囔着道:“早知道我就把我的小话本带来了,一个多时辰了就在这里干坐着,要是每天都这样,我可就要无聊死了。”
刚说完,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她抬眼望去,见是柳书言,立马便精神了起来,起身蹦蹦跳跳地朝着柳书言跑了过去:“文莳姐姐,我还以为你们今天都不管我了呢!和那呆木头待在一起一点都不好玩,她还老是这不让我碰那不让我碰的!”
杜沁宁对她的话闻而不见,只是也随着她起身走过去,朝两人行礼道:“见过殿下、先生。”
“沁宁不必多礼,也并非外人,以后若是四下无人,礼便免了吧。”
“是,多谢先生。”
这下薛若雨倒不高兴了,她扑向柳书言,鼓着腮帮子有些没好气道:“文莳姐姐,你偏心!明明是我先跟你说话的,你却先跟那呆木头说话了!”
“好了若雨,快起身来。一会儿殿下和沁宁还要去太傅那处习武,莫要再与沁宁斗嘴了,让她们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薛若雨吊着柳书言的双臂,柳书言将她扶起身来站好,便立马松开了她的手。
本来薛若雨还有些难过的,但听闻要让沈知和杜沁宁两个人先回去休息,她便立马忘了痛,更是两眼直放光:“那她们去习武了,文莳姐姐会留下来陪我吗?”
见柳书言没有立即回应,薛若雨又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就差眼泪快要掉下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东宫里,又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会肝气郁结的。久而久之,我……”
“好了,我留在这东宫里等她们回来,之后再回去便是。”许是怕薛若雨又说出什么惊天雷人的话来,柳书言提前打断了她的话。
在沈知的印象中,柳书言很少跟人用这种哄人的语气说话,哪怕是在她面前,她都会自称臣妾,且敬训有道。如此看来,即便她对薛若雨没有男女之情,也多半是因为她对女子无感,心中至少还是对薛若雨喜爱有加的。
这么一想,沈知对于自己方才在殿中的猜测又更加肯定了几分,更是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寻到一个恰当的方式来帮助她二人协调此事。
“嘻嘻嘻,好啊,那殿下和杜大伴读就请先回去小憩吧,有什么事我和文莳姐姐会自己解决的,就不劳烦你们费心啦~”
被薛若雨笑面“轰走”了后,沈知和杜沁宁便回了各自的寝殿歇下。等到了该出发的时辰,杜沁宁才又去丽正殿唤了沈知起身,一同去了太子学去。
沈知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午后去过太子学了,也不知道又少学了多少东西。杜沁宁倒是不存在,她对于武艺的学习,一向是走在柯赵兴所有弟子之前的,即便是三五月不去,应当也没有人能赶超于她。
等二人下课回宫后,柳书言便依着她方才的话准备回蓬莱殿去了。沈知本想留她用过晡食,可她直言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沈知也不好再多劝了。
可柳书言走后,薛若雨的兴奋并未因此而消散。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她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今日,沈知并没有回丽正殿去看书,反倒是和杜沁宁一起陪着薛若雨在东宫里又东逛西逛的。其实薛若雨好像并不在意身旁跟着的两人,她只自顾自地想着,想到某些让她觉得高兴的地方,她脸上的笑容便不自主地灿烂了些。
行至水道上的桥时,四周无人,沈知便忽而驻了足,朝杜沁宁道:“沁宁,你去给他送些吃的吧,我有些话想与薛姑娘说。”
“是。”杜沁宁应下,又望了一眼正趴在桥栏上,一脚踩在桥边上的薛若雨,便往回走去了。
沈知口中的“他”是谁,薛若雨并不关心,等杜沁宁走远后,她才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沈知,问道:“小殿下,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臣说啊?莫不是文莳姐姐今日在殿中时与你说了关于臣的什么话?”
本来沈知想劝阻她继续对柳书言抱有幻想了的,但话到嘴边,沈知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默了半晌,沈知也走上前去,趴在桥栏旁,与她共赏夹岸不算清秀的景色:“也没有,只是想问问薛姑娘,你在今日给贵妃的信中,都写了什么?”许是有些心虚,为了打消薛若雨怀疑她曾看过的疑虑,也为了好引出其他话,沈知明知故问道。
“情话,”说起这个,薛若雨好像又更加激动了,“今日殿下和那呆木头走后,文莳姐姐便随意寻了本书,让臣陪着她看,看了一下午,也没与臣说过多少话。也不知道文莳姐姐今日回去之后看了那封信,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从明日开始,她对臣的态度就不会像今日这般有些生疏,要更加亲近许多呢?”
“可是,文莳姐姐又会不会装作看不懂呢?她这么聪明,这点东西肯定能看得懂。臣怕就怕……就怕文莳姐姐懂装不懂了。”说到这里,薛若雨倒显得有些惆怅起来了,“要是如此,臣以后肯定就要多送文莳姐姐一些情书、情物了,反正臣这次进宫来,除了话本和日常换洗的衣物,带的别的东西也不少,一天送一个,都能送上一个多月呢。臣就不信,这样做,文莳姐姐还能一直装下去。”
“可万一……孤是说万一,即便你写了许多许多信、送完了所有的东西,她依旧不给你回应,薛姑娘又打算怎么办呢?”沈知偏头望向她满是春意盎然景色的眼眸,试探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词摘自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第52章追师(三)
“若是真的如此,臣便跟文莳姐姐当面挑明,她便不会毫无反应了。”本来沈知问的是相对不好的情况,可说话时,薛若雨面上却并无半分担忧。就像是,柳书言不回应她,理应就只是出于害羞罢了。
可只怕,结果并不会是如她所料一般。到那时,她又当如何想、如何做呢?
望着薛若雨带着笑坚定的面容,沈知也不好再往坏处说去了。不然若是日后薛若雨真的被伤到了,她会不会以为是沈知在从中作梗而不依不饶也不一定。
默了许久,沈知终是选择再次叮嘱道:“切不可让旁人知晓。”她想,或许等以后柳书言对薛若雨心意的抵触多些了,她再寻个合适的机会与她说,会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知道啦~小殿下怎么比那呆木头还唠叨。”薛若雨哼唧一声,半玩笑般抱怨道。
叹了口气,沈知又道:“其实……沁宁平日里话可是很少的,但是她也并非是有意针对薛姑娘。她心地是很善良的,只是为人太正经了点,常居这东宫,很少见过大大咧咧的姑娘,才会看起来对薛姑娘如此上心。薛姑娘不喜欢男子,和她做个朋友,也很不错的。”
“就她?还是算了吧。”提起杜沁宁,薛若雨就忍不住满脸的嫌弃,“臣和她天天待在一起,能不吵架打架都算是不错的了,怎么可能会做朋友呢?要想有这么一天,除非啊,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薛若雨如此说,沈知也不再多言。二人又随意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便一同动身准备往回走去了。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循环往复,一转眼,十日已经悄然流逝。
对于沈知来说,这几日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每日上午柳书言给她讲的那些东西。不过短短十日,她不仅对朝堂的众臣和局势有了大致的了解,还习得了许许多多身为太子本该早就学会的处理政务的知识和方法。
从第八日开始,柳修筠便陆陆续续送了些奏折过来,请沈知批阅。不过这些折子,都是柳修筠提前看过的,并没有什么太棘手的东西需要沈知决策,其目的也是想想让沈知先了解了解实事,熟悉熟悉流程。
柳书言还告诉沈知,柳修筠已经在着手准备让她临朝听政的事。这段时日晋王府那边也安静得很,丝毫没有什么动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五日,沈知便可开始上朝了。
而薛若雨,自从柳书言在她送信的第二日全然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后,这十日来,她一直坚持不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的“追师”计划。
第一日,薛若雨送了柳书言一个连夜赶制的香囊,可次日,柳书言却戴了之前沈知赠与她的那只。她却觉得定是赶制出来的香囊太过粗糙了,身为贵妃兼太师的柳书言戴着显得很没有面子,所以也怪不得她。
第二日,薛若雨送了柳书言一支托人从东宫外买回来的精致发冠,可次日,柳书言却又换回了女装,并未束发。她却觉得定是两日的男装柳书言让穿得不舒服了,所以柳书言才选择换回女装,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的发冠。
第三日,薛若雨送了柳书言一对珍藏了许久的玉手镯,可次日,也依旧没有见到柳书言戴上。她却又是觉得定是手镯戴着不方便提笔写字了,所以柳书言才把手镯放起来的,并不是不想戴她送的东西。
第四日,……
第五日,……
如此坚持了整整十日,可她送柳书言的书信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她送柳书言的东西也从来没有见到柳书言用过。终于,在这第十一日,她忍受不住之前对沈知说的要送上一两个月了,准备转换策略,谋划着要采取别的行动了。
至于杜沁宁,这十日来收获没有,倒是因着每日闲下来时便被薛若雨缠着,导致她没什么时间再看书,练武的频次也比之前少了不少。
是日,风和日丽,天晴云朗,柳书言一如往日一般将杜沁宁和薛若雨叫到了偏殿去。
薛若雨这十日看完了整整七本话本,今日第八本看完之后,她将之随处一扔,便又准备开始缠着杜沁宁了。
“喂,呆木头,今日你们午后还去不去太子学啊?”她坐到杜沁宁旁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杜沁宁的右肩,丝毫没与“男女授受不亲”的自觉性。
薛若雨一过来,杜沁宁就知道自己肯定又是看不进去了,便干脆将书一合上,这才答应道:“今日师父有私事处理,昨日便让我们今日不必过去了。怎么,薛姑娘又想打什么歪主意?”
“说谁打歪主意呢?你才打歪主意呢!”薛若雨没好气地嘟嘴一呼气。不过这几日她都被杜沁宁气习惯了,抱怨了一两句,她还是觉得正事要比跟杜沁宁斗嘴重要许多,便又道,“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喂,那我问你啊,一会儿等文莳姐姐和小殿下出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先把她带走啊?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文莳姐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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