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厌听得入神,噙着一抹笑,思考道:“你杀了我这么久,看到我死了必然是很欣慰吧?你杀了我,是为民除害,为门派增光,他们该当把你当做菩萨供起来。”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是真的拿这故事当做一场梦。
可是谢无酬却从心底觉得难过。她想到之前的梦境,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面庞,突然觉得,也许上天给她一次重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挽回一些错失吧?
“你梦到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微生厌好奇地问,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在别人梦里死掉的事情。
谢无酬微微一笑:“被你猜中了。”她轻声说,“他们把我,当做菩萨一样供起来。”
谢无酬以为,知道自己猜中了答案,微生厌一定会很开心。没想到她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沉下脸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你真可怜。”
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谢无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微生厌继续说:“我若是做这场梦,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毁掉你的菩萨金身,让你做回自己。”
“纵然被千刀万剐,我也要毁掉这尊菩萨金身,让你重新回来。”
谢无酬的耳畔响起相似的话,只不过微生厌说的很平静舒缓,而这句话的主人喊得声嘶力竭,她隐隐听到有大雨的声音,刀剑相撞的声音,她想听得更仔细些,却被炸雷惊醒了过来。
“可是你的梦和你对我好,有什么关系?”微生厌似乎是困了,嗡声问着,还打了个哈欠。
谢无酬见她身子微微倾斜,慢慢挪过去几寸,散漫地说:“大概是梦做的太久,有点当真。看到你还现在没有犯下大错,又很听话,就忍不住对你宽容些。”
微生厌低低地笑,趴在自己的手臂间,闭着眼感慨:“刚刚的雷声真响,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吓到过了。”
大多数时候,她都绷紧了神经,连睡觉都在警惕同类的偷袭。此时,她清浅地呼吸着,大概是旁边有谢无酬的缘故,很快就有了睡意。
谢无酬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意识到微生厌好像总是有意识地在躲避自己。就算是在前世,在过往有限的记忆里,她也从未与她对视过。
“你好像一直在躲我?”谢无酬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想趁着她睡迷糊套一套真话,甚至还替她想了个合理的解释,“你很怕戒台山的人?”
微生厌对四周的动静很敏锐,她慢慢抬起眼皮,迟钝地摇头。
不过,她既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也没有正面回应第二个问题,反而笑道:“是戒台山的某些人,很怕我才对。”
谢无酬琢磨这话里的意味,忍不住皱起眉头:“难道你变成现在的样子,是我师门的人害的?”
微生厌突然侧过脸,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望向谢无酬,然后把所有耳侧的碎发撩了起来:“你看,我脸上的烫伤。”
谢无酬知道那道疤,是戒台山的封印法阵,凌字辈的师兄弟都会。
“我的确是被阵法伤的脸。”微生厌放下头发,听不出语气地说:“这些年,我用了好多好多办法。”她按着手指,一个个地数:“削骨,割肉,敷毒虫,种雇,吃药,对了我还用过噬骨粉……不过都没用。”
她眼神黯淡无光,声音也越来越低:“他们说,我的脸再也好不了了。”
谢无酬平静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受,她伸手划过微生厌的耳畔,鬼使神差地道:“你这样也不丑。”
微生厌明显一怔,眼睛亮晶晶地扫过来:“你不觉得我恶心?”
谢无酬对微生厌的兴奋有些不解。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也说不上很在意。但是看微生厌期待慢慢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泼凉水,因此认真地反思了一会,严谨地回答道:“你应该是我见过的女子里,最好看的,性情也不错。”
她心里叹息,可惜是个尸畜。
微生厌未听懂谢无酬句末的惋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辨不出真假的笑道:“你这么说,那这脸伤得就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难得的二人世界,你们都不亲亲抱抱,不开心
微生厌:电灯泡
谢无酬:电灯泡
——
第11章她走了
身负重伤,两夜无休,两个人都有点疲惫。
天微微亮的时候,谢无酬一把摇醒微生厌,两个人开始寻找离开的办法。然而天险难渡,他们以一人之力都很难离开。
微生厌的伤势过重,强撑了一夜,就算勉强填了肚子,也是强弩之末。而谢无酬三年前的旧疾本就未愈,昨夜为了带微生厌离开,她用术过度,凡人之体已然不堪重负。
一个是人人喊打的恶畜,一个是九重仙山上的阿婆。
两个人就像被世界遗弃一般,在种种失败后,静静地坐在原地。
“你昨晚为什么不去救你的同门?”微生厌望着渐渐露出鱼肚白的东方,淡淡地问出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其实,她心里的原话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但是她自知谢无酬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然是弥足珍贵,她也没用太多奢望。
谢无酬还在思考离开的方法,略有迟疑:“凡事自有因果,那是他们自己选的果。”
微生厌心里微微一惊,她暗暗捏紧了拳头,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也伤了人,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对我吗?”
“不许伤人。”谢无酬义正辞严地看过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
微生厌闻言一怔,迎着看着谢无酬心道:不伤,就算想要取我性命那人是你,我也绝不不反抗。
她眉眼笑起来,“好,我答应了。”
静默里,微生厌耳尖微微一动,她突然起身,撸起自己的袖子:“走吧,我想到离开的办法了。”
谢无酬疑惑:“什么?”
微生厌指了指上方狭窄的缝隙:“合你我二人之力,你先上去,然后再来救我。”她说着就化作了尘沙,绕城螺旋状,“你踩着我往上走,拼一把应该有机会。别犹豫,我这个变化撑不了多久。”
谢无酬巡视四周,看定了落脚处和借力点,毫不犹豫往上穿行,虽然有些险,但的确是攀到了空阔的岩壁,再往上便是崖边。
她往下丢出一截绳索,“抓稳,我落脚就拉你上来。”
微生厌耳畔接收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歪着脑袋往上一瞧,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自己拐回了洞穴,两眼一闭似乎就睡了过去。
谢无酬攀到崖边,牵动绳索,却发现无人回应。她正想大声呼喊,突然听到身后一群人叫她,“阿婆!是阿婆。”
来人是位将军,银盔银甲非常年轻,他下马行礼:“我是王城中营的卫夷,奉陛下之命前来寻找阿婆。”他仰起头,正直刚毅的眼神里透着担忧:“阿婆您没事吧?”
谢无酬不动声色地收了绳索,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卫夷起来:“辛苦将军奔波。”
她状态不好,卫夷看在眼里,也没有继续追问,赶紧命人赶来了车驾,“绿枝道长受了重伤,凌霄道长先带她回戒台山了。阿婆在车中休息,我先带您回王城。”
谢无酬站在原地未动,片刻之后方才忍着不回头的冲动,踏上了马车。
车轱辘越转越快,距离微生厌也越来越远。
谢无酬回想到此前微生厌的态度,忽然觉得,她从一开始便没想真的和自己一起离开吧?
微生厌这个人,谢无酬有些看不透。她看不清她的喜怒,看不清她的欲望,也看不清她对自己,究竟是有什么企图。
明明是很短暂的相处,但是谢无酬总有一种,对方似乎早就认识了她千年百年的错觉。而她却始终像个一无所知的傻子,游离在所有真相的边缘,什么都接近不了。
现在,她又亲手把真相从自己身边推开了。不知道,微生厌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怨恨她?
此时,微生厌趴在崖边,半截身体都垂在空中,后背被阳光晒得发烫。
她摸了摸自己手边的顽石,遗憾地想,昨夜那么大一声惊雷,怎么就没有下大雨呢?也许下了雨,雨水冲刷掉他们残存的痕迹,那些人就不会这么快找过来了。那她,也就能和谢无酬多坐一会,多聊会天。
聊天而已,老天爷也太抠门了。
顽石被她摸得油光可鉴,她突然灵机一动。微生厌一个躬身跳起来,先是望了望上面的缝隙,又踢飞石子试了试下面的深浅,突然站得笔直,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深渊里。
王城里到处都贴满了通缉的告示,微生厌的脸,尤其是右脸颊延至颈部的那道印记,被无限夸张放大,灌输到了每个王城子民的脑海里。昨夜之后,人人都知道西坳又出了一个怪物,法力无边,连戒台山的无酬阿婆都拿她没办法。
谢无酬在车里一点睡意也无。她摇摇晃晃行至王城,车帘外,王城的百姓稀稀拉拉,出门做生意的甚少,街道上也阴气森森的,挂满了白绫,满地都是纸钱。
“前夜先王驾崩,兼之城中瘟疫横行,故而有些冷清。”卫夷于马上,见谢无酬掀起帘子查看,解释道。
谢无酬放下车帘,忽而觉的五雷轰顶,浑身颤栗。
她怎么给忘了。
这里的王城,新继任的女君岂不是李如荼。
此时的天下,仍旧是一主八分,除了王城以外的七个分部均可自立为王。
在前世,谢无酬这段时间一直出于昏迷之中,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身在戒台山,因此对这一段故事一无所知。而且,前世李如荼即位女君,经历了不小的风波,正式登上王位被尊为陛下,已经是那一年冬日的事情。
所以,谢无酬当时听凌霄说起女君,并没有意识到她就是李如荼——那个亲手将刀插入她心脏的好姐妹。
再次经历这一切,谢无酬竟然有点微妙的兴奋。
李如荼,绿枝,凌霄,还要她最尊重信赖的师尊,她终于可以真正认识他们了。
“阿婆,到了。”
谢无酬下车,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她略略抬袖,余光忽然扫过有人朝她跑过来,“无酬姐姐。”
谢无酬隐约听到旁边的女官轻声纠正:“陛下,要称阿婆。”
李如荼不管不顾,卸下盔甲,仿佛还是那个烂漫的少女,走到谢无酬的面前,先是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打量着谢无酬,松了口气:“幸亏你没事,要是你被伤到一根头发,我一定要让那畜生永世不得超生。”
谢无酬眼底毫无波澜,看着李如荼的眼睛,也说:“陛下的心意,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如荼:呜呜,我真·不是坏人
绿枝:抱团取暖,姐姐好无辜团
檀檀:知道姐妹很无辜,但是也得让你哭
第12章我想你(改错字)
谢无酬在王城逗留的第二日,就收到了一封召回的书信,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十位身手不错的新入门的弟子。
“话是没错,可是你师尊也真是的。”李如荼皱着眉头,在门口踱来踱去,“这哪是接人回去养伤,明摆着就是羁押犯人。”
她叹了口气,很无奈地望向谢无酬,“这次,你还是要跟他们走?现在,全天下可都知道戒台山的阿婆是个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却唯独没有心,唯师门之命是从。”
“你知道你的那些信徒,私下管你叫什么吗?”李如荼半蹲在谢无酬的身前,“他们已经不认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坊间小儿输了钱都晓得要阿婆,因为你有求必应。”
李如荼起身闭了门,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全都灌入谢无酬的耳朵里,“此次一别,恐怕好几年也再难见一面。我还是要劝你,你师祖是你师祖,你师尊是你师尊,戒台山是戒台山,谁家也没有报恩还三代的。”
她拍了拍谢无酬的手背,“明白吗?”
看着李如荼焦急的眼神,谢无酬心里头早已翻滚起滔天巨浪,把她的心智和思绪冲击得支离破碎。
“我做到了!我杀了她!哈哈哈哈”
李如荼最后笑的狰狞的脸在她脑海放大,谢无酬突然发现,她的眼角似乎含着泪水。
她差点就忘了,在李如荼将那把刀刺入她心脏之前,她也曾无数次像现在这样一心念着她,为她着想。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一切突然就变了呢?
原来,身为挚友的她,竟从未留心过李如荼的一切。
谢无酬心里泛酸,原本的不解和怨气倏尔淡去,她扶起李如荼,声音竟有些嘶哑:“你刚即位,既要和七王斡旋,又要应付朝臣内讧,现在还在为我操心,不累吗?”
末尾三个字似是激起了万丈波澜,李如荼眼圈一红,忙忙转身道:“现在我是女君了,八城中唯一的女君。为了我父君,为了我的子民,我一定要咬紧牙关坚定地走下去。”
谢无酬见李如荼微微仰头,回身替她倒了一杯茶:“既然是女君了,就不要哭鼻子。”她说到哭鼻子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微生厌知道她吃了自己的肉之后,又哭又吐的样子。
那模样甚是好笑,但谢无酬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是她眼底的挣扎。
身为人类,却变成了尸畜。她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才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啊。
她想的入神,壶中的水满溢出来,从桌面淌到脚下,湿了她的鞋子。
李如荼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平日里最是板正严谨的谢无酬居然发呆了,漫湿了裙子都毫无知觉。
她觉得很新奇,也没有提醒她,直到外面有女官敲门。
李如荼被拉着换朝服,谢无酬自己反应过来,略有些尴尬地用术法烘干了衣裳。
外面戒台山的弟子又催了一次,此时李如荼也做好了装扮,认命地拉了拉谢无酬:“走吧,女君亲自送你过去。”
谢无酬站定打量李如荼,她穿上朝服的样子颇为英气。刚刚和侍从说话时的威严,也很像其父。
她心里又松快了一些,将她的手交给旁边的女官,笑着说:“谁说我要跟他们回戒台山?”
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悬崖下的铺满了乌鸦,这里是他们的天堂。
新鲜的血肉一旦出现,不出几秒,必要白骨嶙峋。但是,今日这片黑色的旷野里,却平白秃了一块。年轻鲜活的身体,生长的速度极快,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地静止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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