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你们?”微生厌从池底缓缓起身,刚到一半池边的神像突然裂开一条细纹,她表情微变,却还是继续直起身来,随着神像的裂缝越来越大,她说:“你我,又何曾真正分开过。”
月光泠泠,微生厌被握住双手,眼睛里的场景再次变幻。
谢无酬是如何被“自己”屠了满门,如何赴约古灵台,她如何错开自己的心脉,又是怎样被李如荼拿刀刺穿了胸口,一切都如同她亲身经历了一般。
场景再变幻,微生厌被封印在骨生池下,为了镇住她,言守心命令匠人将谢无酬的身体凝固成神像,固定在封印的正上方。
“虽是死了,却还能为戒台山添些香火,也算是你的功德。”言守心瞥了眼贴着池底恨恨地瞪着他的微生厌,转身便安排弟子日日再骨生池里投入酷刑,除此之外,池底和池壁均布了陷阱和专门以尸畜为食的猛兽。
“畜生,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眉来眼去,根本没真心想杀了对方。现在谢无酬就在上面,你要是想出来,那就毁掉她的身体吧。”
男人的笑声远去,微生厌闭上眼,轻声念出了咒语,“以我之眼,祭时空逆转,但求一人,往生因果。”她抚上自己的眼,含着泪回眸,最后看了眼谢无酬的神像。
神像里没有魂魄,只剩一个空壳子,她无声地露出一个笑脸,心中暗道:姐姐,我们这一生从未彼此坦诚,可是无论如何,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她心中盛满了绝望,随着微生厌的出现,最后的愿望也得以实现。她的使命完成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画面一闪,微生厌回到骨生池畔。
神像突然崩塌,微生厌连忙跑过去想护住谢无酬的身体,却生生穿过神像扑了个空。微生厌眼睁睁地看着谢无酬的身体碎成粉末,化作风尘,莫名的悲伤从心底翻涌起来。
“我用毕生的修为,打开时空之门,向神明祈祷。我想等那位姐姐最爱之人,不远万里而来,阻止她即将发生的一切悲剧。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所说最爱之人,那个被我杀死的最爱之人,竟然是我自己。”
她更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做这一切,可过去早已改变。这两年多,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受尽□□,受着这一具躯壳,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属于她的她,早就死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谢无酬的魂魄虽然不在这里,却因为她的逆转之术,回到了过去。那个改变过去的人,从来都是她啊。
微生厌抬起头,见池中的微生厌艰难地爬上岸。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的双腿已经被池底的猛兽侵蚀撕咬得只剩下两根白骨。
“厌,我已经错过了十数年,我不希望你也与她擦肩而过。”她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血红的瓶子,在空中摸索着,抓住微生厌的手放在她的手心,“这是治愈她恶症的药,你一定要拿好。”
微生厌握着湿漉漉的瓶子,突然想到旱城的那一幕,她吃惊地问:“这是你去旱城帮姐姐求的药?你从未跟她说过,也从未给过她吗?”
“不曾。”她低着头,发丝上的水渍不住地往下滑落。
微生厌蹲下身,手背上落下一滴热热的水渍,只见不堪重负的“微生厌”闭上眼,她仿佛精疲力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嘱咐道:“……别怕,你还来得及。”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忽而侧过脸,朝着神像坍塌的位置望了一眼。
微生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从她眼底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地面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远处有大队人马踩踏而来,微生厌下意识紧紧抱着她残破的身体,正打算誓死一搏,然而她刚起身,就被一股力量轻轻一推。
“回去吧,别再回来。”
微生厌仿若坠入万丈深渊,再醒过来,就看到圣殿挂满符文的檐梁。
谢无酬醒过来已经半个时辰,她心绪平和,已经将剩下的符文全部挂完。微生厌醒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完成这一轮的祈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她穿过符文,轻轻地走到微生厌的身旁,“你怎么哭了?”
微生厌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不知道为何,脑海里好像多了一个人的记忆。她脑海中的梦境与现实翻滚融合,最终对应到现在的自己和谢无酬身上,她看着谢无酬活生生的样子,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拥住了她。
“做噩梦了?”
谢无酬被微生厌突然的腻歪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她腾出手安慰道:“做梦有什么可怕的?我也经常做梦,偶尔还会梦到自己被做成了人偶,放在神坛上受着香火。刚刚,我还梦到你死在我的脚下。”
她神色黯然,忽而笑道:“可这些都是梦,对不对?”
她说的十分轻松,可是在微生厌听来却是十分惊悚。
有种陌生的情绪冲向她,悲伤,不安和彷徨。微生厌不由地觉得害怕,难道这是预警吗?这一世,谢无酬也会被掏空脏腑做成人偶,放在戒台山的骨生池畔?而她也会走投无路,耗尽自己的生命去赌另一个陌生人的成败?
不,不行。
她握紧了拳头,心乱如麻。
这一握,微生厌忽然看到自己手里竟然握着一个红泥小药瓶,她猛地收回手,待看清上面的字,眼底瞬间填满了惊喜。
原来是真的!她竟然真的把解药带出来了!那谢无酬的“病”就有救了,她最最担心的事情,将永远也不会发生。
微生厌喜不自胜,完全没意识到外面乌云蔽日。
倾盆大雨如幕卷来,塔下护法的弟子们被淋的落汤鸡一般,他们迎着雨,惊慌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异状,齐齐后退百步。
明塔的顶端突然被三道惊雷击中,余光刺穿宫殿。
微生厌正将药丸倒出,万丈白光从塔尖譬入,恰好将她手中的药击得粉碎。
“我的药!”
微生厌惊恐地寻药,完全没顾上自己被劈掉半截的手指。谢无酬懒腰将微生厌抱住,连拖带拉地护在身后,她抬头看向外面的电闪雷鸣,唇角微微下撇,眼底虽然看不清情绪,但是悄悄散开的光斑,却将整个大殿都重重包裹起来。
微生厌满脸苍白,神色不安地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心脏砰砰砰地跳。
“我的药没了……”她起身,似乎还想再去找,却被谢无酬死死地按在原地。谢无酬眉头紧皱,视线落在微生厌的手上,小心翼翼地用纱布缠住她的手,略有点不耐烦道:“不过是颗药,你想要我再炼给你。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盲猜失败,嘿嘿嘿。不要闻到虐的气味,虐都是别人的,甜才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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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你不配
微生厌嚎啕大哭起来,整个人哭得直颤抖。这么久以来,她的恐惧和委屈,似乎都随着眼泪宣泄了出来,而后露出真正的她自己。
谢无酬眉头紧锁,思量了半天,慢悠悠地扯下礼服的下摆,将她的手直接盖住:“不就是断了根手指,值得哭成这样?真没出息。”
她语气淡淡的,扭头走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
微生厌眨巴着泪蒙蒙的眼,心道:“你不知道那药对你有多重要,如果你……”她干脆就要说出真相,然而话到嘴边却像是失了声,她尝试了两次都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
“师祖?”她愤恨地咬住嘴唇,然而师祖正在斗蛐蛐,没空搭理她。
不远处,悄悄升起一座屏障。
谢无酬停在大殿的角落里,她面无表情地拉起袖子,将自己的肉剜下一块,放在药碗里用法术烘了烘,想了想,又做了点手脚,让味道更像牛肉一点。
一切安排妥当,屏障降下。
微生厌闻到气味,忍不住止住了哭声,她摸着嗓子,循着香味找到谢无酬,只见她正在圣洁的大殿上片肉。
“你哪来的肉?”微生厌突然问出声,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谢无酬漠然抬头,扫过微生厌的脸,回头继续切肉:“上次剩下的,你不吃我就扔了。”
微生厌左手抱着右手,吞了吞口水。忽然想到什么,上前拉住谢无酬的袖子,宽大的袖口张开,白嫩紧致的皮肤状若嫩笋,再往上便是若隐若现的……微生厌感觉自己好像更饿了。
“还没看够?”
微生厌脸颊微微泛红,悻悻地松开手,确认谢无酬这肉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心满意足地接过来拿到一旁嚼了起来。
谢无酬看着微生厌开开心心地走了,方才回身。刚刚被微生厌检查过的地方看似毫无伤口,但其实已经渗出一大片的血迹。她悄然掩去,用厚重的布料将自己的手臂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对着微生厌的方向唤道:“该回去了。”
微生厌闷声点头,嘴巴里似乎鼓囊囊的,“你先走,我马上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与平时毫无区别,但是眼圈和鼻尖却红肿异常。她一边嚼着肉,一边忍着生理上的排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直到谢无酬踏出大殿。
外面的乌云散去,天光大亮。
她捂着嘴面色苍白地站了起来,看起来比之前还要难受。
明塔下方,原本撒豆子块似的道士已经乱成一乱,看到谢无酬出了大殿均松了一口气,齐齐拜倒在地。包括言守心在内,谁也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也近乎全无。
然而,他们心底已经炸翻了锅。谢无酬在明塔祈福的时候引来天劫,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戒台山都要承受非议。
弟子们偷偷窥向言守心,言守心正襟危坐,不动如山。但是紧抿着的嘴唇,却隐隐暴露了他的急躁。
是夜,微生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想着那个七年后的自己,想着谢无酬的结局,想着自己脑海里那些连贯的仿佛她人人生的画面,突然坐起身来。她脸色是固有的苍白,手上的绷带松开,原本断掉的手指已经全部都长了出来,完全看不出异样。
“不愧是姐姐啊。”微生厌嗪起一抹笑,轻哼一声。
月光从窗外渗透进来,柔白一片,微生厌用手拨开床帘,她探出脑袋去看,发现谢无酬睡得很沉,这才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火伞草,果然是它。”微生厌站在僻静处,将药方折叠起来。
她抬头看天,暗暗发笑,“狗老天,你以为毁掉解药就可以阻止我?我……”她顿了一下,含着温柔的笑,暗道:“我们能拿到第一次,就能拿到第二次!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她按按心口,像是对什么人道出一句承诺,你放心,你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从此往后,我便是带着双份的爱,走完眼下这条路。
她站在屋顶,回头望了眼谢无酬的屋子,突然对着自己神台疑惑道:“师祖,我不明白。你都不拦着我和姐姐在一起,可偏偏为什么要制止我说出真相呢?”
在微生厌恢复声音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哑巴了。虽然猜的七七八八,可是她还是想问。
师祖躺在摇椅上,微风习习,十分自在:“你与她的情情爱爱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可是你别忘了,你我当初约定的是改天换命的勾当,如今你想反悔,怕是万万条命也不能相抵。”
这就是代价。现在的微生厌,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当的东西了。
师祖懒散至极,又冷酷非常,“能不能在一起,看你们的机缘。但天机,绝不可泄露,否则,轻则生灵涂炭,重则……毁天灭地。”他最后四个字说的尤其轻,但是落在微生厌的耳畔,却重似千斤。
微生厌笼着袖子,拨了拨耳边的乱发:“我明白了。”
长夜漫漫,谢无酬听着微生厌的脚步离开寝宫,走出阿婆殿,越来越远,她始终都没有回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躺到了天明。
“启禀阿婆,昭望台的师兄说,看到微生厌去往旱城方向,可是您派遣的?”潜台词便是,如果不是,那就是叛逃和流窜,该杀得死罪不容诛。
谢无酬一勺勺地舀着香料,对来问话的小道士十分友好,“小师弟,教你个道理。我是戒台山的阿婆,你师尊都没我大。所以,我的人去哪,不需要向你师兄汇报。”
小道士恍然大悟,一派天真道:“可是,不是师兄让我来找阿婆的。是师尊。”
谢无酬合上熏笼,一副教导小朋友的笑容,“并无不同。”
小道士为难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内斗之中,他涨红了脸,“阿婆,那我如何回师尊他老人家?”
总不能跟师尊说,你不配吧。
谢无酬看着小道士天真的样子,脑海里突然闪过初次在西坳见微生厌,她假装良善的样子。她突然善心大发,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就说,旱城危急,我已经连夜吩咐微生厌代我去了。若无要事,别再也打扰我,我要养伤。”
这话的意思,是阿婆不去旱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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