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微生厌跌入陷阱的一瞬间,耳畔似乎响起一声笑。
随着漫长而痛苦的穿梭,微生厌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竟然和南窟如出一辙。西坳被毁之后,她一直藏身在南窟,那里山地贫瘠,鲜有人迹,但是瘴气非常充盈,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也特别多。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对于常年生活在这种场景的人来说毫无障碍。微生厌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她扶着墙壁轻轻吸了吸鼻子。
没有一丝谢无酬的味道。
人都会有独属自己的香味,比如谢无酬的皂荚味,她自己的矢车菊,李如荼的丁香,凌霄的爬山虎,还有言守心的一品红。
哦对了,刚刚那个搞偷袭的人,味道是蔷薇。是个女人。
她沿着墙壁慢慢探寻,渐渐嗅到了一些味道,可是气味若隐若现,像是躲着她一样,而且都不是谢无酬的。
尸畜的味觉最为敏锐,仔细探寻都没有那人的味道,要么是他的防御法术极强,屏蔽了自己的存在,要么就是这人已经不存在,死了……
死了,微生厌按住自己的心口,默默摇了摇头。
“你在想什么?”
黑暗里跳出一簇火苗,白色的柔光笼罩在谢无酬的身上。她看上去也有点狼狈,脏兮兮的衣裳,脏兮兮的脸,她手里的小火苗跳跃着,就像是自己的心跳。
微生厌抚平心底的担忧,上前和面对面站着,她觉得有点新奇,谢无酬好像一点儿也不为现在的处境所困扰。回想到那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她忍不住问:“你是故意掉进来的?”
微生厌刚说出口,就感觉一只手蹭了蹭她的脸颊。谢无酬看着微生厌满脸的泥巴,也不是觉得脏,就是想给她弄干净了,于是她拇指用力,在她的右脸颊狠狠地擦了擦,擦得脸颊似乎都有点红了。
微生厌忍不住“嘶”地一声。
“疼了?”
微生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从脚尖到耳朵尖都滚烫起来。
谢无酬没觉察到微生厌的异常,动了动手指,后悔地松了开来。她懊恼地叹气,看来以后还是得多练练,力道总是拿捏不准。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师祖教的全是对付怪物的硬招,她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对于力道的概念总是比寻常人都有些偏差。
微生厌站的格外端正,乖巧的像个小朋友。
谢无酬再次把手里的火苗拿近,绕着微
生厌看了一圈,确定没有断胳膊短腿的,放心地点了点头,“你没事,我也没事,那就轮到上面那位有事了。”
地面上的轱辘声似乎正在响应谢无酬的话,凭空出现的车马里,满是无脸无意识的死士,他们是戒台山最为特殊的存在,他们强悍无情,他们战无不胜,他们只认准一个主人。
绫罗浮在半空,事不关己地看着自己已经收回的尸畜,被这些源源不断的,连脸都没有的东西给强行拉扯出来,然后干掉,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就是戒台山阿婆的实力吗?
她攥紧了拳头,不甘,不公漫上她的心头。明明都是阿婆,凭什么谢无酬就能独得师祖的真传,凭什么她就能留在戒台山被捧在手心,凭什么她要一个人盖过他们所有人。
世间阿婆明明有八个人,可人人都只知谢无酬。
她不服气。所以,她冒着被责备的风险,也想来见识一下谢无酬。可现在,她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的陷阱,有种莫名被算计的感觉。她设置的陷阱不是传送,有人偷偷改了她的阵法,而现在她像要对战的人,早已经去了连她也不知道的地方。
该死,敢利用我。
她愤恨地捏碎旁边一只尸畜的头颅,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
陷阱里,微生厌激动地跳了起来,“你是说,这里是真的南窟?我们被人传送到南窟了!”她激动地对了对手指,这么远距离的传送,别说是自己,谢无酬也做不到吧?她倒是真想见见这位绫罗阿婆了。
啊,这可恶的攀比心。
“可是,如果按照你说的,她是旱城的阿婆,那她不在旱城待着跑这里干嘛?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哪里是比试,倒像是杀人。”她忍不住问谢无酬,“你不会和她有仇吧?”
微生厌依据谢无酬的描述各种瞎琢磨,却看到谢无酬本人完全没放在心上,掀帘子似的撩开瘴气,自顾自地横开一张软塌,躺了上去。
微生厌走过去,“你不着急吗?也可能是旱城出了大事呢?”
谢无酬静静地看向她,脸上犹自带着笑,突然感慨:“比起我,你倒是更像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她笑着招了招手,待微生厌走近了,又轻轻起身,压低了声音轻笑道:“菩萨,不如你也渡渡我。”
微生厌脸上发烫,僵着姿势,脑袋响应了半天也没给出指使。她咬着嘴唇,突然捧住脸蹲在床头,一败涂地望着谢无酬,“你……”她嗫嚅半晌,竟也表达不出自己的情绪。
就是觉得,谢无酬哪里怪怪的。
谢无酬回过身,还是懒洋洋地塌在枕头上,“你既然回来了,我干脆跟你说明白。我这人,认定什么,就会一条路走到黑。”
微生厌若有所感地点点头,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四周的瘴气不那么黑了,正慢慢朝着他们聚拢。
“上次我说我喜欢你,确实有些轻率。我不知道你的喜好,不晓得你的想法,也没有主动去了解过你,这样的喜欢未免过于表面,不够有信服力。你不信我,也是理所应当。”
谢无酬抬起眼皮,发现被她别在床头的小火苗跳了跳,还爆了一个小灯花,随即微微向前,俯身朝着地上的微生厌道,“所以,这么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不如我们相互了解一下,说不定你会发现早点承认你喜欢我,未必是件坏事。如何。”
微生厌怔了好一会,差点就要被谢无酬带着走了,突然反应过来,“你都不了解我就喜欢我,这么不负责任,你还有理了?”
谢无酬眨了下眼睛。
微生厌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埋首道:“那么多人都爱你,我的喜欢对你而言微不足道吧。可是你对我的喜欢,我像金子一样爱护。现在你说,你就是随随便便的喜欢,和我以为的喜欢都不是一回事,我怎么能不生气。”
谢无酬玩味地勾起唇角,瘴气远远地团成一片彩霞,释放出怡人的香气。
微生厌闻到味道打了个喷嚏,她要回头查看,却被谢无酬按住了肩膀,“你去旱城,是为了帮我找火伞草?”
“你怎么知道?”微生厌掩饰不住地震惊。谢无酬刚刚说到“为我”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如果正常情况下,她问自己的重点应该是找火伞草,可是刚刚……她说的是“为我”。
火伞草是给尸畜的药,这个“为我”有些过于刺激。
谢无酬看到微生厌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原来,微生厌也早就知道了。她和谢五铢一样,都是知道一切,却被师祖下了禁制,永远无法言出真相,被困住的人么?
她想起自己强行探知谢五铢的记忆,得知的一切,微微一笑,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着微生厌,“所以,我缺失的那段记忆,你也全都知道。”想了一下,她换了个称呼,“谢砚。”
微生厌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坊彻底塌了,彻彻底底。
谢无酬不是在诈她,她是真的知道了。
“我根本就不是阿婆的人选,当年师祖骗了所有人,将我带到戒台山,将我放在阿婆的位置上,将我培养成现在的样子。”谢无酬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雪落无声,但是在微生厌的心里却是雷霆万丈。
就连住在她神台里的师祖的残念也发出一声喟叹,“竟然这么快就觉察到了,一点都看不出情绪呢。”
微生厌望着谢无酬,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呢?这天大的秘密,她背负了十三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日日胆战心惊,怕极了有朝一日谢无酬知道真相会怨恨会不甘,会被自己的心魔左右。可现在……眼前的女子平静,温柔,甚至还有点看戏似的端详着自己。
微生厌看不透谢无酬在想什么,她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不安,害怕,顾虑汹涌而来,险些要压垮她努力维持的镇定。
她心里乱极了,她心一乱就很容易烦躁,血液里的燥热翻滚起来,她不耐烦地别过头,强忍的情绪下,她带笑的语气甜腻得有点诡异,“所以,你想怎么样呢?”
谢无酬停在微生厌肩头的一只手微微颤了下,她倾身向前,将微生厌按向自己的心窝。
瘴气发出一声轻微的撕扯声,它们如看热闹的雀鸟,披着五颜六色的衣裙,悄悄围拥在谢无酬和微生厌的周围。
浮光掠影里,谢无酬温柔地蹭了蹭微生厌的肩膀,她慢慢地拍了拍微生厌的后背,嗅着淡淡的矢车菊的气味,平静地安抚着:“别害怕,其实没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多大的事,都是屁事,不要紧张
微生厌:没良心的,我到底是在为谁紧张啊!!!啊?
最近调整一下节奏,尽量日常,最少保证隔日更,有事会在文案挂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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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她的唇
谢无酬从有记忆起,就在戒台山,在师祖的眼皮子底下。和其他弟子不一样,和其他的阿婆也不一样,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记忆里也没有亲友故旧。
她曾经疑惑过自己的身世,好奇过自己的过往,也确实自己追查过。可是她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天选之女的身份有假。
直到她看到谢五铢的记忆,她才确信——为什么临死前戒台山所有人都对她恨之入骨头。
这份源于阿婆身份的荣耀,让她免去了许多的痛苦,也曾救了她一命。
可是她是污点,是祸端,是戒台山上的隐患。有她在一日,戒台山就岌岌可危,几百年的声望,也许就会毁于一旦。
谢无酬叹气,她早该想到的。能让整个戒台山不惜假死也要完成的阴谋,绝不只是一个女子的死亡。一个阿婆的生死,其实不足挂齿,可是她因何而死,死在谁的手里,却能大作文章。
如果她是阿婆,死于救死扶伤,便是戒台山的无上勋章;可如果她是一个尸畜群里长大的灾星,她是生是死,都将把戒台山拉下神坛。
果然,她还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谢无酬早在看到记忆之前,就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有问题。她悄悄在言守心那边安插了几个眼线,可是小白蝶的伏在房梁上整整三十六天,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直到昨夜,她听到了言守心和凌霄的焚香会话,才有了一丝怀疑。
“只要她还是戒台山阿婆一日,我们必不能明着动她。若是天下人皆知,师祖当年竟然选了一个瘟女当阿婆,那我们颜面何存,威信何在?普天之下,八方疆土,谁还诚服于我们戒台山。”
这些年的基业,恐怕都要毁于一旦了。
镜子里的严守心一拳砸在桌角,白玉作的桌面瞬间碎掉一块,从半空落下的瞬间就化作粉尘,悄然无声。
隔着千里万里,谢无酬听到这些对话,仍旧有些意外,可是当一切串联起来,联系他们的做所作为,她又觉得理应如此。
言守心是怎么知道的呢?师祖连她自己都瞒过了。
她猜想,大约是某个不凑巧的时候,言守心听到了她和师祖的对话。
那时候师祖即将羽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离开戒台山,还说千万要认真修习,不可一日放松。
那天师祖说了很多话,仿佛一辈子的话都要再重复一遍。最后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是戒台山的阿婆,切记为师教你的,别让人平白欺负你,但是你也不能无缘无故欺压别人。好孩子,要记住一个善字,就当是你对为师的报答。你身体里的邪气是个祸害,万万不要放松警惕,若有朝一日你被她蛊惑,这世道必将天翻地覆……”
师祖只说了一半的话,剩下的一半咽了下去。正如谢无酬所料,这最后一句话,恰巧被言守心听到了。
她以前总是不明白,严守心为什么要杀她,现在明白了,反而有点理解他。言守心是个很死板的人,他勤勤恳恳却从未被师祖夸赞过,最后继任戒台山的掌门,也不过是因为顺位而已。
他用了半辈子也没得到师祖的肯定,剩下的半辈子都在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现在的戒台山,已然在修道界拔得头筹,是大陆八块领域的神之向导,他一个无法忍戒台山有一丁点的瑕疵的人,又怎么会容忍自己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存在。
为了戒台山的荣光,一个微生厌,一处微生坊,一座王城又算的了什么呢?甚至,这次旱城的尸畜之乱,也是他们用来对付自己的手段。
谢无酬捋了一遍,很多事情都讲得通了。
“我都知道了。”
谢无酬环视四周的瘴气,平静地拍了拍微生厌的后背,轻轻地安慰她,“虽然我还不记得和你的那些过往,但是这些年,你背负着这些秘密,时时为我担惊受怕,处处护我周全。我知道,你很辛苦。”
微生厌抬眸,眼前变幻着的瘴气像烟霞,将她们团团包裹起来。他们温柔,小心翼翼,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保护。
她微微红了眼眶,突然啜泣一声:“那群蠢货真没用,都说了要防着你,还是被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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