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热了两片昨天剩下的面包做早餐，卡罗琳一边就着冷牛奶填饱了肚子，一边思索着工作的事儿。

没房，没存款，没保险，没工作，卡罗琳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安全感。所以虽然和姐姐说自己这两天只是去找找看，但她心里其实打定主意要在周日之前先找到一份工作。

等明妮收拾完房间，开始坐下缝补时，正好看到卡罗琳把箱子里唯二的衣服摊在床，然后愁眉苦脸地叉腰站在床前。如今是八月末，卡罗琳除了身上这套昨天就穿着的蓝色棉布裙子，只带了一件蓝点细布旧衬衫和一条有些褪色的棕色裙子。

虽然求职的经验不多，但卡罗琳知道除了能力和自信的态度，干净整洁的穿着对找工作也非常重要，可惜这两套衣服都达不到卡罗琳心里的要求。想了一下，她还是换上床上干净的那一套衣服，昨天在车上出了不少汗，她总觉得身上这件裙子染了汗水的味道。

出门之前卡罗琳跑到厨房用手帕又包了一片面包打算当做午餐，引来明妮轻轻的一瞥。

“祝你好运啊！”明妮拉起怀里孩子的手，一起摆了摆。

“谢谢明妮，我会的。”

下楼的时候卡罗琳把包着面包的手帕塞进了背包里，背包夹层放着她仅有的钞票。她知道只吃面包不健康，但比起健康饮食，让她更发愁的事情已经数不过来了。

嘉莉那部分记忆的回归虽然让卡罗琳在生活和交流上不再有任何困难，但她如今甚至没有一张小学毕业证书，重拾教职绝对是天方夜谭，文职工作也不会太好找。

所以卡罗琳打算先去河对岸的办公楼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一个接待类的办公室工作，她记得这样的工作对求职者没有太多文凭上的要求，而卡罗琳如今端正标志的外貌对大多数职位而言都是个加分项。

公寓的一楼是家面包店，烤面包的香气让刚吃完早饭的卡罗琳也狠狠吸了吸鼻子，现烤面包和剩面包的味道真是大不相同！她加快了脚步摆脱了这诱人的香气，沿着凡布伦街向东走。

这里临近市中心，此时的芝加哥也算是美国排的上名次的大城市，虽说比不上百年后的一线城市繁华，但也建筑林立，趁着城市刚兴起的时候建楼便宜，附近新建的气派大楼很多。让卡罗琳烦心的是贴着“正在招聘”的公司不算多，而没贴的公司也不能断定就不招人。

为什么如今没有赶集，58和前程无忧啊？芝加哥作为新兴工业城市，居然连报纸的广告区都没什么适合卡罗琳这样年轻姑娘的招聘职位，找工作居然要一个个公司问过去，卡罗琳在心里吐槽。

向东走到河对岸，卡罗琳四处张望，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夹着公文包匆匆而过的职员们，一边暗自打量着应该先走进哪家公司咨询。犹豫了大约一分钟，她推门走进了街边一栋六层楼的建筑，建筑一楼外面挂着“卡梅拉&贝纳”的招牌。靠门口处的玻璃隔板后面坐着一位正在看账本的绅士，头发花白，面色和善，卡罗琳决定先问问这位老先生。

“您好，打扰了，请问贵公司招聘前台接待吗？”卡罗琳走到老先生桌前，轻声问道。

老先生抬头看着卡罗琳，定了定神，笑着说“我想是不招的，我们并没有这个职位，如果非要算的话，那可能就是我自己啦”

老先生的回答让卡罗琳涨红了脸，她这才突然意识到如今那种自己想象里公司门口每天接接电话发发邮件收收快递的“前台”工作现在应该还没出现，而且刚刚经过的市中心附近，那些酒店的大堂里似乎也都是衣装笔挺的男士站在或坐在接待台后面。这样一来自己的提问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又或许需要办公室的人手吗？”既然问了，卡罗琳还是决定微笑着问完。

“暂时还不需要”，老先生并没有不耐烦，“我们暂时不缺人，不过如果你会打字和速记的话，这附近应该不少公司都需要。”

卡罗琳谢过了老先生，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大门。

打字和速记，这两个在现代社会鲜少被人提及的技能，在一百年算得上是职业女性办公求职必备技能之首。一些女子学校还会专门为年轻女孩子开设培训课程，只收取少许费用。

1889年的美国，打字员和速记员里女性已经占比超过一半。有一点追求，不想在工厂里荒度人生的女孩儿都在争取着这种女性可做的为数不多的办公室工作。

可惜的是，卡罗琳对这两种技能都算不上熟悉。作为熟练使用电脑键盘的现代人，会打字是肯定的，但是如今公司里面用的都是后来博物馆里那种古董机械打印机，要自己调行距，做排版，还没有backspace，打错一个字母都不行。如果有打印机可以让卡罗琳练上几天，她倒有信心一试，可很显然这种机会就像好工作一样难找。至于速记，卡罗琳曾经在口译课上学过一点点皮毛，不过那几个符号和真正的速记也是两码事。

卡罗琳一鼓作气在这条街上问了四五家公司，果然像第一家的那位老先生讲的一样，有两家公司都说需要打字员速记员，但卡罗琳这样的半吊子显然并没有什么机会。最后一家公司则需要会计。卡罗琳想试试抓住这个机会，跟那位管人事招聘的先生再三保证自己算账很是不错，不付薪水试用一天也可以，但因为既没有培训毕业证又没有可靠的工作经验，卡罗琳还是被婉拒了。虽然那位先生没挺过卡罗琳期待的眼神留下了她的名字，但卡罗琳知道，机会渺茫。

奔波了一个上午却没什么结果，卡罗琳又累又渴。她并没带水，也没好意思管求职的公司要水喝，只好走进街边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饭馆。菜单上最便宜的一杯咖啡和一份土豆汤都是十五美分。卡罗琳点了一份汤，就着汤吃掉了早上带的面包，心疼地付了钱后，厚着脸皮没付给服务员一分钱小费就走了。

我真的需要一份工作，这个念头在卡罗琳脑海里不能更加明晰。一无所有还前途未明的感觉真的会让人焦虑。

她设想了一下或许可以先找个学校进修一下打字和速记技能，这样找份工作就变得非常简单了。可一想到自己一贫如洗的现状，背后还有姐姐、姐夫指望她赶快交食宿费好分担房租，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不如回到市中心的商场那边试试，百货销售员，总不需要多少额外的技能吧。卡罗琳想到这里，转身向另一边的街区走去。

第4章

美国的百货公司这些年刚刚兴起，就很快在芝加哥站稳脚跟，和这个蓬勃发展的城市也算相得益彰。

城市里最大的几家商场都坐落在迪波恩街附近，集聚效应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精明的商家利用透彻。一排排的橱窗展示着属于百年前美国的时尚与繁华，在卡洛琳这样需要工作的年轻姑娘穿着轻便简单的长裙或是衬衫裙的时候，那些橱窗里华丽夸张的礼服，精致的帽子，正吸引着无数有钱又有闲的夫人小姐们的目光。

第一次来到迪波恩街的卡罗琳，着迷地看着路过的一个又一个玻璃橱窗里的商品。

这件礼服也太美了！像是《乱世佳人》里斯嘉丽舞会上穿过的风格，就是裙摆小了些。

那一件女士的马甲好像《唐顿庄园》里玛丽的骑装啊！

欸这件格子毛呢大衣和后世的设计也没差太远，原来流行真的是轮回再轮回！

那边那个男士精品店橱窗里的不就是西装三件套配牛津鞋嘛，男人的时尚果然一百年都没什么变化！

路边的一整排马车居然可以像汽车一样停整齐，马车夫怎么保证它们都不来回动的？停车位算不算现在就有了啊，也需要付钱吗……

等等，哇！这帽子上面有多少羽毛和缎带，也太夸张了！戴着不累吗？

卡罗琳的目光像被黏住似的在一家家店铺上流连，迪波恩街上穿着讲究的男男女女也让她激动欣喜。不少人向这个年轻好看的面孔投来探究的目光，但很快就把她当成被繁华景象吸引的普通贫穷姑娘。

除了卡罗琳自己谁都不知道她内心的尖叫，作为文学和电影爱好者，这座城市的最繁华之处对这个异世的来客而言就好比历史风情博物馆或是沉浸式戏剧，甚至让她让暂时忘记了自己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现实，而她却没办法和任何人分享这一份快乐，真是太难熬了。

直到从街头走到结尾，卡罗琳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工作的。她有些尴尬地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又觉得这个动作可能不太合适做，把帽子扣回了脑袋上。

她观察了一下街上几家百货商场，挑了一家客流量较大的，叫做“美思百货”的四层商场走了进去。

商场一楼大厅中央是四个“半回字形”的陈列柜台，四周是供客人行走的宽阔通道。不论是珠宝、化妆品还是小饰品都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玻璃柜里，需要店员打开柜子才能拿出来供客人挑选。服装类的店铺更大一些，可以走进去更仔细地看。

第二次工业革命让各式各样的商品以“标准化”的形态出现在了人们生活里，只要有钱，随便一家百货商场里，成品衣帽、鞋子、箱包、化妆品还有居家用品都变得唾手可得，人们不再需要提前预订，也不需要为了买不同的东西东奔西跑。“设计”和“定制”则成了“上流社会”和有钱人的专属。

昨天在车站，卡罗琳太过慌张，几乎没注意看到过什么；明妮家附近的几排简易公寓房方方正正，也没有什么特色；上午在工厂区她倒是注意到了这个时代不同后世的城市风貌，却没有此刻商业街带给她的震撼的几分之一。穿过柜台和人群的时候，卡罗琳走得很慢，她恨不得手里端着一个摄像机，把眼前的一切一分不差地记录下来。

可能是卡罗琳的目光太过热烈，青春洋溢的面孔又和简单甚至寒酸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少店员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从卡罗琳的身上扫过。

这些眼神并没有让她不舒服，更不会让她畏惧退缩。如今新兴百货商店的地位就好比后世被奢侈品牌占据的高档商场，来逛街的客人大多有钱，但穿着干净讲究，带着得体微笑的销售人员却也只是产业链最终端的一个小小螺丝钉。卡罗琳对他们怎么看自己没有兴趣，她更想知道今天能不能拥有成为她们中一员的机会，然后拿到能让她荤素搭配的工资。

按照卡罗琳的预想，她应该直接去经理室，但现在的商场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在每个楼层都放上地图，做好引路标识。她慢慢环顾四周，然后向一个站在柜台后对她笑了一下的棕发女孩走了过去。

“您好”，卡罗琳微笑道，“请问您能告诉我去经理室要怎么走吗？”

“经理室在二楼，二楼靠着楼梯的第一间办公室，你可以看到门牌。”女孩的声音十分温柔，让卡罗琳有了或许可以多聊聊的想法。

“我叫卡罗琳，卡罗琳.米勃。今天来这里其实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一份工作，或许您知道商场最近招人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确实常常招人的，你可以去问问阿德勒先生，他就是这里的经理。”女孩又对卡罗琳笑了一下，在柜台后面偷偷倒了倒脚，“对了，我是安妮。”

“真是太谢谢你了,安妮。”

“没事，祝你好运吧”，安妮看着卡罗琳说，眼神流露出一丝怀念。

再次感谢了安妮之后，卡罗琳很快找到了经理室的位置。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帽子，又拍了拍裙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出的褶皱，用不大不小的力气在门上敲了三下。

“请进”。房间里传出低沉的回答。

卡罗琳脸上再次带上了微笑，推门走了进去。

第5章

经理阿德勒先生是一位犹太人。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对着门，身上穿着经典的深色西装三件套，看起来精明能干。虽然目光很锐利，态度却称得上温和有礼。

卡罗琳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亲切，因为他长得实在很像爱因斯坦。

在卡罗琳说明来意之后，阿德勒先生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姑娘。

女孩在外貌和礼节上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年纪似乎比商场员工的普遍年纪小了些。

“你在百货商场工作过吗？”经理问。

“没有，但是我对商场的工作算熟悉，我曾经协助过采购相关事宜。”卡罗琳回答。（其实是大学期间做过外商采购的翻译兼职）

“哦？这么说你在其他的店铺做过？有推荐信吗？”经理来了一点兴趣。

卡罗琳愣了一下，她刚刚想当然地用自己的经历回答，但之前嘉莉却从没工作过，这样一来卡罗琳也就不算有工作经验，更别提什么推荐信了。就算卡罗琳说自己在其他店铺做过，一旦经理继续问下去，就会发现她也说不出什么相关人名店名。

如果卡罗琳上辈子的工作经验更丰富一些，可能她会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但此时此刻她愣住的表情已经被经理看在了眼里。

“当然，我们并不要求推荐信”，经理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们的确比较需要有工作经验的年轻女士。”

“我想除了丰富的经验，对于销售员这份工作，和人打交道的能力，快速学习的能力，或许还有算数能力都很重要？”卡罗琳看着阿德勒先生的眼睛认真地说。

“或许我的经验不算很丰富，但我非常有耐心（毕竟天天和青少年打交道），学习能力，好比记各种商品也很快（至少背单词算快），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哪怕试用的机会也可以。”她知道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不到最后她不想放弃，还是试着为自己做最后的争取。

这回阿德勒先生真的笑了，商场确实并不常雇佣没有任何经验的销售人员，但偶尔缺人时也会用一些年轻女孩，当然她们能不能留下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机会，米勃小姐”，阿德勒先生直起背，拿起了桌上的钢笔，“但是我们需要考察一下，这样，你先去格林女士那里做一个星期，等到她那里通过了，才算真的通过了”。

阿德勒先生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个黑皮本子，看着标签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整齐地写着一排员工信息。

“现在，把你的名字和地址写下来吧。”阿德勒先生把本子调转方向，递向了卡罗琳。

卡罗琳还没有适应这个突如其来的反转，只是凭直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用签合同吗？”

“哈，合同！这下我倒有些相信你接触过“采购事宜”了”，阿德勒先生站了起来，大笑着把笔放到了她面前。“这种工作哪有什么合同？留好你的信息，名字，住址，一个担保人，最好写家人，担保人的工作地址也写上就更好了。下周一早上八点要准时到，先来办公室门口，我到时候带你去格林女士那，女装那边的人都归她带。”

“好的，阿德勒先生，不过我的薪水是……？”卡罗琳边写边有点迟疑地问道。

“唔，这一周就五块吧”阿德勒先生挑了挑眉，“等你通过了格林女士那，就和正常的销售员一样，一周八块，经验更丰富些还会有奖金”。

“好的。”卡罗琳回答，她知道自己得到了工作机会后该说点什么感谢经理，最好再表现一下留个好印象，但很显然她不是特别擅长于此。

“请问您有什么对我的建议吗？”卡罗琳想了想问，“这两天我可以准备一下，周一就能更好地工作了”。

“你们工作上的事我也没办法讲得太细，总之该知道的东西你会在格林女士那儿学到的。哦忘记了说，咱们商场的营业时间是九点半到下午五点半，星期六提前一个小时关门，不过你应该知道的吧？”阿德勒先生说。

“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给我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非常期待周一与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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