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迅速地从自己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笔,再一次拔开笔帽。
“今天写在哪?”
“手心?”
“手臂?”
“还是……”
她伸手就去抓他。
纤细如葱般的手指再一次握住他的右臂。缝合的两针已经痊愈,但为救她的伤疤,还清清楚楚地留着。
她看到心乱。
“我还是写在……”她握笔抬头,伸手想扯他的衣角。
“简晞!”任天野终于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反手将她握笔的手一把捉住。
她白皙纤细的手腕落进他的手掌。
他的手心温度太过滚烫。
她的手腕却是一片细腻冰凉。
那么细。那么软。仿佛轻轻使力,她就会折断。
怎么会这么瘦。
任天野眉宇攒得更深:“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说说话。”简晞的声音变得更轻。软软的,像羽毛抚过。
任天野盯住她。灯光照在两人的脸上。一片雪白的光亮。
这时,电梯门忽然打开。一楼到了。
两人谁也没动。
电梯门又缓缓,沉默地关闭。
电梯下沉。
任天野松开她。
简晞的手从他的身侧滑落,恰好碰到他斜插在裤袋边的手机。简晞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抽了出来。
任天野声音瞬间提起,吼:“别动!”
她已轻易破了屏幕。自己的号码输进去。才只输了几个数字——
简晞怔住。
她的手机号码,微信号码,都仍在他的手机中保存着。
……黑名单中。
这一瞬间,简晞甚至觉得还不如他不知道自己的号码更让她好受点。
电梯又停住了。
梯门缓缓打开。地下车库的阴湿潮冷,一瞬间扑进了整个轿厢里。
任天野伸手,把自己的手机从简晞的手中抽回来。
男人眉眼拉平,眼尾斜睨着她,声音沙冷:“清醒点。我们已经不再是十七了。”
任天野走出电梯。
简晞怔住。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简晞觉得那些潮湿冰冷的地下味道,冷冷地卷了她一身。
她就静静地站着。
看着电梯门再次,缓缓关闭。
午夜,简晞开车回家。
上次的奔驰她没提,换了一辆平价的银色途观。车子上了绕城高速,一路向着她住的滨海新区奔去。
路上。
整个城市似乎都已陷入了沉睡。车很少。光很少。路灯一列一列地在海风中站着,光影在夜色中蜿蜒流离……
交通广播放着一首柔软的歌,轻哑的女声在夜色中悠扬地唱着:
“可是我爱你,如跛脚的孤狼穿越过荒漠几万里,在漆黑如墨滴,无边无止境的夜里……”
“可是我爱你,如瘦弱的雄鹰穿越过雪原几世纪,在稀薄的空气,肆虐无忌的寒风里……”
“可是……我爱你。”
简晞深呼吸。
梦与现实,像在遥远的前方路途中交汇,凝成一个小小的光影。渐渐……消失而看不清了。
凌晨。
简晞终于回到自己居住的星海小区。
小区座落在山海市的滨海新区,背靠屿山,面向大海。风景很好,房价当然也是挺贵的。但好在简晞工作的传媒大厦离这里二十几分钟车程,来往比较方便。
房子是母亲李海娅买的,三室两厅一百五十几平,怕她一个人住得孤单,还让沈烟搬过来和她同住。只不过烟儿的工作满世界跑,能和她见面的时间一年不超过二十天。
简晞停好车。摁了车库专用的电梯。
等了好大一会,电梯都没有下来。
她站在电梯外,等得有点焦躁。都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什么人还占着电梯?
简晞刚想转弯找个楼梯走上去,电梯这时却恰好下来了。门开了,两个穿着蓝色搬家制服公司的工人,搬着几个特别大的纸箱下来了。一出电梯门,差点蹭了简晞一身。
工人特别客气,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蹭到了吧?”
简晞也没计较,只随口问了句:“这么晚了还搬家?”
工人笑得憨厚:“主家忙,只有晚上有时间。给了双倍工资,大家都想来呢。打扰您了,多多原谅。晚安。”
工人笑眯眯地搬着东西就离开了。
简晞看了一会,上电梯回家了。
这一晚真巧了,沈烟在家。
简晞才一推门,一屋子的肉香汤香全都扑面而来。
沈烟笑得像小狐狸一样:“看看,有福之人就是有福气。鸡汤我炖了整整一晚了你都没回来,这才掀盖子,你就敲门了。”
“快来快来,喝一碗。”
简晞笑,洗了手乖乖坐在餐桌边。
沈烟厨艺了得,一锅煲得香浓的红枣雪耳乌鸡汤,汤鲜肉烂,雪耳甜糯,味道浓郁得让人舌尖打颤。
简晞一口气喝了两碗,还把埋在汤里的小乌鸡蛋挑出来吃了。
“烟儿,你能嫁出去了。”她笑好友。
沈烟拿筷子戳她,非说得先把她嫁出去换嫁妆才行。
两个好朋友又笑又闹,说到半夜。
洗完澡再躺到床上,已经三点多了。
简晞躺在床上,觉得胃部隐隐作痛。
她向来少食,一下子半夜多吃了这么些,顶得她的胃上下翻腾。她只能拿手抵住,躺在无边的黑暗里。
天花板上隐隐映出窗外楼下的光。她默默地数着那光影,浅浅的,淡淡的,抓不住,放不开。
极深的夜。
简晞又翻了一个身,终于才沉沉睡去。
睡梦里,她还依稀听到任天野微低而沙冷的声音——
简晞,清醒点。
是啊。
是该,清醒点啊。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矫情,是心因病
文中歌:《如词穷一般》歌手/黄诗扶
非常缠绵动听,推荐给大家~
第8章
连上了三天班。
第四天上午,简晞到新闻中心的时间早了一点。
编务小姑娘刚刚买了早饭回来,一进门看到她坐在格子间,立刻就兴冲冲地跑过来了。
“简晞姐,你今天这么早?”编务小姑娘姓袁,名字超甜,叫袁笑笑。
简晞在看系统后台:“嗯,醒得早,睡不着了。”
袁笑笑一脸羡慕:“不是吧。要是我们编务也能像你们记者一样上班时间自由,我都能每天睡到中午十二点!”
简晞抬眼:“那还跑不跑现场?”
袁笑笑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晞姐请你吃糖。”
小姑娘突然从格子间壁上递过来一个小塑料罐子,罐子里盛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糖豆,很是好看。
简晞皱眉:“哪来的?”
袁笑笑:“中心外面便利店买的。我刚刚去买早餐,便利店小哥哥突然硬是要我买这罐糖,说是十年前特别流行的怀旧零食,现在特别难找,而且给我的价格还特别优惠。我实在被他唠叨得受不了了,就买了。”
袁笑笑拧开罐子:“他说这里面有各种口味哦,姐姐你要不要尝尝?”
简晞看着那罐糖。
伸手,拣了一颗。
放进嘴里。
袁笑笑:“怎么样?什么味儿?”
简晞没答。
袁笑笑好奇地也伸手从里面捞了一颗,放进嘴里。才嚼了一口,小脸瞬间皱巴成一团!
袁笑笑惨叫:“啊,怎么是鼻涕味儿的!”
小姑娘倍儿惨,叫着转身找垃圾筒就去呕吐了。
简晞静静地看着糖罐。
嘴里的这颗,是甜的。
这一天很安静。热线上没有电话,各新闻口上也没有动静。整个中心一大半的记者都没出外勤,在自己工位上安静地忙碌。
快到中午的时候,袁笑笑从审计部拿回了当月计报单。民生组里的几位同事一看,就把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袁笑笑回到格子间,一边拿起早上买的绿豆糕啃,一边递给了一张报单给简晞。
简晞还没接。
专刊组的邝姗姗正好在旁边走过,抬眼看到她们报单纸上红红绿绿的字体,很狂傲地就对着身边的组员笑:
“有些组,真是上天了。天天就想着搞大新闻,结果不是谁家猫上树,就是哪家跳闸漏了电。谁要看呢。”
“就是。”跟着的组员附合,“哪怕漏电伤了人,结果偷电这种芝麻小事,也值得来报道。”
简晞听到,眉尖攒起。
邝姗姗看她的表情,更是得意,“他们也就这点芝麻了。组长都没了,你还盼着他们能报个西瓜?”
邝姗姗和组员笑。笑声刺耳。
“我看,这个组是废了。”邝姗姗故意,“别说没人愿意带他们,就算有人来当这个组长,恐怕也是个脑子不好、精神不正常、实力打了水漂儿的!”
袁笑笑实在听不下去了,气得猛一拍桌子:“你们——”
小姑娘气愤地只吐了半个字儿。却突然一脸被绿豆糕噎住的表情。居然扑嗵一声,又坐下了。
简晞有点诧异。
抬头看过去。
邝姗姗和组员笑得一脸得意洋洋。突然看到简晞的目光也有些奇怪。两人回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差一丁点儿就要碎成粉沫——
任天野横着浓眉。
眉尾飞翘。弧度张扬。瞳仁肆意得让你不敢与他对视。
“脑子不好。精神不正常。实力打水漂儿。”男人的声音,又冷又酷,居然还认可地点点头:“没错,就是我。”
邝姗姗惊得脚都软了,差点跪下叫爸爸。
任天野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径直转身,砰地一下推开挂着“民生组组长”铭牌的办公室大门,把手中提着的电脑包、相机包、杂物包,稀哩哗啦地朝办公桌上一扔,再接着咣地一声,把办公室的大门重重踢上。
整个新闻中心的记者全都站了起来,惊异地看着这边。
袁笑笑激动地直接跑到简晞身边,拼命地拽她的袖子,摇啊摇的,小脸涨得彤红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简晞坐在椅子上,目光定定的。
还是老叶奔过来,终于问出一声:“不是吧?我们……新组长?!”
简直炸了整个山海传媒。
不仅新闻中心一下午都议论纷纷,集团上下也有各种人物跑到民生组组长办公室来。最大头进去的是集团人事分管副总,出来时客气得不得了,“您”字都挂在嘴边。蔡总编最后一个。老江湖表情如常,大风大浪都经过了。
袁笑笑憋了一下午,终于什么都问了。老叶好为人师,掰着手指头给她细数了“新组长”过往无数的光荣事迹。听得小姑娘嘴巴大张,鸡蛋都塞得下了。
简晞一直坐在电脑前整理照片。一直归档到第113天的时候,“新组长”叫开会。
小会议室。
民生三组人马,十二个人。
“新组长”任天野坐在会议桌顶头。
这一次姿势正式,脊背挺直,气场全开。只有手中握着一只昂贵的钢笔,在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轻轻地敲着。
全部人都有些兴奋。
只有简晞静静地看着。眼中不带情绪。
任天野抬眉,声音温和:“组里最近三个月的报道我都看了。线索核查、立场客观、数据详实都做得不错。”
大家松一口气。气氛略微缓和。
但任天野的眉尾倏然上扬:“但谁教你们事无巨细、芝麻屁大点的小事都拿来报新闻?!”
一句话,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民生组里全部人大气儿都不敢再出一声了。
任天野拧着浓眉,锋利的目光一个接一个的脸上扫过去:“‘把关人’三个字不懂?!民生事件乱报道,深度调查几乎没有,突发现场一塌糊涂!民生新闻在新闻网计量连月下滑,版面数量极剧减少,真的是别的组对你们的挤兑吗?还是在你们心底,自己都没有信心和别人竞争!”
所有人低头,不敢与任天野对视。
任天野钢笔敲在本面上:“你们是记者,既然踏进了新闻的门槛,就不要忘记自己入职时的宣誓,不要忘记行业负予你们的职责与理想!”
任天野的话,令在座的所有人即觉脸红,又觉得澎湃。
没错,进了新闻行业的门槛,就不能再把新闻报道仅当成一份普通的职业;真实客观地报道发生的事件,公平正义地行使舆论监督,是新闻人无可推卸的担当与责任。
简晞看着任天野。
即使过了七年,他也一如当年。
可,任天野的钢笔再次落下。
“简晞,杜海生!”
他清晰地叫她的名字。简晞还未动,她身侧的二组摄影师被突然点名,小伙子反被惊得全身一抖。
“组……组长……”杜海生颤抖。
任天野瞪过来:“你们两个,影楼毕业?!新闻现场拍得像网红,你们怎么不干脆去网站录直播!嗯?!”
没经过什么风浪的杜海生快哭出来了:“组长,我……我错了……”
简晞安静地坐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对视。
任天野毫不留情:“从明天开始,民生组重新分组搭配。事发线索、事中报道、事后调查一件都不能少。前线、编辑、编务全都给我清醒一点!简晞杜海生,广大新闻学院公开课,你们过去重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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