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野随手按了一下手机的屏幕。通讯录滑下去——再滑下去——黑名单。
黑名单。
简晞。
……
厢车里一片黑暗。
空气中传来极轻的流动声。出风口吹出了一股又一股冰冻的冷气,温度极迅速地下降,下降,再下降。
简晞瞬间就觉得体温降了好几度。
她本来就是很怕冷的人,这极窄空间内的几十箱冰块,加上不停吹入的冷气,她觉得寒风狠狠地灌进了她的骨头缝里。
她告诉自己冷静。
可是又没办法冷静。太黑。太冰。太惊恐了。
她摸出自己的手机,划开。才想按亮手电筒。
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
无声的来电。
她刚刚跳进院前换成的静音,现在,无声的来电。屏幕上是三个让她惊怔的名字——
任。天。野。
简晞手发抖。
也许太冷。
她慢慢地滑开屏幕,轻声:“喂……”
任天野在蓝牙耳机里听到她的声音。
那声音一瞬极近。
像透了耳膜,直接穿进他的心底。
“你在哪?”他摁着自己的声音。
简晞低低:“我在……食品厂。”
“食品厂哪?”
“我……我……”
她深呼吸。声音呵出一团白气。
“任天野……我好冷。”
任天野听到简晞这句话,差点一手把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
“进了冷藏库还是冷冻车?”他声音依然压着。
简晞乖乖答:“冷冻车。后车厢。在院子里。”
任天野深呼吸:“找个角落藏起来,尽可能别被任何人发现。手机不要开手电筒,保持电量,关静音,不要微信通话,不要震动!我十分钟后就能到达。听到了没有?”
电话里没有回声。
任天野浓眉攒起,声音终于失控低吼:“说话!”
简晞弱弱的,软软的,终于回答:“听到了。”
电话挂断。
任天野猛然摘下耳朵上的耳机,摔到一旁,右脚的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在黑夜里像一道光,极驰闪过!
车厢里简晞捧住电话。
小心地呼吸。
她几乎想过了任何一个时候,他会再给她打电话。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办法猜到,他会在这个时刻,她落进冷冻车最害怕的一刻,打给她。
她想起那天东平桥上任天野出现。
想起他在医院的细雨深夜中离开。
想起他在东方百货上蒙住她的眼睛。
想起在新闻中心的电梯里,他要她清醒一点……
她为什么,眼睛湿了呢。
任天野到达池县。摸到院子的时候,刚满十分钟。
他看到了简晞的车。他把车停在了她的车后。下车,在群里发了消息,并且给负责后勤联络的袁笑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他叮嘱袁笑笑五分钟后,开第三备案。袁笑笑还想再问,任天野直接把电话断了。
任天野下车。到了院前。
院门口的那盏灯,还在风中摇摇晃晃地闪烁着。任天野随意半眯了下眼睛,弯腰捡了一颗小石子。
接着,院门口响起一声脆响。风中摇晃的院灯,彻底黑了。
守门的人听到动静,连忙出来看。院门才被拉开的一瞬间,院墙斜处,一个男人的身影压住墙头飞身一跃——人影如光,瞬间扎进黑暗。
食品厂里也一片热闹。食品厂长被突然造访的三名客人缠得焦头烂额。老叶磨价,蒋函提价,陈志林假作不满意,故意停停走走,就是不拍板合作。厂长被他们搅得烦了,突然决定切断合作,赶他们走。
老叶和蒋函唱.红脸,陈志林还在唱白脸,拉拉扯扯,就从院子里撤了出去。
食品厂厂长生了一肚子气,又看到院门口黑了灯。气得训了守门人一顿,拉人就进车间里去了。守门人无端受了气,骂骂咧咧回头来拿电工钳。谁知才一回头,忽然惊觉暗处一个高大人影——
守门人:“谁?!”
男人的身影猛地袭上来,手捂住守门人的嘴,重重地勒住脖子就将他往暗处一掼!力量大得守门人差点被扔得晕过去。
一手肘接着卡到他脖子上,男人一手就摸向他腰间。
“钥匙!”
守门人差点都吓尿了:“什么钥匙?”
“货车钥匙!快点,拿来!”任天野声音压着,沙冷的低吼却依然让人胆战心兢。
守门人恍惚地连忙伸手摸出来。
任天野接过钥匙,一肘击过去!守门人迎头一倒,栽在地上。
任天野两步踏上货车。
一钥匙插进启动。货车的马达声发出一声巨响轰鸣。
车厢内的简晞,瞬间惊醒!
“任天野!”简晞全身绵软,却还是拍了一下车厢。
任天野听到了她的声音。心都要被扯碎了。
上手啪啪啪先把车厢里的制冷机全关了。
通风口的冷风骤停。
来不及回身去再去开车门,马达的轰鸣声早已惊动了制作间里的人。食品厂的厂长带着数名工人就冲了出来,抬眼看到亮起的厢货车的车灯,惊得大叫:
“什么人!快点把他给我抓下来!”
驾驶室里任天野浓眉拧起。
车门啪地一声上锁,车声轰起,倒退!
任天野怒吼一声:“简晞,抓紧!”
车厢里的简晞听到他的声音,把自己紧紧扣在最靠近驾驶室一侧的厢体中。数十箱废弃料挡住了她。
简晞只听到一声轰然巨响。车厢几乎重重地撞上了什么,冲击力大得几乎将要把她抛起。
再接着,是更大声的马达轰鸣声。
任天野把货车倒冲出了院落。
接着警笛刺耳啸鸣,警察的怒吼声,警犬的吠叫声,车声轮胎声,乱成了一片……
厢车停下。
后车门被重重拉开。
耀眼的车灯光芒一瞬间从车门外倾泄而入。差一点点照痛了简晞的眼睛。
简晞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但在指缝间,她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猛地跳进了车厢里。跳跃声重重,咚咚跺得车体发颤。
光芒千万条从他的背后倾泄而来。他冲到她面前,伸手,一把将缩在角落里的她,抱起!
纤瘦的简晞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胸膛。
男人的胸膛宽厚、结实、体温滚烫。胳膊有力地勒住她的腰,一下就将整个纤薄柔软的她狠狠揉进他的怀里。
冰凉。冰凉。
冷得像能烙进他的心底。
任天野单手就抱住她,大步猛地跳下车厢。
早已等在外面的老叶、蒋函等同事都看着任天野和简晞,伸手想来帮,但是任天野一个人都没理。他抱着她,三步并作两步,两步换作一步,直直地奔向他自己的越野车!
老叶和蒋函相视。一个字没敢吭。
任天野抱着简晞,一步踏进车里。
他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上,上手先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带着他身上滚烫的体温,和微微汗水味道的外套,猛然罩在她的身上。从身到脸,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再从后座摸出一只厚厚的小绒毯,把她的全身和腿全部盖上。
简晞被他裹得像只小粽子一样,全身上下,几乎只留下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
简晞看着任天野。
任天野瞪着她。
“等我回来。”他压着声音。
简晞漆亮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地,点头。
任天野大步就去。
简晞缩在他的车上,眼睁睁地看他走回人群。老叶、蒋函、陈志林,警察、武警、卫生部门、物价部门、食品检疫管理局,各种各样的人将这处县郊的小院子围了个满满当当。不久,地下食品厂的人都被带了出来,各个乖乖地被拍照上了警车。
简晞看着任天野和各个部门的人处理这件事,和许多人交谈、握手、告别。她知道是他安排了一切,也是他结束了这一切。
他在人群中清晰明亮。像白夜里的光。
最后,所有的人都撤走了。简晞的车也被老叶他们开走了。任天野回到车上,没说话,开出去了很远。
简晞已经觉得身上渐渐暖了。毕竟是盛夏的夜。
她悄悄动了动身上的毛毯。
任天野停了车。
车在遥远的城边。依稀听到海潮的声音。天空墨色,有一点点星光。
任天野下车,点了一支烟。烟雾绕着他的眉宇,浓浓不散。
简晞走到他身边。
轻轻的。
“我和你说了不许来。”任天野捺着性子。
简晞:“我是来帮他们的。”
“不需要。”
“但老叶他们进不去加工厂间,也没拍到他们的产品原料。”简晞接声,“他们只带了偷拍摄像,暗访素材根本达不到法律证据的要求。而且不可能拿低相素介质配发新闻,那样深度调查将会毫无价值!”
“我宁肯不要他妈的深度调查,也不想你出事!”任天野突然一声怒吼,手中的烟狠狠地掷在地下!
男人的眼瞳深深地盯着她。眼尾通红。
简晞被他吓了一下。
怔怔地看着任天野。
风声在两人之间呜咽。远处的海潮撞在礁石上,发出层层的波声。星光缀缀。一点,一点。
任天野凝视着简晞。
转身就走。
简晞向前追了一步,忽然清晰地说出:“任天野……我们和好吧。”
第11章
风声低咽。墨色的星空像倒扣了这人间,空气潮湿、沉闷、压抑。
任天野背对着她。
简晞望着他。看着海风抚起他的T恤,又簌簌落下。单薄的衣衫勾出他宽阔的脊背,流畅的线条顺着凹下去的脊柱沟滑落。
她的心扑嗵扑嗵地响。从没跳得这么快,这么急。
“你刚刚说什么?”男人沙冷的嗓音,在风声里低低响起。
简晞轻轻:“任天野……”
“再说一遍!”
他忽然回身,向着她的方向大步一步。
简晞被他的气场惊得后退,半步身后就贴住了越野车的车门。
简晞鼓起勇气,迎他:“我们……重新开始吧。”
任天野脸上的表情僵住。浓眉压眼,瞳仁里灌着她的倒影。他紧盯着她,目光像镌在了她的脸上,就那么深深地望着,望着,似要将她的心肝灵魂,全都穿透。
简晞心尖发抖:“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不然你不会出现在东平桥,不会出现在东方百货,你也不会回来山海,今天晚上更不会来救我。”
“任天野,你还喜欢我……”
咣!
任天野抬臂,手掌猛然砸在越野车的车门上,胸膛手臂,将她狠狠地框在窄处。他倾身,和她的距离,倏然拉近。
男人的声音,像被海潮下磨砾过的沙砾一样哑:“我他妈二十一岁就被你踹了!七年了,你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他妈的滚回来跟我说,我还喜欢你?!”
简晞摒息。
任天野的眼尾,血一样红:“我今天晚上救你,就像别人说的一样,我他妈就是脑子不好、精神不正常!但是你以为我回山海是为了你,进传媒集团是为你,救你是因为还喜欢你……别作梦了。”
“我和你,二十一岁那个晚上,早就结束了!”
任天野狠狠地扔下一句。
眼瞳像烧着了一样红。
简晞全身像被浇了一桶冰水。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都湿透了。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绝望,心像被眼前的男人扯坠后撕成一片一片般地疼。
迎着他的眼瞳,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睛里像涨进了很多很多东西,但是淌不下来。就那么生生的、涩涩的,磨着疼。
任天野松手。
后退。
上车。
启动。
越野车在漆黑的夜里咆哮出一阵浓粗的烟尘,无情远去。
简晞一个人在沿海栈道上。站了许久许久。
终于,她痛楚地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腹部……
太疼了。
任天野,太疼了。
那晚,还是老叶中途弯回来,把简晞送回了家。恰好沈烟刚忙完一个项目赶回来,鞋都没来得及换就把她拖到床上。
一整夜,简晞胃痛得死去活来。止痛片吃了一大把,汗水还是一片一片地湿了枕头。
其实,很多年前任天野并不这样。
那时才十七岁的她,惯常跑上实验楼的楼顶。一眼就看到少年正踩着单薄的排水管道,极危险地往上爬。
简晞惊喊:“小心!”
少年转头,浓眉飞着:“操,本来没事也要被你吓得掉下去。”
她俏皮地吐舌。
看着少年慢慢从管道上爬上来。
她眨着大眼睛好奇:“你到底在干什么?”
少年不语。凑到她面前,把拢着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
少女眉眼都漆亮了:“呀,小猫!”
少年的胸膛上贴着一只极小的橘色小奶猫,小得只有拳头样大,还没张眼,缩在他的怀里喵喵叫妈妈。
大概是只走丢的小流浪崽,不知怎么卡在了排水管道里。喵喵叫了两天被任天野发现,不顾危险把它从管道里掏了出来。小崽子断了腿,极弱,嘤嘤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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