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同学们有没有想过,传统媒体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天野的话语,却突然一转!
全会场的人,目光都摒息投向他。
任天野:“因为,超跑车祸案,本就是一件带着立场发生的案件。身为你们校友的同学,因为富二代的家世背景,一但被报道出来的时候,整篇新闻就已经带着它的立场。会关注、关心这件案件的群体,也天然带着他们的立场。无论是处于对富有阶级的敌意,对学生百万跑车的嫉妒,还是对整件案件的猎奇思维,这都是群体对待这件新闻,不正确的立场。”
“学习大众传播的同学们都会知道,带有立场的传播,绝不会获得正确的传播效果。而群体传播,更是带有最大的偏激性。这种偏激性,是网络上没有获得正确约束的媒体,最喜欢的效果。他们以偏激,刺激流量,再以更大的流量,获取更大的刺激性。所以——”
任天野打个响指。躲进导播间的苏堂,就立刻按下大屏播放。
各种各样新媒体的报道画面,全都呈现在礼堂大背景屏上。“惊涛”新闻的APP,被打了马赛克,却依然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样,各种偏激报道,猎奇报道,吸取流量报道,就这么被人为制造出来。”任天野指向大屏,“请各位同学记住,新媒体报道的本质,从来都是来料加工,而绝不是现场采访。”
“当然,这种辛苦加工的背后,必须要有获得成果的一天。那么这些辛辛苦苦挖掘了‘所谓真相’,又收获得是什么呢?”
大屏幕上,出现“八岁遗书女孩”的酸涩笑容。
“是为将流量变现。”任天野挥手,屏幕上马上出现“众筹”“呼吁”“拯救”“八岁女孩墓碑题字”等等更加耸动的标题。众筹页码上的数字,也开始步步高升,越积越多……
“资本是无情的。”任天野认真地说,“资本从来都是玩弄数字,而不会告诉你真相。”
大屏再闪动——
居然开始出现对八岁女童家人的暗访,对女童家租住的房东的采访,还出现了女童的亲生哥哥,被领着回到大城市,扑进爸爸妈妈怀里的照片……
台下的同学们一片一片的大哗。大家当然都因为车祸事件得知了“惊涛新闻”,也都看到了惊涛一个月内拼命吸流量的全过程。但是没有想到,今天在大神师哥的手下,一切全都现了原形!
谭震看到台下一片一片的学生呼声。他没回头去看。但是他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感觉再一次应验了。任天野出现的地方,简直就是他命定的克星!
谭震坐如针毡。
任天野却转过头,浓眉紧紧地横着他,对着麦克风里清晰无比地说:“各位同学,请感谢自己学习新闻,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的记者,真正的新闻——会告诉你真相。”
这一句话,不轻不重,不高不扬,但份量却是那么重,清彻无比地响透整个大礼堂。
学习新闻的同学们顿时一片欢呼。口哨声,鼓掌声,山呼海啸。
任天野拿下麦克风。
转头,对着谭震。
他微笑着向谭震勾唇,像是特别友好礼貌地对谭震微笑,但是却在山呼声中谁也没听到的——
“再敢碰她一下,我弄死你。”
谭震震惊。瞪着任天野。
任天野笑。那笑容,狂放野肆,毫不遮掩,毫不闪躲。就这么狂放不羁,桀骜不驯。
新院爆炸的“新年对谈”,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结束。本就因为“超跑车祸”饱受新媒体采访骚扰的学生,借着“大神师哥”来访,各种各样的花式视频,结束后十分钟就全传上了网络。
学生们数量多,又热情又高亢,一边吹师哥彩虹屁,一边把师哥的十分钟对谈推进了全网前列。热搜、短视频、新闻公众号、个人大V号,一层接一层,一波接一波。
前一段疯狂的“超跑车祸”再一次被翻出,“八岁白血病女童”也被带向了舆论最高峰。网友们开始唾弃新媒体带风向、带节奏、吸流量,攻击执法公正,消费大众同情,一波接一波的反省加咒骂,“还钱”两个字都被刷上了新热搜……
苏堂一口气翻完,激动地一拍身边的任天野:“师哥,你可太他妈厉害了!”
任天野反而平静地夹着一支烟:“不过是时机到了。”
“时机也要会看啊!”苏堂激动得不行,“不管怎样,总算给两个孩子平了反,法律审判不会再受键盘侠影响;八岁的孩子也有机会能够救回来。师哥,走!”
苏堂拉他:“今天我舍命陪君子,陪你海边跑两步!”
“你自己跑去。”任天野甩开他:“我没空。”
“你怎么没空?部里又没新选题,又刚刚放完假,你又没男人又没女人……”
“啧。”任天野转头,横他一眼。
苏堂小聪明,眼睛一转:“不会吧?难道你和……我学生和好了?!”
任天野浓眉一蹙:“别总叫你学生。”
“那我嫂子?”苏堂一脸鬼机灵。
任天野没答。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手机屏。
转头对他说:“你可以走了。”
苏堂笑得一脸乐不可支。还想再多嘴巴两句,被任天野一脚踹下了车。
越野车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
任天野掐灭了手里的烟。
郑重地拿起自己的手机。
翻开屏幕。滑到他在对谈前,就一直在翻弄的通讯录。
终于认认真真地看清那个他一直在看的名字。
【简晞】
他把她的名字,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然后,按下去。
“嘟……嘟……嘟……”
清晰的拨打盲声,在寂静的车厢里,缓缓响起。
第36章
夕阳半落。天光落在屿山医院门诊大楼的边际,一道黯淡的光。
简晞刚刚从屿山医院心理治疗科杨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廊上拥挤的病患与家属,在她身边挤闹哄笑着经过。
她却像是完全听不到。
也像是完全感知不到身边的人群。
她单薄纤白,像一只细细瘦瘦的风筝,断了线,在人群中飘飘荡荡地经过。
杨医生在她手中的病历本上,郑重地写了一行字:
重度焦虑伴中度抑郁。
“你的药都不能再吃了。剂量太大,很容易出危险。”杨医生问她:“你身边有朋友陪着吗?”
简晞摇了摇头。
“家人?”杨医生问出,又停下。几次治疗,医生当然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有没有交男朋友?”
简晞再次抿住了嘴唇。
杨医生很担忧:“你的情况最近有点转重,身边最好有人陪伴。出现情况时,最好能够有人帮你。”
“没有。”简晞轻声,“我身边……没有人。”
杨医生看着她。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替她开了几种药,交待她一定要按合适剂量服用。最后杨医生叹息地对她:“别太倔强。有些事情能放下的,就要学着放下。”
简晞应声。拿着病历薄退了出来。
她也很想放下。她也在命令自己放下。可是爸爸、妈妈、任天野、工作……哪一样是她能够放下的,她又该怎么放下。
简晞一个人捏着药单,孤零零地穿过走廊,准备去买药。
走到拐角的时候,大衣外口袋的手机响了。
她慢慢地拿出手机。
慢慢地看屏幕。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也吃了药的原因,她的动作有点迟钝。终于看清屏幕。她长睫微微闪了闪。像是不能确认。
再看一遍。
来电:【任天野】。
再确认。
来电:【任天野】。
简晞捧着电话。停了好大一会。就听着铃声响。看着任天野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遍一遍的闪动。
仿若隔了整整一个世纪,自从她和他重逢,把电话号码写上他手臂的绷带,他就只除了在池县食品案那次拨过一次她的号码,就再也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
现在,他的名字,在她的手机屏幕上跳跃闪动。
而且,极耐心极耐心。
不管她长时间的没有接通,他就一遍一遍地,长长久久地拨打。
简晞终于伸出手指,缓缓的拨开接听:“喂。”
她嗓音哑哑的。微凉。
任天野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才微微有一点点安定:“是我。”
“嗯。”她低低地回答,“我知道。”
“吃饭了吗?”他开口问她。
再没有曾经的针锋相对,也再没有了深度部里的隔阂冷漠。
她竟也不吃惊,如常般缓缓地答:“没有。”
“一起吃饭?”他也回问她。
声音很平静,平缓。
“好。”她答。声线里没带情绪,像是平静地在回应任何一个正常的朋友。
任天野心头微动了动。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正常,又像有些不太正常。
“地址告诉我,我过去接你。”
她很乖地“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过了不久,任天野接到她发来的信息,才发现她现在人居然在屿山医院。
任天野攒着眉再看了一遍,放下手机,就发动了越野车。
另一边的简晞,平静地把地址给他发送完毕。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打来电话,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和她吃饭。她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她真的大脑迟缓。
她放弃思考。
无论他是来再和她说“拒绝”,还是要再“抛弃”。她都无所谓了。
反正她的身边,已经再没有一个人了。
……
简晞拿着薄薄的药单,慢慢地走去收费处,划价,收费,买药。
不过她刚刚走过拐角,迎面一个同样看起来神思恍惚的姑娘,一下就和简晞迎面相撞。简晞手里的药单掉在地上,女孩手里一直紧紧捏着的手机,也啪地一下砸落在地上。
屏幕,摔得粉碎。
简晞被声音震了一下。
思绪被强迫着拉回这个世界。她低头,看到碎开的屏幕。连忙说:“对不起……手机破了,我赔你……”
年轻姑娘低头看着手机。目光定定的。姿势僵直。
那神情眼神,格外不太正常。
看着碎裂开的屏幕,直接黑掉的机器。她没发怒,没震惊,反而慢慢地抬起头来,对着简晞又苦涩又勉强,又难受地笑了笑:“谢谢。”
?
简晞惊讶。
她有点熟悉这姑娘酸涩的笑容,那并不是正常人能挂上的表情。再加上她定定的眼神,支离破碎的表情,简晞几乎用她还残存的意识,判断出这个姑娘的——精神异常。
简晞去握姑娘的胳膊:“你还好吗?要不要帮你叫个医生……”
她没抓住年轻姑娘。
姑娘从她的身边擦肩错过。竟没去捡她的手机,也没理会简晞的话,就这么轻飘飘的,像风筝一样从她身边飘过去了。
简晞心头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能在心理科附近相遇,怕也是同样生了病的人吧?为什么连手机都丢下了……好像把人世间的一切都抛弃的感觉……
简晞弯下腰去,把那支破碎的手机捡起来。抬头才想再找那姑娘,却突然就听到分诊台的护士一声尖叫——
“哎,你别翻窗户啊!”
简晞惊讶地抬头。
一眼就看到那个瘦弱的年轻姑娘,直接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推开半掩着的透气窗,直接踩着窗台就翻了出去。
玻璃外只是一个极窄小的窗台,姑娘翻出去,人就像是一片挂在风中的薄纸,瑟瑟抖抖,摇摇欲坠。
护士尖叫:“有人要跳楼!快打110!”
任天野的车,才刚刚到达屿山医院门口。就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向来敏感的他回头一看,就看到蓝白的警车,火红的消防车全都挤到了屿山医院门口。
任天野瞬时觉得有些不好。
按下车窗,恰好挤在医院急救道的消防车经过。车窗开着,新闻中心跟消防口的记者坐在里面。
任天野立刻问:“怎么回事?”
消防口的同事看到任天野,探出头来答:“有人跳楼!在17层,据说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姑娘!”
任天野听清。刹那脊背上像窜起一整道凉气,顺着他身体刀刃一样地划下去。
车不要了。
他打开车门,疯了一样地就往医院里跑。
大厅里已经乌七八糟地乱成了一团,几部电梯都被病人病患、警察消防塞满了,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人群也听到了风声,里面外面地围着。
任天野放弃电梯,找到楼梯间。门重重地一推,拔腿就往楼上跑。
17层……
他头都不抬。疯狂地向上奔。一层二层三层……七层八层……十层……整个楼梯间里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咚咚咚,咣咣咣……他呼吸一层层地加重,汗珠从额头一层一层地沁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脱外衣。
西装外套,领带拽下来,不看一眼,扔在地上。
一口气狂奔到17层。
推开楼梯间的大门时,警察和消防员的电梯才刚刚到达。男人发了狂一般地奔进走廊,拼命推开堵在拐角处一层层围观的人群,扎进去——
“简晞!”他吼!
声音低沉,嘶哑,但极有力。
许多人转头看。连窗台边站着的年轻姑娘。简晞就站在那姑娘不远处,握着破碎的手机,回头,看到任天野。
任天野全身像着了火,但终于一眼,看到简晞没站在窗外。站在窗内。
一身的火焰,终于,微停。
他和简晞对视。喘着沉重的呼吸。
走过去。
就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揽。
高大的身形,挡住简晞。
电梯里的民警和橙色的消防员们,全都拿着工具抱着绳索冲了过来。
gu903();“姑娘,你千万别冲动!”民警先奔过来就安慰她,“世上不如意的事千千万,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你先过来,咱们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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