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了些,他强撑着坐起身,背后的伤口一下被牵扯,痛了一下。
察觉到声响,黑瞎子转过头来,笑着闲话了一句:“这外边是海棠吧,开的真好。“
“是。要到花季了,等到了那时候会开得比现在还好。”解语花笑了笑,蓦地想起了那个梦,思绪一下中断了,把想对人说的话忘在了嘴边。
“伤还没养好,怎么不把戏推了?”黑瞎子半开玩笑道:“解家应该还不缺戏园的那点分红吧。“
解语花也被逗乐了,摇了摇头道:“推不了。现在解家的一切风吹草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前几天刚出了那样的事,已经有人在虎视眈眈了。我的一个动作,他们就能够推测出很多信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偶尔牺牲一下自己,反而更划得来。”他摸了摸身上的绷带,笑着对黑瞎子道:“你包扎的?挺不错的嘛。”
“受伤多了,总是要学会的。”黑瞎子回身进了房间,“这几天多吃点补血的,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合作伙伴就这样垮了。”
“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这一次还得多谢你了。”
“不是什么大事。”黑瞎子往窗外看了一眼,转头道:“天色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天色已经有点阴沉了,黑瞎子拐出了解家所在的那条胡同,走上大道。他伸手捻了捻衣服上那块沾了血迹的布料,血已经干透了,在黑色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知道那里有一块血迹,是解语花晕倒在他怀里的时候,隔着水袖染上去的。
在台上的解语花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伤口是什么时候撕裂的。这个男人对自己很狠,他要做到的事情,痛彻心扉要去做,奋不顾身也要去做。如果没有戏妆掩着,那时候解语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但他仍旧是不动声色,毫无出错不留痕迹地演完了整场,让那些背地里想看笑话的人落了个空。
解语花有自己的骄傲。就是这样一个男人。黑瞎子好像有一点明白,自己对他的喜欢是从何而来了。
第8章孤魂
【拾孤魂】
把最后一批货出完,已经是傍晚,夕阳微醺,夹杂着略带寒意的晚风,带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两人并没有急着回去,在附近的古玩街转了转,挑了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只不过看着好玩顺眼,随手就买了下来,稀世古董经他们手的并不在少数,自己买东西的时候,反而只在乎个眼缘,品质优劣和价钱倒在其次。
“花儿爷,你买那些白石做什么?”黑瞎子看着解语花提着的那一小袋子石头,随口问了一句。
“给家里盆景垫着……”话刚说了一半,解语花突然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样,花儿爷还真是好兴致……”黑瞎子的打趣也才说了一半,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往前看去,撇了撇嘴笑道:“看来今天真不该抄近路的。”
“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迟了。多少人,有把握吗?”扫视了一圈四周,一种危险的气息已经悄然席卷过来包围了他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约二十来人,目的应该就是我们了。”黑瞎子看着那些出现在巷子口拿着武器的人,轻巧吹了一声口哨。
解语花背对着他,面对着另一边同样不容乐观的情况,“别说废话了,打不打得过?”
“那要看你是要几成死,五分,七分,十分……”黑瞎子嘴里念叨着,旋身一个侧踢已经干翻了一个人。解语花用余光瞥了一眼,手里一块石片迅速飞出,直击中一个人膝盖把那人打跪,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挑好的东西,真是便宜这些人了。”
两人各自为营,却又十分默契。黑瞎子攻击霸道,近战有优势,几乎出手一拳就能把人打趴下,暂时爬不起来;解语花本身瘦弱,力气不足柔韧有余,借地势作战,踩着那些人的刀枪棍棒就能飞起,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往往在一愣神之间,那把刀间绯红的蝴蝶就已经飞到了眼前,割开皮囊,饮血而出。
等他落到地面,黑瞎子的黑刀也已经完成了使命,在主人的掌心里飞转了几圈。“没事吧?”他刚开口说出这句话就知道多余了。解语花的脸色不是很好,嘴唇失了血色,一层淡淡的薄樱粉。除了脸上身上溅上了几抹鲜红,整个人就像是大海里孤寂的风帆,摇摇欲坠。
啧,看样子刚刚解语花也只是强撑着打完了这一仗,如果再多几个人可能就会扛不住了。他身上还有前几天没好透的旧伤,如今又添新伤。这里是绝对不能久留了。
暮色渐合,黑瞎子不敢再停留,扶着解语花往大路上走,一边在心里希望着别再出现任何的差错,但老天偏偏就不遂人愿。他们刚刚走出路口一段路,就在大路上正式邂逅了那些人的大部队。
屋漏偏逢连夜雨!黑眼镜在心里骂了一句,看了看那些人,又看了看身旁的解语花。“只能以命相搏赌一把了。”解语花站起身,摸了一下胳膊,从袖间滑出□□,在掌心转了几圈。
面前是十来个人的人墙,他们只有两个,还都受了伤。全盛状态的时候一对多没问题,但现在这样冲上去,吃亏的只会是他们。黑瞎子往前走了几步,拦住解语花,对面一个人突然怒吼了一句:
“黑瞎子,我没再惹你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两人都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黑瞎子立刻明白了过来,对不远处的人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他走。不然你们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那句话说的十分凶狠,沉重而有威慑力。大概他们都听说过黑瞎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行!你们两个都得死!”王八邱马上给出了回应。
“那你想过这样会是什么后果吗?我最后说一句,让他走!”语气里多了几分狠戾。
“黑瞎子……”解语花在一旁低低急呼了一声。
“我们两个,能走一个是一个。我们的目标是我。”黑瞎子目视着前方,双手背在脑后,“他们现在在商量,但你一定是能走掉的,我相信。”
黑瞎子的墨镜在如水的月光下反射出光芒。解语花盯着那高傲的下巴,心里好像有根弦莫名地拨动了一下。黑瞎子偏了一下头,视线向他,唇角一勾不羁笑道:“走吧,别回头。”
“当然,你回不回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都接受。”
解语花捂着伤口另一边走去,扭头看了他一眼。黑瞎子依旧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好了,现在可以开打了,各位大爷可轻点打,别记上次的仇。”竟然是他上次在酒楼里打过的那些人。不得不说王八邱这一招还真是狠。黑瞎子扶了一下墨镜,朝前方的人勾了勾手指。
“可惜乌合之众永远是乌合之众,就像王八翻身还是个王八。“黑瞎子轻笑了一句,黑刀迅速在掌心闪出,锋芒锐利,悄无声息地划开了一个人的脖子。他看着鲜血涌出,挥刀向下一个人。
“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隐在黑暗中的齐冥轻合茶盖沏了几下茶,淡淡说道,“他在某些事情上,连我这个师父都不会说。”
“他因为齐家孤独了很久,我不想看到他再这样下去。面对外面的变迁也只是得过且过。我想了很久,是不是他的心在以前的某一刻就已经死了,只留下他的躯体在这里……”
解语花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齐冥会把希望放在他身上。黑瞎子那样的人,只有他能让别人走进自己的心里,没有人能够横冲直撞地闯进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懊悔,怎么可能偏偏就是他这个人……实际的感觉却更加复杂,无法言说。
等他带着人赶到那条胡同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死寂,浓重的血腥味久久不散。他走在那些还未僵硬透的尸体之中,努力分辨着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一边在心里祈祷着黑瞎子不要在这其中。从巷头走到巷尾,终究是没有那张熟悉的脸,解语花松了口气,正腹诽着这人到底会跑到哪里去的时候,看到了一行血迹,一点一滴延伸到远处。正想招呼手下的人赶紧走的时候,一旁蹲着研究尸体的伙计感叹了一句:
“这个人还真是厉害,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在这种情况下被划破大动脉,神仙都救不回来。”
解语花知道,黑瞎子永远都是那个黑瞎子,狠辣不留情。他是在为自己而活,他会保护身边需要保护的人,但这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救自己还是救他人,都只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他当时被留下了,黑瞎子的选择会不会截然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解语花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重来,他也不会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放走别人留下自己这样的事,解语花知道,他不可能会像黑瞎子做的那么坦然,很多人都不能。更多的人甚至会希望把不相关的人也拉下泥潭。他是和他相关的人,黑瞎子让他走了。没有别的理由,只是说“这件事情和他无关。”其实这个圈子链条紧密,息息相关,很难说一个人会与一件事没有关系。黑瞎子毫不犹豫地这样说,并不是因为真的相信他和那件事真的没有关系。只是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所有的东西自己一个人承担。
这个人太自信了。一个人抵挡所有。
他已经习惯了。
也是被经历造就的,不能相信别人,只能相信自己,要强大到自己给自己安全感。
从表面看起来,这个人复杂得像一团迷雾,但看到本质就会发现,这个人很简单,太过简单,爱憎都分明。很多事情不是他没有能力去看到本质,而是他不想。很多庸人自扰就是因为了解得太多而没有能力。
如果他真的对一件事情上心,想要去了解,易如反掌。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个圈子的复杂,才会选择不管不问不理会,日子才能过的潇洒。当所有人都想抱团取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以他的能力,没有一个势力会不想拉拢他,但他不需要。在荒原上待久了的头狼,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不会想要停留温柔乡。需要的安全感可以自己给自己。所以面对任何都无所畏惧。
黑瞎子骄傲得一塌糊涂,但也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
但高处不胜寒,骄傲和孤独划着等号,骄傲了多久,就孤独了多久。
解语花从伙计手里接过药箱,遣散了人,一个人顺着那行血迹朝黑瞎子的铺子方向走去。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血流了一路。虽然说嘴上对他寄予了期望,其实黑瞎子压根没给自己留退路。打不赢就是死,或许就是他那时的想法。
不会有后援不会有帮手,是他默认的想法。
铺子里没有亮灯,解语花轻轻敲了几下门,也没有人回应。该不会这人连开门的力气都没了吧?看到前门上的锁还是好好地挂着,没有动过的痕迹。黑瞎子应该不是从前门进去的。
他绕到后门,手一撑跃过院墙头悄然落地,撕扯到伤口他咧了一下嘴。后门果然开着。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靠在门边,似乎在干着什么,手影一起一落。
解语花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黑瞎子的声音不咸不淡落下,“你怎么来了?”简单的像一句普通的问话。
“我不来要是你死在那里怎么办。”解语花在另一边坐下,叹了口气,“你还真可以,干完架就在这里喝酒。这是算消毒还是算消愁?”光线黯淡他看不清黑瞎子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但浓重的血腥味是酒精的气味所掩盖不了的。
“没有,只是想喝了。习惯了。”黑瞎子抬起头看着天,乌云遮住了半轮月亮,照进来的辉光也黯淡了不少。
“每次见了血的时候,他都会喝酒。最严重的那次,他被裹成了一只粽子,难得的一次喝醉。也只有他,即使伤多到包扎的时候会被裹成粽子,也能够活下来吧。“
那个人仿佛在月光和往事的洗礼下,褪去了一切锋芒和骄傲,点着一支烟,烧成一截的烟灰落下来,落在了铺着月色的地面上。
“灯在哪里?我要给你包扎伤口。”解语花永远清醒地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所以可以完全不受气氛的影响。他可以陪黑瞎子喝上一杯,但不是现在。
“这边对过去十点钟方向,那中间横着一张椅子,小心被撞到了。”黑瞎子象征性地伸手指了一下,悠悠地斜了一下头,靠在墙边,看着解语花站起身走过去。
把灯点亮,才彻底看清黑瞎子现在的样子。一身的血痕,被划破的外套,还有那张似乎始终在笑的脸。
“你知道自己现在脸有多白吗?”解语花没好气了一句,蹲下身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移过药箱开始清理伤口。
“有多白?”黑瞎子笑着和他闲话。
“不用化妆直接拉去拍鬼片都绰绰有余。”解语花抬头,看见那双黑色的眸子,又低头。“让人看一眼就心疼的那种。”
“从来没有人心疼过我,他们都说是活该,我也觉得。”黑瞎子笑了笑,偏头看向院外,“失态了,抱歉。”
“起来吧,要这样给你包扎,我也很辛苦。”解语花看了他一眼,很诚恳地说道。
把阵地转移到了椅子上,周围亮了不少。解语花漂亮地打完最后一个蝴蝶结,挺直身拍了拍手:“搞定。”
“我第一次体会到被包成粽子是什么感觉。”黑瞎子笑了笑,刚抬手想把烟往嘴里送,一把被解语花夺了过去,按灭在桌子上。
“喂,这可是我的金丝楠木桌,很贵的。”黑瞎子吃了一惊。
“可是我救了你的命。”桌面已经被烫出来了一个黑洞,解语花也毫不在意,把剩下的半截烟随意滚在桌子上。
“行吧。”他无奈摇了摇头,指向门边的酒坛说,“帮我搬进来,一起喝一杯吧。”
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烈,解语花一口饮尽。清冽而回甘,有酒精的味道,但又不呛鼻,像丝绸般柔柔滑过喉咙,在胃里传播着淡淡的暖意。
“这坛酒叫‘醉生梦死’,我给取的名字。喝起来很好,但很容易醉。适合一个人喝。”
“挺好的,或许就是有些人想要的生活。人世苦短,及时行乐,不如醉生梦死,一枕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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