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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

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

“时远!你在哪!”

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

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

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

“时远!”

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

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

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

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

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

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

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

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

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

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

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

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

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

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

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

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

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

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

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

第20章

“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

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

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

“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

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

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

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

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

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

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

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

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

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

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

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

“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

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

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

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

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

“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

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

“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

“不是。”

“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

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

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

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

“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

江单问:“不是噩梦?”

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

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

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

“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

“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

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

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

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

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

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

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

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

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

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

让人无处躲藏。

“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

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

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

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

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

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

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

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

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

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

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

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

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

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

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

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

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

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

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

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

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

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

第21章

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

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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