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江单的视线后,时远微微抬起下颌,勾起一边嘴角对他一笑。
酷酷的小孩。
江单视线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回了肚子,但或许是知道了时远在下面的缘故,再讲起课来便莫名有些端着。
每次不小心瞟到时远时,又会被他的一些微小表情给撩到,说话都有点磕绊。
凝神把该说的说完,江单看了下时间,还有最后二十分钟的互动,他打算邀请一些学生到台上来配合拍摄,演示了一下此前的理论。
响应的学生很多,几乎是一窝蜂地涌上来,但是当听到拍完之后需要把自己的大脸放在公屏上做讲解之后,他们又飞速地撤了回去,互相推搡起哄,但谁也没这个信心去公开处刑。
江单站在台上便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两声,看着下面众人虽然喧闹但却没有人真正想上来,盘算着实在不行就拉个学生会的,比如刚才去休息室喊他的那个男生也行。
这时会场后面的时远清了清嗓子。
在一片嘈杂的喧闹声里,他迈开长腿走下台阶,在越来越多学生的注视下,走上讲台。
有那么一瞬间,会场里鸦雀无声,刚才时远这几步路走出了T台的感觉,他今天出门还喷了香水,比江单平时用的淡香浓郁得多,极具冲击力的木质香气。
时远不久前还不愿意上台并说“被人盯着,烦”,此时却好整以暇地走到江单对面,他一手还插在兜里,另一手挡住麦克风,微微仰头,看着二十几厘米高的讲台上的江单,凑近了低声说道:
“你男朋友来救场了。”
距离极近的缘故,江单觉得时远现在身上的香气比出门时更加浓郁似的,像是从内向外喷发出来的荷尔蒙。
有学生开始带头为这个勇敢的人鼓掌,但是在看清了时远的脸之后又收起了这份敬佩——要是我长这样,我也敢上台!
许多人又开始互相询问这人是谁,哪个系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一时半会大听不出什么,可以预见到,过了今天,时远会成为这所学校里的一个谜。
但是时远那股子年轻的少年气息是有的,完全没人怀疑他是个“托”。
江单拍了拍话筒,示意大家安静,他知道自己耳朵已经彻底烧得通红,连喉咙都发干,他说道:“感谢这位……同学……那我们开始吧。”
在时远的配合下,江单在和谐友善的氛围中结束了这场讲座活动,散场后来引导江单的那位学生会的男生说道:“江老师好厉害,刚才我还跃跃欲试来着,没想到早有准备,还好我没上哈哈哈,不然真出糗了。”
而并没有和时远通气的江单不大自在地笑了笑,孙老师也来在会场,邀请江单到学校的食堂吃午饭。
江单没看见龙尧,随口问了句:“龙老师先走了么?”
孙老师说道:“本来是要一起吃午饭的来着,但是刚才临时跟我说有事,就走了,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去,那个谁,把你们社长还有李老师也叫来……”
江单顿生疑虑。
看着时远优哉游哉事不关己的样子,江单抓住个机会低声问他:“你俩说什么了?没惹事吧?”
时远想了下,道:“没有啊。”
“那他为什么临时走了?”
“人家有事呗。”
时远吊儿郎当地没当回事,依旧走着,发现江单停住了,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快说。”
时远道:“哥,你这么担心他?不怕我吃醋?嗯?今天晚上腰还想不想要了?”
说完之后却发现江单神情没有丝毫波动,被逗弄了脸上一点红晕都不见,时远这才意识到是来真格的,再不招供人怕是要生气,于是想了一下,说道:“非要说的话,他不敢出来可能因为脸上不太方便见人,咳……但是!是他挑衅再先!”
时远固然是个脾气不好的,但也不会胡乱发火,除非被碰到那片逆鳞。
现在的那片逆鳞名字就叫江单。
“江老师,说实在的,我最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记忆错乱了,你说当初是你喜欢他、他没这个心思对吧?我怎么看着像是反过来的呢?”
不久前,时远跟龙尧在楼下说了几句话,刨去不相干的废话,句句都围绕着江单,龙尧看出了时远对自己的敌意,也看出了他对江单不一般的情感,于是话赶话,句句刺激着时远。
一开始是无效的,毕竟时远已经把江单连人带骨头吃到肚子里了,再听龙尧说什么“江老师再怎么自甘堕落也不会看上你”之类的话,只觉得暗爽,直到龙尧口不择言开始说江单“也有低三下四的时候”、“高中时被传得多恶心”,时远才忍不住了,当即一拳打歪了对面那个滔滔不绝的嘴巴。
龙尧抹了下嘴,并未太过惊讶,嗤笑道:“这就是江老师带出来的人……”
时远上前抓他的领口,这时不知从哪冒出四五个高大健硕的男人,直冲着这边就来了,显然是保护龙尧来的,时远稀里糊涂摔翻两个,见闹得有点大,想起上次尤雪儿的事,感觉自己身后还背着一整个南风工作室,顿时束手束脚,不敢再争。
他冲龙尧放了句狠话,避着那几个男人退开。
而龙尧嘴巴里还在流血,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思,竟示意那几人追上去讨回这个亏。
于是多对一群架变成了校园追逐战。
对此时远游刃有余,这所百年老校处处都是精心设计的特色建筑,尤其是不远处的学生活动中心,梅花桩高低杠平衡木……时远跑起来如履平地,一眨眼穿过了整个场地,回头看看那几个男人还颤颤巍巍地挂在刚进来的位置。
时远不屑地吹了声口哨,玩心大起,就坐在观影台的最上面等着,看那几个人快到眼前了,又在他们眼皮底下跳下三四米的观影台,朝身后勾勾手指,跑远了。
于是遛狗似的把那几个人在校园里溜了一圈,最后从东门跑出去,进了对面的一所小区,让他们以为自己离开了,然后从众人视线里消失,绕道回了江单讲课的博文楼。
进入会场时,他微微有些喘,身上出了层汗,心里却是爽的。
第44章
避重就轻地跟江单坦白了,时远以为怕是又免不了一顿说,谁知江单听后,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远当即道:“你也觉得奇怪对吧?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想了一路,真相只有一个——他故意挑衅,引我跟他争执,最好闹大,然后向你施加压力,反正我就是个实习生罢了,三五不时地闹事,你说不定真会辞了我。”
“他有什么理由针对你?”
“这又说回来了,”时远道:“我就说,他绝对喜欢你。之前你身边没人,现在多了个我,一个这么优秀、有竞争力的我,他端不住了!”
“不可能。”江单道,他还记得高中谣言正盛的时候龙尧点赞过论坛里一篇大骂同性群体的帖子,当时这件事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那你说怎么解释?他有病?抽风?妒忌我的帅气?还有,我把话放这儿,用不了多久他肯定得跟你告状。”
听时远越说越没谱,江单轻笑一声,道:“也许他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我呢。”
“什么意思?”
江单原本不想说陈年旧事,可见时远醋得厉害,便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人生里两件很憋屈的大事,第一是高考志愿被改了,第二是大学毕业谈好的心仪offer突然出了变故。”
“记得。”
“这第二件事,推手就是他。”
大二的时候,江单得了个奖,在圈子里声名鹊起,失联了三年多的龙尧也是在这时候找上门来,旧友间随意聊天,龙尧主动约饭,但江单一看到这人就忍不住回忆起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再想到龙尧绝对是知道他曾经有过什么念头的,于是更为尴尬,便拒绝了。
当时能看出来龙尧语气不太对。
之后又很少联系。
直到江单毕业,他收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家自然地理杂志社的offer,谁知即将毕业时,对方突然违约,宁愿支付一笔赔偿金。
这个时点对应届生来说已经很难再找工作了,江单无奈,只得投入那家不断向他发出橄榄枝的知名时尚杂志社。
从此入驻摄影棚,诗和远方被放进心底,连拍摄风格都渐渐变了。
而当时,入圈多年的龙尧已经很有话语权了。
江单也是毕业后很久,有次接触到那家自然地理杂志社的一位前任员工,才偶然得知“有个人,龙老师不想放他进圈。”
江单错愕良久,联系前因后果揣测了一番,八成是龙尧不愿意以后跟自己又任何共事的机会吧。
“真他妈变态。”
时远听完,简明扼要地给龙尧盖了个章,顿时觉得刚才应该引开保镖回来再多揍上一拳。
江单在他头上拍了下,道:“别说脏话。”
其实江单到现在也摸不清龙尧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对自己的态度反复游走在两个极端,两人从极好的朋友变成陌路,表现得鄙夷厌弃的是他,突然联系江单示好的是他,背后使绊子把江单推远的也是他。
宛如人格分裂。
几次三番,江单现在对龙尧,连最基本的面子上的礼貌都快挂不住了。
“算了,别提了。他这人太反常,还是让专业社交人士去应付吧。”
于是江单跟校负责人吃过饭后,便联系了康凡信,让他准备点东西找个由头拜访下龙尧,毕竟时远把人揍了,他总不能装作不知道。
而果不其然,外交官小康跑了一趟之后,顺便就把龙尧告的状给带回来了,还真让时远说中了,对方字里行间暗示江单身边的助理应当换成和小康一样稳重懂事的才好。
康凡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逼地去了,又一脸懵逼地回来,听完他的转达之后,时远一拍桌子,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唔唔你……”
后面的康凡信没听清,只是对江单居然会直接用手去捂别人嘴的行为感到一丝丝诧异,虽然康凡信一向对江单的谨慎度信任有加,奈何这中间还有个不靠谱的时远,便叮嘱了一句“可别拿咱们工作室开玩笑”,随后报销了这一趟的经费,回家继续过周末去了。
离晚上跟时远回家还有两三个小时,他们在街边闲逛了一会儿,路过一家蛋糕店,时远瞟见橱窗里精致的蛋糕,又问江单:“哥,你除了昨天零点跟我说了句生日快乐之外,可还什么表示都没有呢。”
江单也看了眼橱窗,道:“想要蛋糕?”
“不想,”时远摇头:“小朋友才想要蛋糕,我只想要你。”
江单挑了挑眉,神情淡淡地没有说话。
时远又烦躁地说:“我后悔答应那几位佛爷了,一想到一会儿要回时家就烦……”
刚说自己不是小朋友,又在这里发表不成熟的小朋友式抱怨,江单哄了两句,两人找到一家安静的咖啡厅打发了时间,等到五点左右,如约到了时家。
江单一向客气,即便时远再三说着什么东西都不用带,江单还是买了盒精致昂贵的西点提去。
管家给他们开的门,那四位全在客厅里,即便时远提前打了招呼,一开始时晖奇夫妇以为江单是时远在跑酷圈子里的“狐朋狗友”,没怎么放在眼里,幸而时志认得他,笑脸相迎,倒不至于太冷场。
而当时晖奇听到他们说起南风工作室时,再看江单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考究。
江单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尤玉娜,这个女人约莫四十出头,保养的不错,一头利落的短发,脖子上珠光宝气,看人的眼神里却总带着三分不屑。
尤其是听到时远习惯性地脱口喊了江单声“哥”,便阴阳怪气地对时晖奇说道:“看看你小儿子,我就说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吧,和家里人不亲不近的,头上两个亲哥从不见他过问,偏偏缠着个外人,左一声哥右一声哥地叫个不停。”
如果说平常的尤玉娜还只是只斗志昂扬的火鸡,那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便是被点了火的战斗机。因为时远今年二十,他身份特殊,每过一个生日,都像是在尤玉娜头顶上多加一层绿色帽子。
江单顿住筷子,听得尴尬,时远却浑然不觉,回怼道:“谁对我好我就叫谁哥,怎么了?再说了,怎么就成亲哥了?吃饭就吃饭,非得这么说话添堵?”
尤玉娜张了张口,她那暴躁的二儿子不知被那句话点着了火,冷哼一声道:“都说了是家宴,你带外人回家可不就是故意给我们添堵么?”
江单彻底把筷子放平,这山珍海味看得他胃里难受。
时远却道:“反正我不也是个外人么,你们怕添堵,别叫我回来啊。”
“你这是什么话!我大哥好心要给你过生日,还有错了!”
“是,我都成年了,有了继承权,才想起来给我过生日是不?我可感动不起来。”
“时远你讽刺谁呢?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不靠时家在外面能走多远?上次你参加的那个什么综艺,我是投资人兼冠名商,你就永远是个表演杂耍的龙套!永远比我第一级!”
江单闻言心里一跳,是上次时远差点从三楼摔下去的那个综艺?
“不好意思,我们这群跑龙套的,一场跑下来,拿的钱比你们这群投资人分得的红还多。”
时远边说边吃得津津有味,显然一副习惯了的样子,时晖奇眉头越蹙越深,清了清嗓子,说道:“都专心吃饭,时远,一会儿吃完了饭来我书房,我们单独聊。”
时志欲言又止,他其实想把这事摆上明面说,这样自己还能插得进话,让时晖奇跟时远单独聊的话……一来他听不到结果,二来他觉得父亲搞不定时远。
“别了,现在说吧,早说完我早走,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时远道。
时晖奇闻言脸色更为阴沉,江单觉出不妥,见时远又要说话,便从桌子下面用鞋尖轻碰了下他的小腿。
时远看了江单一眼,张了张嘴,闷头吃饭了。
其实江单是不太适应这样气氛的,他家里有一个很热闹的母亲和一个很捧场的父亲,有时候吃饭像是听相声似的,于是这几口饭吃得他岔气。
幸而他们没再说别的。
饭后,时远跟父亲进了书房。
江单跟那兄弟两人在阳台上喝茶,时志和江单在外的性格有几分相似,言谈举止都是成熟男人的样子,而老二时存则显得生动的多,他也才25,接管公司两三年,还处在过渡的阶段。
刚才饭桌上时存无意间说的那句话被江单留意到了,他寻个话头,问老二:“上次时远参加的综艺,原来你们家是投资方?”
“是我,不是我们家。”时存纠正道。
时志插话道:“我都不知道时远也参加了,二弟,你一直都知道?”
“我也……差不多拍摄的时候吧。之前听说要找个极限运动的俱乐部来,但我没想到恰好是时远他们。”
所以时远参加拍摄不是因为时存投资的关系。
但这不是江单关心的,他又道:“我知道拍摄现场差点出事,后来怎么样了?没造成什么损失吧?”
“多花了点钱封住媒体的口,”时存道:“时远他们成天不好好走路,上蹿下跳的,出事还不是跟打个喷嚏一样常见。就该让他摔下来涨涨记性。”
时志道:“也不能这么说,幸好没出事,不然砸的是你的招牌。”
时存沉默了片刻,道:“那栋楼本来就是为了综艺临时改建的,现在已经恢复原状了,可还是有人到处说这房子不吉利,我原本想等综艺播了以后改成酒店呢,现在可好,我得改成鬼屋了。”
江单听了会儿,才想起来时家的特色小镇产业是交给老二手里的,想来拍摄综艺的那片区域,依山傍水,确实适合发展旅游地产,要是能借综艺宣传出去,未来收益源源不断。
没想到看似不走脑子的时存也是有经济头脑的。
或许是他们的家族遗传优势。
可这也是个危险的信号。
时远出事的那栋楼正是时存负责改建的……有这么巧的事?
令人很难不多做联想。
gu903();书房里很快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过了片刻又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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