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私心里,他其实更情愿小心眼儿地把这事推到天道的头上
要是早知道自己就算成了状元,也压根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赚到更多的功德,他又何必在京都里一直顾念着天道,直到刚刚才把那白毛狐狸给撵回去?
帝辛做事情,从来都是带着目的去做的。
这下做了那么多、顾虑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成了状元,却又没落得更多的好,心里隐隐约约的,就觉得先前的忙活大多都是白瞎了。
意识渐渐消无,帝辛到底是知道自己现在是有点无理取闹地在迁怒了,于是也没纠结太长的时间,仅仅是在意识彻底陷入昏迷状态之前,幽幽叹了一声
贼老天。
脑子迅速地充血,帝辛的眼睛瞪得极大。
受着原身惊怒、愤懑的情绪支配,帝辛在对这方世界仍旧一无所知、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爆着青筋的、有力的手,就已经重重甩落到了面前的女孩儿身上。
是的,女孩儿。
女孩儿用手捂着脸,秋水般满是柔意的大眼里泪意盈盈,既像是愧疚,又像是不敢相信他会打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踉跄了两下,女孩儿掩面逃走了。
帝辛自然不会去追。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退到了那被称作沙发的洋人座椅下种种坐下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一个人清醒的半道上变成了他。
原身留下的怒意太浓,帝辛一时间没顾上去查看原身留下的记忆,只直挺挺地坐在沙发里,希望脑子里因原身的愤怒而缠绕的眩晕尽快消退。
原身的这身体
太差。
活动了几下原身有些僵硬蜷缩的手指,帝辛等这身体里的情绪渐渐被抚平,试着默念一小段口诀,发现这个世界虽不能修行,但自身灵魂所带的功德却在自行修复这毛病一大堆的身体,索性就任由功德去继续修复,自个儿闭上眼睛,就去查看原身留下的记忆了
这是一个在他看来也十分神奇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随处可见的洋人,有可以自己持续发光的灯,也还有可以自己转轮子跑动的车
这是一个也曾有过奴隶社会、封建王朝的世界,却是一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世界。
好比王朝总有更迭,眼下这个时代,推翻了最后的封建王朝,人们满怀着对自由、对解放、对民主的渴望,将这个国家,重新命名为民国。
意味民主的、属于人民的国度。
而原身陆云生,是随着民国初期的北洋政府一共打下民国江山、推翻封建王朝统治的北洋奉系军阀之一。
作为名震一时的军官,若非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候,听从了首领和国民政府领袖当时的错误决断,他兴许不至于带着少数几位姨太太和儿女那样狼狈地逃到上海,仍旧可以兵权在握,维持着旧日的荣耀。
只可惜,种种也许,只能是凭空猜想,现如今,英雄迟暮,将军不是当年的将军,震山虎也再不是当年跺跺脚、地震两震的震山虎了。
粗粗看过原身的回忆,帝辛以为原身陆云生应该是个义薄云天、顶天立地的英雄。却没想到,等他再仔细去翻原身过往的记忆时,原身全然打破了他的猜测
不是为了什么自由解放的大义,也不是真就为了什么权力和地位,陆云生会选择投靠北洋政府参军,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完完全全出自于封建贵族家庭的女人。
他从前是那贵族家的马夫,可后来他爱上了那贵族家的大小姐。于是他离开了那家贵族,不再心甘情愿去当一个马夫。他要等到有了足够的地位和权势,风风光光地迎娶他心爱的大小姐。
可直到最后,他荣归故里、戎装裹身,也没能娶到他的大小姐。
早早嫁与别人为妻、芳华早逝,他的大小姐,没有等到他的归来。
往后种种,哪怕再有九门姨太太的荣景,原身也再没娶一个正妻。帝辛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大概是,自那以后,陆云生娶的每一门姨太太,或眉眼、或嘴鼻,总是像极了他记忆里的大小姐。
深情吗?
也许,但那对他其他的那些姨太太却是不公平的。
帝辛看得很清楚,在陆云生的记忆里,他对他的那些姨太太,哪怕是对待他带到了上海的两个姨太太,有了些温情,但若说爱意,那却是绝对没有的。
抿唇,这个时候,帝辛庆幸他只是来替原身完成执念的,而不是替他来还那些儿女情长的情债的。可也是这个时候,他竟有些担心
若是原身的执念,本身就跟那些儿女情长挂钩怎么办?
他做不来的。
酣出一口气,帝辛定下心神,继续沉浸到原身陆云生的回忆里去。
幸好,那些情情爱爱的内容再没有太多,尤其在逃到上海之后,原身留下的记忆更是浮光掠影,匆匆而过。
那些记忆过得很快,只能说明此时的原身实际上已经不大在意、也不大愿意想起这一段的曾经了,于是帝辛也就跟着只是看了个大概。
直到1937年,倭寇再一次打进上海的时候,原身的记忆这才又一次慢了下来
那一日,倭寇侵略上海,他目光所及之处,遍地残骸。
所有人都在逃,有的人逃出去了,有的人却永远把命留了下来。
兴许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兴许是想起了曾经身为震山虎挥斥方遒的英雄意气,猛地,陆云生这才恍然惊觉,他曾经是一个将军。
他也曾在战场上厮杀,第一次从战场上逃开,是在东北。这一次,敌人仍旧是那些倭寇,难道他还要像上一次窝窝囊囊地从战场上逃离吗?
推着一同要逃的儿女们离开了,他转身回到了战场。
他该在战场上手撕敌人的血肉,啃掉敌人的根骨的。可哪怕这一次他没再想逃,震山虎也到底不是当年的震山虎了。
大抵每个人死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止不住地忆起从前。
从陆云生最后的记忆里,帝辛看得出他从没像死亡时那一刻后悔过。
他是个将军
他是个将军!
哪怕曾经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去参军的,可陆云生却始终是为他这个头衔、他曾经挂在胸前的光辉而骄矜自傲的。
可在死的时候,他看清了无数同他一样死在倭寇枪下的百姓,也想起了那年东北,同样惨死在倭寇枪下的士兵和同胞。
他恍然发现,他也许不配做个将军。
为将者,为国为民。
他这一生,为情之一字,不悔。他兴许对不起他的姨太太,对不起他的儿女,可他最对不起的,是他的兵,是他背后等着他重裹戎装的国和民。
他,不配做个将军
第一次,陆云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死不瞑目。
他的执念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他希望,能有人替他重新做个合格的将军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诉所有人,他仍旧是当年的将军,震山虎也仍旧还是当年的震山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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