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兵刚走,大捷的奏报便从官驿八百里加急,递往长安。众人不歇,进屋议事。苏安晃过神,打发走身边的仆从,跟去伺候炭火,定要听清始末。
门一关,郭弋拔出剑,神色冷峻:一来,契丹族注重水源,绝不会扎营在干旱的都山附近,二来,玄甲骑兵的铠甲重,急行时动静极大,对方不至于毫无防备,三来,峡谷中,前后夹击便是死境,若说连战俘都没有,难以置信。
吴诜还未用过饭食,只咥了口热羊奶:按理说两地的距离,即便是跑死汗血马,也差半个时辰。长史补充道:沿途哨楼的人,同样是未闻此报。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道假捷报,前线战况虽还不明朗,但薛玉既已走出这步棋,足见庆功宴是一场鸿门宴,不仅幽州,甚至连长安,都将掀起滔天风浪。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长史动身往长安报信,郭弋决定亲率两千轻骑兵去榆关取证,吴诜和王庭甫则一外一内指挥折冲军,保州城无虞。苏安道,应把宴会场地定在百姓能看见的地方,吴诜一思忖,立即让司马去节度营传达,非北市不宴。
众人不敢倦怠,各自去办事。苏安回屋,在青灯旁孤坐一阵子,叹口气,吩咐仆从去水房打大桶热水。仆从有些讶异:公子?苏安道:我要沐浴。
仆从搬来四面小杨木屏风,围出方形密闭的空间。热水冲进浴桶,泛起白滚滚的雾气,那木材在水的浸泡之下,纹理如缎,馨香似蜜,冲淡着一切不安。
苏安脱去外衣,把内里的白襦到屏风:取我的红玉膏来。仆从低头:是。苏安走进烫水中,那刻,舒润从毛孔渗入他的筋骨,顺血液涌上面颊,他深深吸气,又呼气,两只手臂架在桶壁,陷在风暴来临前的宁静中。
一个月前,世上风平浪静,没有刀兵,没有仇恨,只有无度的欢笑和歌舞,现如今,每日都要面对迭起的危险,时刻都被看不见的敌人环伺,丝毫不能松懈。
你们可知,这红玉膏如何可得?苏安闭着眼,对仆从道,先把杏仁研为细末,与轻粉、滑石粉混合,在火上蒸过,再加入冰片,用蛋清调制
再又仔细思量,他才终于明白林蓁蓁教他说的那番话为何能够四两拨千斤。
突然,苏安耳朵一动,听窗纸微微呼扇,旋即,竟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破门闯了进来。苏安瞪大眸子,嚯地站起来:薛参军?薛敬的声音沙哑:苏公子,你听我说。苏安道:你隔着屏风说话,勿要进来。
薛敬静了静:公子,薛公在年前就已经向朝廷报捷抢功,眼下,庆赏折子淹没中书省,上为平息风浪,不得不处置顾越,以告慰边陲军士之心,你们若要阻拦,便是抗旨,一同连坐。你是乐人,明日千万别多管闲事,兴许能逃过一劫。
苏安道:榆关战况究竟如何?薛敬道:大捷。苏安道:告诉我实话。薛敬道:大捷,只能说这么多,告辞。
苏安的喉结一动,牙咬得几要碎裂。薛敬握紧拳头,背过身,把屏风拉好,跃身而去。苏安落回水中,抱起双膝,把自己缩成团,在水雾中抑制不住地发颤。
他又如何不知,在郭弋的消息传回之前,他们便是看顾越上刑场,也要沉住气。
月上关山,幽州八十里之外,两千名锁子甲轻骑兵沿着水光粼粼的桑干河北行,不展旗,不鸣号,不亮火把,宛如一条巨蟒,悄然在墨蓝山川间穿行。
郭弋去州府的马厩牵走郑氏骑过的马,又领了节度营旗帜数百,方才领队出发。之后,沿途每座哨楼,他都分五人前去把守,以保证信息畅通无误。及至河流分岔处,马扬前蹄,郭弋瞳孔一锁,就近在荒芜的小榆村停驻。
村前土石路洒满褐红的血斑,士兵抡着铁铲,汗流浃背,试图掩埋痕迹。郭弋不下马,直接问道:何人经过?士兵跪地,颤巍巍道:郑,郑将军令我们埋尸郭弋道:何处去?士兵道:居庸关。
尸体有两百余具,皆从附近哨楼运来,面目难认。副将便猜想,郑擒风贸然出击,战败逃亡,退守居庸关,谎报军情,杀死了哨楼的哨兵。郭弋道:跟。
郭弋先估计时辰,又观察远方扬尘的形状,见其分为一前一后两股,前似散军之形,后为劲旅之形,距离不过百丈,便判断出,情势比原先料想的还更复杂,不仅州府收到的捷报是假的,甚至,契丹还发了一支千骑追兵,正在试探居庸关。
沿途各处哨楼空无一人,独留火苗在风中摇曳,舔舐着血腥之气。副将勒住马,咬牙道:契丹怎可能如此长驱直入郭弋道:榆关已失守。副将道:什么?!郭弋道:我们必须在契丹大军抵达之前,把薛玉的爪牙拔掉。
语罢,郭弋派牙官穿节度营将士的铠甲,从崖壁小道先行赶往居庸关,报信说薛公援兵已至,待关口燃起烈火,一同出击,包夹契丹的追兵。随后,又命副将迅速把各式残留的甲片和箭羽收集起来,一路往长安送,一路往幽州府送。
行至关口十里,黄尘弥漫,月已变得透明。一座孤独的哨楼,似饮血的断剑,立在光秃秃的崖顶,就连唯一一棵与它相伴的松,亦不知何年何月被劈成两截。
郭弋听见不远处熟悉而经年遥远的喊杀声,反倒又平静下来。他拔出狼头剑,望着那支或是因冒失,又或是来探路的契丹队伍,迟迟没有动作。副将道:将军,牙官已回信,万事俱备,正是时候。郭弋道:好,点火示意。
一声令下,烈火雄雄燃起,哨楼在刺眼光芒中逐渐融化,居庸关内鼓声大躁,门敞开,一位披坚执锐的将军在□□掩护之下杀将而出。郭弋展开节度营的虎旗,令骑兵冲锋。两个时辰内,契丹因腹背受创,战败,领兵者自刎而亡。
至此,朝阳初升,郭弋放开缰绳,任凭坐骑嗅着气味,行至那位将军面。郑擒风摘下头盔,用血手拨开额前散落的白发,慨叹道:原来,是郭左卫。
郭弋不等郑擒风多话,挥枪示意,霎时,两千骑兵变幻阵型,死死将郑军锁在原地,动弹不得。郑擒风一惊:本将乃范阳节度营副使!郭弋道:知道。
郑擒风思忖了良久,突然,仰天一声大笑。郭弋道:八万铁骑全军覆没,可见,可突干实力不弱,薛公大意了。郑擒风道:若非你们步步紧逼,薛公如何会自乱阵脚,贸然出击,至此惨败?郭弋道:即便惨败如此,你们仍然企图用纸包火,与谋反何异。郑擒风道:你错了,薛公世代忠良,绝不会背谋反之罪名。郭弋道:好,那就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手起,刃过。
郑擒风人头落地之刻,居庸关城垛上的守将呆若木鸡。郭弋把头颅包裹好,悬在他自己的马前。副将道:将军,事不宜迟,薛公虽无欲谋反,但其北边的部将拿惯了好处,难保不会有异动,而契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郭弋用尸身擦干净剑,收入鞘中:你说得对,我们虽是暂时给可突干一个警告,但决不能掉以轻心,这样,我就守在此处,你领几个契丹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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