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沈行在斜睨了她一眼。
听闻苏木要日日往靖远侯府跑,傅凝立刻警觉。无论她如何自信苏木比不过她,但苏木与靖远侯时常独处毕竟于她不利。她与傅鸿不对盘,只好示意世子。
世子装作无意轻咳,傅鸿方才一直停留在姑娘身上的视线才不急不缓地收回来,一手支着下颔,一手做出一个请便的姿势,“能讨郡主欢心是她的本事,郡主既然喜欢,那便带走吧。”
目的达成,苏木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她并不想要应付傅凝,在她还愿意努力为自己辩解的年纪里,傅凝的栽赃与造谣让她无力反击,以致到如今她见到傅凝都怕她又冷不丁害她一把。
苏木拉着姑娘起身,“那人我便带走了?”
碍事的人终于要走,连素来沉得住气的世子亦松了一口,客套的挽留甚至都未说,“郡主慢走。”
***
将人带出马场,姑娘才细声细气地问:“是阿灼让郡主来救我的吗?”
苏木点头承认,“他在等你。”
“阿灼可有受伤?”姑娘面露关切之色。苏木直言不讳,“挨打哪有不受伤的。”
姑娘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带着强忍的哭腔,“他不必如此为我。”
姑娘叫易清,易家重男轻女,易清的终身大事在易家父母看来只是易灼的垫脚石。易灼的确聪明,易家便觉得易灼只需一点机遇便能前途锦绣,连易清亦深信不疑。姐弟情深,她愿意以自己的终身大事换取易灼的前途。
却无人问易灼可愿踩着亲姐挣前途。
苏木听罢有些恼,“你的父母不把你当人看待,你便亦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你自轻自贱,不会还觉得在感动了自己感动了易灼吧?”
“我只是希望阿灼能有个光明璀璨的前途……”
苏木冷声将她的话打断,“你可曾问过易灼是否希望?踩着自己亲姐往上爬,如何得见光明。”
“但……”易清逆来顺受惯了,对着苏木的冷脸,声音越发低微,“我已别无他法。”
她不出嫁,要依靠易家,出嫁之后,要仰照婆家的鼻息而活。
两姐弟见了面,看着易灼满身的伤,易清心疼不已。知道姐姐为自己做的牺牲,易灼忿忿不平,“官场风气不正,跪的是峨冠大带,图的是美人膏粱,沆瀣一气,这官场我不入也罢。”
苏木坐在长凳上,小指指尖搭在唇边,无奈地按着唇角,“为什么总是忘记我也姓司徒呢,你这意思是怪我皇兄治下不严咯?你当着我的面怪我皇兄治下不严,我该当做没听见还是该与你翻脸。”
这话问得易灼一愣,愣愣看着她半晌,白皙的脸一点点涨红起来,生气也不是,抱歉也不是,嘴唇翕张几次,只憋出一个拖着长音的我字来。
苏木信手端起一杯茶给他,“若是觉得世道污浊不堪,你便去清理污秽,要么就闭嘴老老实实在污秽里泡着。官场中为北豊沉疴肃清踽踽苦行者也大有人在,不能让你空口一棍子打死。”
第29章名单
在墙头看见郭宫时,苏木已经见怪不怪了。
瞥了一眼五云处,苏木自觉让出一块地方给郭宫落脚,依旧照着往常的分工,让郭宫帮忙搬梯子。
顶楼的桌子上摆满了纸张,沈行在屈肘搭在桌边,两指揉着眉骨,脸上有些许疲惫。
苏木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张纸,上面罗列的是周边几个国家的队伍名单。
东郡、南楚、西夏、北豊。四国毗邻,如今又属西夏与北豊为大,分庭抗礼。四国内里虽暗潮汹涌,明面上仍旧维持着脆弱的联盟。每四年便会举办一次比赛,美其名曰切磋学习,实则不过是各方聚到一起炫耀攀比,而今年恰好轮到北豊操办。
“小侯爷公务如此繁忙,怎么还将我叫来?”苏木撩袍坐下,顺手将打乱的名单整理清楚。
沈行在微微抬头,两指虚搭在眉心,露出一抹笑,“本侯见郡主又坐在墙上,想来是遇上了烦心事?”
“……”
明白了,这是自己心情不好,想在她身上找乐子。
“没有烦心事,小侯爷还是忙公务要紧。”苏木将名单推给他,意外看见傅鸿的名字也在其列,“……怎么把傅鸿也加进去了?”
四国比试选人途径只有两种,自学生中选人——大部分于太学之中选拔,官学州学之中若有佼佼者,亦可破格选用;或自朝中官员、近卫、锦衣卫内选人。但傅鸿一非学生,二无挂职,按理来说并不应该在其中。
苏木的指尖落在那两个字上,“前几日傅家如此殷勤便是为了让你将傅鸿安排进去?”
四国比试一向是最容易博取名声的机会。万众瞩目的场合,若能力足够出众,能力压其他三国的参试者,助长北豊士气,定是风头无两。这般扬名,倒的确是傅家最喜欢的方式。
“有一部分是为此。”沈行在并不否认。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她很好奇。官有大小,送礼的层次自然亦有高低,能贿赂沈行在绝非只要普通的几封银子。
“送来一个女儿算不算?”沈行在同她开玩笑。
她倒也认真计较了一下,“那不该是他们占了便宜?”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没有谁得好处一说,但若是另有所图,整个上饶几乎全部的女子嫁给沈行在怕是都算占便宜。
沈行在盯着她琉璃色的眸子,她是真在认认真真与他分析利弊。他以为她会趁机踩傅凝两脚,说傅凝的坏话,如同傅凝待她一般。她受的那些委屈,骂傅凝两句他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没想到郡主居然如此看得起本侯。”他故作惊讶。
或许是与她相处太久,沈行在装模作样也逐渐不认真。
“……”苏木双手托脸,脸颊的软肉被往上推,明亮的眼睛觑着他。她今日穿着一件青碧色的薄衫,发间簪着一支藕荷发簪,指甲粉嫩嫩的,压在脸上,像湖心的莲花苞,明亮还带着露珠。
这个人夸人不真心实意也就罢了,怎么被人夸还阴阳怪气呢。苏木眼睛要抬不抬,“大家都是朋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朋友?”沈行在不置可否地挑起眉。
苏木撇嘴,松手撑着站起来,作势要走,“唉,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没人留她。她扭头看沈行在,后者撑头含笑看着她,没有要开口挽留的意思。
忘了这人亦是不走寻常路的,以常人的思维去估料他并不可取。但她也有骨气,轻轻哼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楼梯口时,沈行在带笑的嗓音才传过来,“多谢郡主夸奖。”
苏木得了逞抿着唇憋笑,憋住了才转过身,带着一点骄矜,眼中的笑意却明晃晃。
沈行在偏着头,指尖支着鬓边,一缕头发顺着他脸边的轮廓,沿着分明的下颌垂在衣襟上的蟠龙玉扣前。他惯常一身黑白,往哪儿一摆都像一副冷淡的水墨画,但是唇角总是勾着,又添了一道明亮的赤金。顿时,身价不菲。
看着苏木还死要面子等着他给她铺台阶下,沈行在有些好笑,干脆顺了她的意,“本侯府上新进了一筐荔枝,郡主可要尝尝?”
只要给台阶,苏木就顺着下。
她又重新坐回去,沈行在示意郭宫去备点心。
“小侯爷今日太反常了,无事献殷勤。”沈行在忽然如此体贴,反倒让苏木有些起疑,这与她所知的沈行在差别也太大了些。
“有事,”沈行在扔给她一份名单,名单的外封上写着北豊二字,“这是官学院长推举的几人,郡主看看可有不妥。”
四国比试的参试者一向是由各学府院长举荐,层层筛选,再由管事掌眼,此次四国比试的主管便是沈行在。
沈行在对官学举荐的这几位学子并不熟悉,倒是苏木对这几人了解的很,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一眼就看得出来。
懂了,这是用荔枝来换她干活。
打开名单册子,苏木随口问:“四国比试关乎北豊颜面,你私放傅鸿进来不怕他成了败笔?”
“傅鸿的能力难不成不值一信?”沈行在反问。
“……”虽说苏木并不喜欢傅国公这一家,但傅家人品虽差,能力的确没法质疑。
看了近一下午的名册,沈行在终于得了闲,靠在椅背上打量着苏木。
指尖顺着一列列的名字滑动,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开成一把小扇子,偶尔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太久,便颤颤着扑闪。
她安静做事时也讨人欢喜。
“你那日从马场带走的姑娘是何身份?”沈行在忽然问,突兀出声,将苏木吓得一哆嗦,指甲在纸上别出一道划痕。
嘴唇动了几动,苏木还是将埋怨的话咽下,“朋友的姐姐,家中用她换儿子的前途……与傅凝差不多吧。”
她低着头,手伸向前,在桌上摸了个遍也没摸到笔,抬头一看,果真没笔,一边用指甲在墨笔的名字上深深划了两道一边嘟囔,“怎么没有笔……这人不行,我好几次见他小测舞弊。”
郭宫才端着一盘冰镇荔枝回来,又被差使着去拿笔。
苏木将名单推到一旁,摸了摸划得有些难受的指尖,去拿荔枝。
荔枝外壳红艳,冰镇的寒气顺着凹凸不平的壳绕上她的指尖,将指腹冰成红色,丝丝缕缕,攀附上她的手指。苏木剥开外壳,露出浑圆白嫩的果肉,晶亮亮泛着水光。她咬着果肉,汁水顺着指缝滴在素白的盘沿。
嘴唇被汁水镀上一层亮色,苏木抬头,“有帕子吗?”
“连郡主一个姑娘都不带帕子,本侯又怎会有这种东西。”沈行在拧着眉一脸嫌弃。
郭宫再回来时苏木已经一人吃了一小半的荔枝。
“侯爷,这是傅三小姐派人送来的东西。”郭宫呈上一块包着东西的帕子,沈行在嗯了一声,将帕子扔给苏木,手中拿着一个极精致的木盒。
苏木擦了擦手,目光也定在木盒上。
木盒里是一瓶再寻常不过的药。
沈行在的手指在木盒中按了按,似乎还有一层。他抬眼看着苏木。苏木了然,扭过身子,留给他一个青碧色的背影,还有发间小小的藕荷花苞。
木盒还有暗层,一块薄薄的板子,用力一按便能断开,里面放着一把钥匙。钥匙看起来十分朴实,并无特殊之处。
苏木百无聊赖地伸直双腿,鞋跟挨着,鞋尖一开一合,盯着自己如波浪一般忽涨忽落的裙摆。衣料摩挲,鞋尖碰出细微的声音,脑袋也随着一点一点,发带与发丝缠在一起。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动静。
“沈行在,好了没有——”苏木忍不住问,尾声拉得很长,软绵绵的有些不耐烦。
“好了。”郭宫已然带着钥匙离开,沈行在盯着她小鸡啄米已经许久,带着些恶劣故意看她究竟能耐得住多久。
苏木闻言立刻转过身,未出阁的女子不将发全部挽起,只挽出一个小小的发髻,未挽的发丝随着她的转身扬起,发带便如蝴蝶一般飞到胸前。
她对傅凝给沈行在送了什么丝毫不好奇,又去剥荔枝。
“本侯瞧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偏偏对傅凝避之不及?”沈行在忽然问。
苏木一口咬在荔枝肉上,汁水溅了自己一脸。
第30章喜宴
闭着眼,苏木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和眼下的汁水,缓缓睁眼,将荔枝囫囵咬在嘴里,“谁怕傅凝了。”
“你。”沈行在毫不给她留面子。
苏木伸手去拿荔枝,小声嘟囔:“我都不管你,你管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小,沈行在却听清楚了,身子往前倾,隔着大半张桌子将荔枝拿走,苏木只来得及碰到碟子边缘。
“郡主不是说与本侯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关心难道不应该吗?”沈行在撑着下巴,拨弄着半融的冰块问她。
收回手,苏木擦着手,斜睨着他,总觉得他这般关心她与傅凝的关系,其中必有内情,像要给谁下套,最好不是要套她。
“无关害怕,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苏木道。
这话其实有些违心。若说怕,的确有一些。幼时的伤总是不易愈合,她是心大,但百口莫辩无人相信的时候还是个懵懂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小姑娘比大人更懂得在意。小孩子的世界小,所以什么都不小,恶意与委屈、慌乱与无措,皆会被放大。
委屈太过深刻了,到如今也忘不了。
姑娘努力维持着平淡的神色,但因演戏一直故意不认真,真想认真演时便处处露着破绽。牙齿相抵,谁也不服谁,用着力气不让唇角往下弯。沈行在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恶劣,居然生出了一丝负罪感。
他将荔枝又推了回去,敲了敲盘子边缘,语气带笑,“你怕什么,她可曾在你这里讨到过什么便宜?”
她的确是怕傅凝,但也只是避着傅凝罢了,真遇上傅凝,耍嘴皮子倒是从未输过。傅凝被苏木避着她的态度迷惑,明明每回都要被苏木讽刺得脸色发青,却依旧觉得自己在苏木这里占尽了上风。自以为自己是在欺负苏木,其实是上赶着挨苏木的骂。
苏木沉默着剥荔枝。
她蔫哒哒地吃东西,沈行在有些看不过眼,屈指抵着眉心,语意不明,“你也怕不了她多久了。”
苏木听出其中意味,看来是要给傅凝下套了。
***
吃完整整一盘荔枝的结果便是苏木上火了,口中生疮,连吃饭也难受的很,只能抱着凉茶苦兮兮地喝。
吃东西不得安生,苏木的脾气便跟着暴躁起来,青簪拿着衣服让她换时,她盯着水蓝色的衣裙,嘴一撇,“我不想去。”
傅国公世子的大婚之日,免不了要与傅凝见面。
青簪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声,拿着衣服要走,苏木又把她喊住,皱着眉,“更衣。”
马车停在傅国公府的大门前,苏木被人迎着去女眷席坐下。
按身份,她要与一众诰命夫人坐在一席,不过那些诰命夫人年长,苏木在她们眼里不过是顽劣的孩子,彼此谈论家常也并不会捎带上她。苏木也没兴趣听她们聊胭脂水粉,御夫斗妾,干脆溜去女官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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