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郭宫张口想劝她手下留情,话到嘴边,看到侯爷冷淡的眼神立刻改了口,从门边搬来一根大腿粗的门栓,“用这个打比较痛快。”
“……不用了。”那根门栓她举起来都费劲,真要砸上去,怕是连骨头都要碎成粉末。苏木还算理智,料到沈行在将西夏使者抓来应是另有目的,也没打算真弄死他。
但君子报仇才十年不晚,她又不是君子,有仇当场就报。
郭宫看着苏木将人套上麻袋左右开弓、拳脚相加,头一回见识到一个姑娘打人究竟有多狠。力气倒不至于大得置人于死地,但打出内伤怕是免不了。
而他们侯爷见到此情此景,噙着笑,甚至与有荣焉。
苏木打人打得精疲力尽,趴在桌子上歇息。
郭宫将半死不活的人带去地牢关着。
面前递来一杯茶,苏木道过谢,喝了两口后问沈行在,“你抓他来是要做什么?”
“请他帮忙传个话。”
窗户半开,屋外的风呼拥着灌进来,苏木捂着茶杯被冷得一激灵。
郭宫下了楼,楼上只有沈行在与苏木。沈行在起身,将窗户合上。
没有冷风,苏木暖和了不少,回头瞧着沈行在。
她爬墙的时候天只下着蒙蒙细雨,落在她身上只沾了一层水气,进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后水气就化作水将她的衣服打了个半湿,头发也是半干不湿。给她煮的姜汤只喝了一口,刚刚那阵风,也已经凉了。
沈行在扯下木施上的披风,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顿,最后只是把披风扔给苏木,“披着。”
“干嘛?”苏木抱着玄金鹤纹的披风,这披风应该是沈行在穿来的,还带着凛冽的梅花香。
招摇矜贵的靖远侯,不爱用珍贵的龙涎香,只有一身梅花傲然气。
“郡主若是染了风寒,五日后如何引蛇出洞。”
苏木心中方才生出的那点古怪感一下子烟消云散,用力哼了一声,把披风披上,还在沈行在警告的眼神里用披风抹了一把脸。
“抹舒爽了?”沈行在看她被披风抹乱了发丝,压下笑意,拿起靠门放着的伞,“本侯今日命厨房炖了鸡汤,就先失陪了。”
侯府为了合衬沈行在挑剔的口味,天南海北请了不少大厨。苏木裹着披风,身子回暖不少,听闻有热腾腾的鸡汤,倒觉出几分寒意,不待思量就噌的站起来要去蹭吃蹭喝。
“我也要去!”
苏木身量小,方才坐着时披风拖在地上,起身太急,一脚踩上披风,人几乎是往沈行在身上扑了过去。
沈行在吓了一跳,扔了伞,伸手接了个满怀。
姑娘的身子是温软的,腰肢盈盈一握,凛冽的梅花香还掺着姑娘家木兰花香的梳头水,勾勾缠缠在一块,倒是格外别致。
沈行在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姑娘的身子便与他贴的极近。方才接的匆忙,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他的脖间。
两人都是一愣,苏木先从沈行在怀里挣出来,捂着重重磕在沈行在肩上的下巴,白嫩的脸上绯红一片。
“我方才……不是……”苏木结巴了半天也没结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让自己的脸越发通红,想辩解有说不出话,急得眼中一片水光滟滟。
沈行在别开眼,喉结滚了滚,强行镇定后才噙着笑道:“郡主此番投怀送抱,倒是让本侯很是为难。”
原还有些旖旎尴尬的氛围被他这话打得一点不剩,苏木冲过去捡起伞,飞快地跑下了楼,临走前还怒气冲冲叫着让他在五云处待一晚上。
等人消失在楼梯转角,沈行在抚着脖间,吩咐一直藏在暗处的暗卫,“将郡主送回王府,别让她爬墙。”顿了顿,好笑又无奈,“再取把伞来。”
***
细封烈真双手被绑在身后,以扭曲的姿势跪趴在湿冷生着青苔的地上。
他被蒙着眼,看不到周围的动静,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打了一顿,又被提到了这里。打他的人下手没有章法,竟无意解了他的听穴。
他浑身上下痛得很,脑袋被踢了一脚,还嗡嗡作响,忍了又忍,凝神听不远处的对话。
说话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人说的是西夏话,中间大概还有一个翻译,将话翻译给在场的另一个人听。
“贵国的侯爷帮了我的主人一个大忙,请侯爷放心,侯爷想要的东西我们一定会双手奉上。”
“元大人客气了,若不是大王子的人事先在给野利丹带来的人下药,我们的人也不会如此顺利地杀死两个武生。”
“我的主人已经将死讯传给费听与党项的首领,两大部落已经上书要参五王子一本了,可汗雷霆大怒,再过不久就该对五王子失望了。”
“那我在此就先恭喜大王子目标唾手可得了。”
“这个细封烈真……”
“大人放心,绝不会让他误事。”
……
脚步声渐行渐远,细封烈真吃力地爬起来,背靠着墙,一边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从袖口抖出一枚锋利的刀片。
细封一族是游牧民族,擅打猎,打中猎物后有时要立即处理,是以袖口收着刀片用来剥皮剔肉。细封烈真成为鸿胪寺卿后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他利落地割断捆在他身上的绳子,将眼睛上的布掀起一条缝,假意昏迷,等到深夜。
这处地牢是私牢,只关了他一个人,觉得他逃不出去,巡逻看守到了后半夜都很松散。等守卫打着哈欠进来查看他的情况时,细封烈真一刀封喉,守卫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
他拿走守卫的钥匙,曲折小心地潜出地牢,带着一身的伤一瘸一拐地往驿舍走。
五云处楼顶漆黑一片,轩窗大开,屋檐檐角挂着灯笼,灯火昏黄,若是看的仔细,能看见轩窗旁有一个人影。
郭宫抱着剑,被冷风吹得腿抖,看着楼下那个四处躲躲藏藏的人影,长长打了个哈欠。
原本怕他逃不出来,还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他一把刀,没想到还有几分本事。就是动作慢了些,让他连觉也没法睡,还要在这儿吹了半宿的冷风。
郭宫看了一眼街上巡逻的士兵,伸了一个懒腰跳下屋顶。
上饶夜晚闭市后不许人在大街上走动,要想避开巡逻的士兵,只能顺着各街区之间排污水的渠道走。
今日雨大,排水沟的污水水面应该涨了不少
***
细封烈真洗过几次澡后依旧觉得自己身上污臭不堪。他为了躲过巡逻的士兵,在排水沟里藏了一晚上,排水沟水面高,他跳下去后污水直逼他鼻尖,臭烘烘的气味冲得他头脑发昏,直犯恶心。想起那冲天的臭味,他黝黑的脸更是如同锅底。
“你可听清楚了?”野利丹将手里的小刀狠狠插进墙上挂着的兽皮里,“会不会是沈行在使诈?这位靖远侯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细封烈真捂着额头,暴躁地把为他上药的胡姬推开,“不可能,靖远侯的私牢就设在他的侯府底下,我离开私牢后发现他的侯府看守重重,我若不是……”他戛然收声,想起自己钻了狗洞还在污水里泡了一夜便咬牙切齿。
“而且靖远侯的人称对方为元大人,大王子身边的侍卫确实姓元,声音也一模一样。”
同为可汗之位的有望之人,大王子与五王子一向不对盘,五王子想做之事,大王子必然百般阻扰。此前野利丹争取到出使北豊的机会,又以此得以与两大部落交好,按理说大王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们却是一路顺利抵达北豊。野利丹深觉不对劲,联系起今日之事,倒是都说得通了。
野利丹想通其中关键,一脚踹翻了桌子,“好一个大王子,为了可汗之位居然残害同族,还与北豊暗中勾结,可真是无耻!”
“野利大人,那秋猎的计划可还要继续?”细封烈真问。
“先去查查我们的两位勇士是否真的被人下了药。这位靖远侯看起来并不只是一个普通权臣这么简单。”靖远侯给野利丹的感觉并不妙,北豊都传他行事嚣张狂妄,但野利丹看不透这位年轻的小侯爷。
第45章秋猎
秋猎设在城郊外的明远山。只是供以消遣的娱乐,自然不可能真去野猎,此处是皇家猎场,常年圈养着各种动物,正好合适。
今日天晴,秋高气爽,营帐之外幡旗猎猎。
苏木抬起下巴,让青簪为她扣好最顶上的一枚盘扣,扯了扯衣摆便出去寻永昭帝。
不远处有斥骂声,说的是北豊官话,听着却有些别扭,苏木原本往主帐走的步子一顿,转去声源处。
地上跪着的人苏木认识,是福全认的干儿子小格子,长得圆头圆脑,脸也白净,加上又机灵会说话,被永昭帝指去伺候小皇子叨叨。
骂人的那一群看打扮应该是东郡使团中的人,苏木一门心思盯着西夏使团,倒是不认识这几位是个什么身份。
地上还砸了一个茶杯,骂骂咧咧的那人衣摆上湿了一大块,大约是小格子不当心撞了对方。
苏木不想多事,免得不当心与东郡使团起了冲突,坏了两国关系。刚打算离开,那位东郡使者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点,“北豊人好大的威风,连个狗奴才都能用鼻子看人了!”
身边的人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那人反倒被他的举动激怒了,一把把人甩开,“拦我做什么!他们北豊眼高于顶看不起人,仗着国力强盛不把东郡放在眼里,在西夏面前倒是奴颜婢膝,好个两副面孔!”
“谁两副面孔?谁又对西夏奴颜婢膝了?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会用成语也别勉强自己。”苏木背着手,声音沉静。
小格子见了她,慌张地叫了声郡主。
“敢问这位大人,北豊是哪里轻待了大人,以致大人对我北豊有诸多不满。”苏木瞥了小格子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
苏木与沈行在待久了,连他的表情都学到了七八分像,看着气势十分唬人。
方才劝和的人认得苏木,知道这是北豊出了名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锦瑶郡主,怕得罪了她,立刻出来打圆场,“我这位同僚脾气不好,还请郡主莫怪。”
苏木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但依旧不太好看,
却还是忍住了不满。
秋猎难得,永昭帝将贵妃与叨叨也一并带来了。别人严阵以待,他们一家三口倒像是来郊游。
苏木一进营帐双腿就被人抱住。叨叨仰着脑袋,鲜少出宫的小皇子见什么都新奇,知他姑姑也要参与此次秋猎,格外激动,“姑姑,你也要去打猎吗?”
苏木弯下腰挠着他的下巴,“是啊,叨叨喜欢什么,姑姑给你打来。”
这手法与挠猫撸狗的手法无二,叨叨却高兴得紧,“姑姑能打老虎吗?”
“……那是武松的事。”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开口就想要百兽之王。
“你姑姑能打个老鼠已是极难为她了,哪里还敢打老虎。”永昭帝刚替贵妃剥了个橘子,招手让叨叨过去。
苏木跟在叨叨身后过去,接了贵妃递来的半边橘子,得意地向永昭帝扬眉。
“苏木,你当真能行?若不行可千万不要逞能。”贵妃抬手将她腰间玉坠扶正,不免担心。
“有何不行,大不了我就陪着几位使者在山间转一圈,我一个姑娘家,就算打不着猎物,他们几个大男人还要嘲笑我不成。”苏木转头将叨叨刚拿起的点心夺走,等他张嘴喊人时又塞给他一瓣橘子。
“朕让舒秦跟着你,以免出什么事。”永昭帝说罢,越过她看向营帐门口,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营帐门帘被撩起,两个人走了进来。苏木看着一黑一白骑装的两人,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将细封烈真抓来的事情沈行在应该没有告诉永昭帝,永昭帝也就不知道她和沈行在的计划,怕她狩猎时出意外,安排了舒秦护着她。锦衣卫的嗅觉何其敏锐,届时人都躲着不动手了,那她还怎么和沈行在引蛇出洞?
上马时苏木还在琢磨该怎么甩掉舒秦,小吏送了弓箭来。
那张弓的大小正合适,拿起来也不觉得重,很是趁手,像是谁为她量身定做的。苏木瞥了一眼,扭头朝青簪伸出手,青簪递给她一把小巧精致的袖珍弩。
旁人都拿着弓,就显得她手里的弩格格不入,一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手上。苏木理直气壮,“我是个姑娘,力气小,弓弦拉不开。”
她检查了一下机括,确认弩是好的,才抓住了缰绳,抬眼时正好看见细封烈真格外僵硬的一张脸,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袖珍弩,看起来像要把她的弩给盯散架。
苏木下意识地就要去找沈行在。沈行在也已经上了马,接过郭宫手中的弓时似乎还在吩咐他什么事情。他微俯着身,腰脊却是笔直的,黑色骑装只在肩线腰线处绣着金色云纹,乌玉发冠,发尾高束,似乎磨去了不少富贵气,平添几分飒然。吩咐郭宫时眉间会微微皱起,侧过脸,只能看见笔挺的鼻梁与凌厉分明的下颔。
郭宫恰好正对着苏木,注意到苏木投过来的视线,回望过去,沈行在的话被打断,也跟着回头看,见是她,同她安抚性地笑了笑,又继续吩咐郭宫。
苏木木然地眨了一下眼。沈行在方才的那个笑,她以前从未见过。他一贯是喜欢嘲笑人家,生气的时候就冷笑,偶尔倒会因为被她刁难露出无奈的笑,唯独没笑的这么……干净过。他从前的笑总会带着锐利的攻击性,刻意地激起别人的敌意,永远不自觉地让人……想打他。这笑像是一只目中无人的老虎忽然成了一只伸出脑袋让人摸的大狗。
gu903();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