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马车前面还有一辆马车。从那辆马车上也下来几人,苏木自然是不认识,只是感觉身边之人将她的牵紧了些。
那大概是沈行在认识的人。
苏木往前望去,一男一女,中年模样,看样子是一对夫妇。
两人见到沈行在,眼前一亮。苏木明显看见他们加快了脚步,快到面前时又刻意缓下,挂上亲和的笑容,“由时。”
沈行在的字就叫由时,不过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旁人皆叫他侯爷,也就苏木偶尔叫他沈行在,没人敢叫他的字。眼前之人能叫他的字,应该是亲近之人才对。
不过气氛不对,苏木不敢说话。
沈行在神色冷淡,“云员外有事?”
那人见到沈行在的态度,明显不悦,立刻板着脸,“由时,你这是对舅舅说话的态度吗?”
那女人立刻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嗔了他一眼,才笑着与沈行在道:“由时,我们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倒是配合的很好。
“本侯母亲早与云家断绝关系,两位是本侯的什么长辈?”沈行在微侧过身,挡住女人对苏木投来的打量的目光,牵着苏木径直入了府。
自见过那二人起,沈行在的心情明显差了许多。听对话,那两人应该是沈行在的舅舅舅母,但显然舅甥俩关系并不好。
***
自沈行在那里离开,郭宫引着苏木往她的住处走。其实就在沈行在院子的隔壁,走两步路的事情。
将人送回房,郭宫就打算离开,又被苏木叫住。
“郭宫,你知道你们侯爷有个舅舅吗?”
郭宫显然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郡主,这事您就别问属下了。”
“沈行在不许你说?”
“那倒也不是。”
苏木笑眯眯地威胁,“那就说,不说你就再给我跳支舞,就要上次那个一样的,衣服也要一样的,叫来府里所有人看。”
“是有个舅舅的。”比起丢脸,将侯爷的事情告诉郡主应该不算什么大事,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侯爷定然不会罚他的。
“我们夫人原是西北云家的女儿。”郭宫道。
“西北云家是一方巨贾,十三城赫赫有名。老爷领兵到西北时遇上了夫人,一来二去,夫人便想嫁给老爷。只是先朝不许商政联姻,尤其老爷又手握重兵。夫人迫不得已,与家中断绝了关系。”
“鸿谷关那一回,夫人带着部下家中妇孺寻求云家帮助收留,却被云家拒之门外,最后不得已流落在外,然后……无一人幸还。”
接下来的事情苏木都能猜个大概。沈行在青云直上、权倾朝野,云家这时候又眼馋上他的权势,迫不及待地来认这一个外甥。只是当年云家无情,沈行在只是冷待他们,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郭宫走后,青簪便赶了回来。当时苏木被劫失踪,大概也是将她吓坏了,常年没什么表情的人,一见到她,眼眶都红了。抿着嘴将怀中抱着的一大堆日晷城特产往桌上一堆,“这是奴婢方才去街上买的,老板都说好吃。”
“难得见你这么殷勤。”苏木提着油包笑她。
舒秦与易灼被永昭帝传回上饶,苏木写了信报平安,免得他们还在担心,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小眯了一会儿。
傍晚时分,苏木踏出院门,经过沈行在的院子时,往里看了一眼,沈行在坐在院子内饮酒。她顿住脚步,又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边有大块的火烧云,红霞似锦,黏连成一块一块,到了永夜天时又绕开,像是从中撕裂出一个口子。
沈行在端着酒杯,听见墙头有动静。
抬眼看去,苏木正扒着墙头,双手搭着,眼睛晶亮亮地看着他,“沈行在,快来接我。”
自古以来墙头都不是什么吉利玩意儿,好比什么“一枝红杏出墙来”,从前红杏无主,爬的又是沈行在的墙,那当然没关系,沈行在也很乐意,但现在名花有了主,这种危险动作必须要制止,不能让她养成习惯。
沈行在笑着啧了一声,起身去接她。
“有门不走,怎么又爬墙。”沈行在嘴上数落她,却张开了手。
云锦之下,俊脸上镀上一层暧昧的光,上扬的眼尾潋滟勾人。
苏木一愣,“你不上来接我吗?”难不成让她跳下去。
“能接住。”沈行在一哂。
真的吗?她不信。
战战兢兢爬上墙头,苏木蹲在上面,犹豫不定,“你真的不上来接我吗?”
“我在,你怕什么。”
苏木迟疑地伸出一只脚,手还紧紧扒着墙,“那你接住了啊。”
“嗯。”
“真的接住了啊。”
“跳。”
苏木心一横,眼一闭,手一松,往下跳。
一双手稳稳接住她,然后两个人往后倒去。
草地上,苏木骇然睁眼,正好看见沈行在微微仰头,主动贴上她的唇。
“……”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应该来安慰沈行在。他都有心思来骗吻了,看起来心情根本不差嘛。
苏木翻了个身,从他身上坐起,想了想,觉得不该这么吃亏,转头又去掐他脖子。
自然不敢真掐,只是恼羞成怒地做做样子,拽着他的衣领使劲晃。
沈行在半坐起,手撑在地上,一条腿曲着,笑着听苏木咬牙切齿骂他臭流氓。
等她闹腾够了,才将人拉起来,带到桌边。
苏木敲敲酒壶,一本正经地训他,“你胃不好,怎么还喝酒。”
“嗯,我错了。”沈行在笑着应她,为表态度,还将酒壶往外推了一些。
“你怎么喝酒啊?”
苏木皱了皱眉,又扬起下巴,“难道有我在你还不高兴吗?”
沈行在哑然失笑,伸手将她带到腿上坐着,“有这么个宝贝在,我高兴坏了。”
他自然能看出来苏木是有意想哄他高兴,否则不至于才回来便爬上爬下地折腾,大概是从郭宫那里知道了些什么。
对于云家,他其实并没有感情,至于那些上贴的亲戚,与他而言也构不成什么麻烦。他饮酒只是因为永昭帝知道他与苏木的事情后,写来一封信,洋洋洒洒两三张纸全在骂他,又着重地表达了整个熹王府对他的不满意。要说这里面没有舒秦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该如何取得未来岳丈与三位岳母的满意,这才是他烦心的事。
但是苏木完全不清楚。
她百般乖巧地靠着他的肩膀,玩着他腰间的玉佩,“沈行在,我来做你的家好不好?”
沈行在呼吸一滞。
就听见苏木继续道:“若你是真心喜欢我,从此以后,我来做你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舒秦(气急败坏):你看,我就说论耍心机苏木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为什么要把我调回上饶,我要让苏木看清这狗男人的嘴脸!我要镜头!我要戏份!
作者:我不这么干小侯爷要把我吊在城墙上三天三夜1551
第90章下雪
“什么叫……若我是真心喜欢你?”沈行在的神色骤然从温和变得有些难看,扶正她的肩膀,迫使苏木看着自己。
苏木心中藏不住太多事,何况在她看来,感情原本就需要坦诚,不言不语只会让事情恶化,从不是掩盖问题的方法。
她直视沈行在,冷静且认真,“野利弘说你的母亲为让我父亲劝说先皇增兵援助沈将军,因此绑架了我母亲,从而导致我母亲早产早逝,这是真的吗?”
沈行在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松开手,苏木就又坐回原来的地方。
确然如此。
“所以你待我,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亏欠?”苏木接着问。
“都不是,我爱你只是因为爱你。”
沈行在的确因为当年之事,从一开始就对苏木格外关注。他注意着这个小姑娘,看她像一束永不沉没的光,灿烂自己,也明亮着他。
跟她在一起时,他的生活依旧有困顿、有混沌、有漫长又难捱的日夜与梦魇,但到底是从无边的黑暗来到了人间。
爱情原本也不是亏欠的补偿,爱情就只是爱情。
苏木坐在他面前,直到远边天光坠入地心,融入永夜。起身,抓住了沈行在的衣袖,露出一个并不算太灿烂的笑容,“我们吃饭去吧。”
沈行在垂眼看着她的手指,捏着一小块布料,动作很轻巧,只要他稍微用力,很容易甩开。
“好。”沈行在轻轻抬手,苏木的手指就扯着他的袖子,摇摇欲坠。
***
西厢房中,在客栈的吉柳儿也被抓回来软禁在此处。
沈行在站在苏木身后,“我亏欠过吉柳儿,若是她伤的是我,我会放过她,但她伤的是你,我没有理由替你原谅她,她要如何皆由你处置。”
苏木狐疑地打量沈行在,眼中迸出恶光,“你怎么亏欠她了?”
“……”沈行在失笑,“不是你想的那种亏欠。”
“我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亏欠。”苏木迫近他,踮起脚还要仰脸,食指不停戳着他的肩膀,“你心虚了是不是?”
沈行在笑得一脸无奈,任她找茬,只是一手虚虚护在她腰上,以免她站不稳。
吉柳儿就坐在对面剥花生。
她只是被软禁,除了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以外,吃喝不愁,也不见消瘦。
“你们是来处决我的还是来刺激我的?”吉柳儿扔掉手中的花生壳。
苏木转回身面对吉柳儿,“我想知道你为何要替野利丹做事。”
“因为他手上有我夫君的尸骨。”吉柳儿低着眼欣赏自己的手指,语气淡淡。
“郡主应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鸿谷关一役,靖远侯之所以能侥幸活下来,是因为有个小兵卒扮作他,替他成了西夏人的刀下亡魂。那个小兵卒就是我的夫君。他死后,尸骨埋在何处,只有野利丹知道。”
“那你最后为何又愿意帮我?”苏木不解。吉柳儿应该恨透了沈行在,若非沈行在,她的夫君大概也不会死。
“凭什么我夫君要为他死?凭什么我夫君死后仍不得安息,他却平步青云,还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吉柳儿素手越过苏木,指着沉默的沈行在,眼中有恨意,却又尽数化为苦涩,“可我夫君用命换他活着,他若活得坎坷凄苦,我又觉得夫君死的不值得。”
当年只有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与少年青梅竹马长大。她喜欢看戏,喜欢看话本,少年便陪着她看戏,为她四处搜罗话本子。
那年少年带着一大箱子的话本来找她,说要去参军,等她将话本子看完了,他便做了大将军回来娶她。
但美好的结局永远只存在于话本里,现实是农家女将话本翻烂了,依旧没等到小兵卒变成大将军回来娶她。
一抔黄土,一副棺椁,远过千山万水。
“我不杀你。”苏木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他会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她没说清楚“他”是谁,吉柳儿摸指甲的动作却停下,半晌才抬起头,“这是什么?施舍?还是怜悯?”
“是希望。”苏木抿了抿唇,“是你夫君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七年前让许多圆满变得破碎,无数人家破人亡、失去挚爱,唯一能存在的,也只有希望。
吉柳儿扭过身,面对着窗户。窗外飞雪漫天,将所有的枯烂与腐朽压在纯洁的白色皑皑底下。放眼望去,只有明亮的雪白。
“站着说话不腰疼。”吉柳儿轻轻哼笑一声,对他们摆摆手,要将人赶走,“你们走吧,挺碍眼的。”
离开西厢房,苏木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庭前。
沈行在接过青簪送来的狐裘,为苏木披上。毛绒绒的领子围着她的脖子,小半张脸都被毛领遮住。沈行在又替她将兜帽戴好,最后只剩下一对清澈干净的杏眼还露着。
“沈行在,”苏木挣扎着从严实的狐裘中伸出一只手,把毛领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你还记得吉柳儿的夫君吗?”
“记得。”沈行在垂下眼,将苏木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那是个被沈知指来跟着他的小兵卒,年纪与他相仿,很活泼,话也很多,见谁都是乐呵呵的笑,便是被百夫长训斥,也依旧笑眯眯的,实在让人难以忘记。士兵们站岗时围炉夜话,他永远在夸自己的未婚妻有多漂亮。
也是他主动提出要假扮沈行在,掩护沈行在离开鸿谷关。
沈行在没有同意,沈家儿郎没有一个愿意苟且偷生,但他被人打晕了,一路偷送出城。醒来之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与朋友。
苏木将手抽回来,认认真真地抬头看着他,“沈行在,我和吉柳儿说过的话,也是我想和你说的。我们还有希望。”
沈行在抓住她的手,小小一只手,能被完全拢住,“看见了,在手上。”
***
“锦瑶郡主,需不需要我再提醒您一遍,前不久我才将你送到野利丹手上。”吉柳儿手中提着大包小包,一脸不耐烦地跟在苏木身边。
将近年关,即便大雪,街道依旧热闹,各处都有张罗着卖年货的小贩。
在上饶,苏木只管在王府坐着等吃,在西北采买,于她而言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饺子馅要猪肉馅的还是羊肉馅的?”苏木问。
“都来一点吧。”吉柳儿答,“毕竟众口难调。”
“也好。”苏木很赞同她的看法,“郭宫,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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