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苏木抿了抿唇,眼睫轻颤着开口,“我知道。”
洛州很早就在西夏的掌握中。洛州太守离开上饶前往洛州赴任时踌躇满志,却不想那条路通往的是深渊。
一开始,他励精图治,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被重用,想着大展拳脚。但要办事就要揽权,他想揽权就意味着付斯文等人要让权。
他是李御史的学生,与他老师一脉相承的脾气,最初发现不对劲时,当即就要上报朝廷。只是付斯文等人先下手为强,害死一州太守会惊动朝廷,所以他们转而对洛州太守的儿子下手,紧接着用一家上下数十条人命威胁他。
这是在洛州,他孤立无援,斗不过根扎于此数十年的付斯文几人。彼时付斯文等人只是把握着洛州,并未对洛州百姓造成伤害,他面对家中数十条人命,选择默许,选择视若无睹。
紧接着洛州水灾,他终于看清这是一帮什么样的人,怀藏着怎么样的狼子野心。他乞求沈行在护住他唯一的女儿,兵器押运出城后,西夏派人在路边埋伏,他身藏□□,与付斯文等人同归于尽。
他其实本可以不用死,但明珠说她爹是在赎罪。
野利弘眯着眼,叹了口气,又没头没脑地提起另一个话题,“我这一生没有真正地佩服过谁,除了沈知。我毕生与他交手大大小小几十次,他只输过一场,就是鸿谷关那一战。”
“其实那一场他未必会输,但你们的先皇,为了建造自己的行宫,借调走了沈知大部分的兵力。我当时率领五万人,但他手下只有两万人,到他死的那一刻,你们的先皇也未派兵增援,他还在想他富丽堂皇的行宫。就这样,沈知也依旧守住了西北十三城。”
苏木被他说得心中沉重。
野利弘继续,“在他战死之后,我受命与北豊签条约,你们的北豊百姓,无人感念沈知,都在怪他没能打赢那场仗,北豊的官员,都在责怪沈知让北豊受了奇耻大辱。”
他盯着苏木发白的脸色,“你们北豊,不值得拥有这样一位勇士。”
北豊前朝重文轻武,武将并不受重视,可笑的是积弱成疾的北豊彼时都是在靠着武将守国门。
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百姓不知道戍边的将士们穿的是陈旧的棉衣,用的是生锈的兵器,他们只知道,他们用赋税养着将士们,将士们就必须要保护好他们。
战败之后,北豊赔款,巨额的赔款又要分摊到百姓头上,百姓们对武将的怨念更深。
上饶城内,天子脚下,可当得上是北豊最开化的地方。可苏木也见过,那些曾经高呼着沈知是无往不胜的战神的百姓们,经过靖远侯府时,会吐上一口唾沫。
鸿谷关外将士尸骨未寒,以命守护的百姓却都是白眼狼。这其实是一个国家的失败。
野利弘拍了拍鸟笼,原本啄食米粒的画眉被惊吓,扑腾着翅膀在鸟笼中到处乱窜。
“我很好奇,这样的国家,为何会有如此人心甘情愿为其卖命。我认为不是所有的忠心都值得夸赞,就连沈知,我佩服他,但同样觉得他很愚蠢。”
“北豊从前的确让众多将士寒了心。”苏木冷着脸打断他,“但那是从前。野利将军为何总将目光放在过往?至少现在的北豊与从前不一样。将军不能理解为何有人能为了北豊去死,但我想告诉将军,”
苏木直视着他,脊背挺直,面色严肃,一字一句,
“能让许多人心甘情愿为其牺牲,这样的国家永远值得敬畏。”
野利弘沉默着看了苏木良久,然后大笑出声,“我发现郡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苏木面不改色地接他的话,“还行吧,整个北豊也就我有些意思,还是被你们绑到了西夏。”
笑够后,野利弘一脸严肃,但眼睛仍带着笑意,“现在,我很期待西夏与北豊的一战了。”
“我不期待,西北十三城原本就是北豊的国土,是西夏觊觎它,你们作为战争的发起者,说实话,很卑鄙。”苏木冷着脸。
“但国家的壮大也是领土的扩大,史册永远由胜者书写,史册之上,输的人才卑鄙。”野利弘浑然不在意苏木的话。历经百战的老将已经懂得天下的规则,对于年轻人的冲动,与天真到自以为是的幻想,只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木照旧过着没事就辣手摧花的日子,甚至还发展起了画画的兴趣,将野利丹宅子里的墙全部涂了一遍。
意外的是,野利弘也不管她,甚至会在她涂涂画画时夸她有绘画的天赋。他对北豊的文化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得空会来找她说话,两人聊起北豊与西夏的习俗,有时候甚至能聊一整天。
“我想如果你做了沈知的儿媳妇,他一定会很满意。”野利弘笑道,“可惜你的父亲大概不会同意,而我也很难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让你不顾这些与靖远侯走在一起。”
这样的话苏木一天能听到三遍。野利弘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依旧将苏木当成一个可以轻易操控的小姑娘,试图挑起她与沈行在的冲突。
但凡苏木的演技好一点,她就真的顺着野利弘的意思演下去了。与沈行在来一场反目成仇,说不定还能摆西夏一道。可惜苏木的演技拙劣到但凡是个人都能一眼看出。
苏木撑头看着野利弘,“野利将军就不要白费力气了,纵使我与靖远侯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也是我与他的私事,但在国家面前,我永远与他站在一边。”
第87章永夜
越临近西北,天空中那道黑黢黢的线就越发清晰。
苏木挑起车帘,定定地望着那一道黑色“裂痕”。
西北有一道独特的风景,便是自月下城至日晷城,横亘在十三城之间的一道“裂痕”。无论黑夜白昼,唯有那一道永远是黑的,又被称为“永夜天”。
吉柳儿与苏木同坐一辆马车,顺着她的目光一道往外看,眯着眼睛笑道:“这样的奇景比禹郡的梦影间神奇多了吧,我每回来西北,都会为此惊叹。”
苏木放下帘子,靠着车壁,“你来过西北?”
洛州靠在北豊南边,两地相去千里。
“每年都会来一趟。”吉柳儿扒着另一边的车窗,探出头往外望。
野利丹与北豊已经定好交换人质的地方,野利丹暗中却让苏木与吉柳儿先行,未免北豊预先在路上设下埋伏。
自然,即便吉柳儿为他做事,他也并非全然相信吉柳儿,又派了一队人马全程盯着苏木。
十三城外,往西夏方向,有一处城镇。西夏与北豊彼此提防,但边陲的百姓要商贸来往,便辟出了这么一块地方。既不属于北豊,亦不属于西夏。
一行人在一座客栈里住下。
此地的客栈正是为两国来此做生意的人所设,这样没有明确归属的地盘,是最不能起冲突的。掌柜是个聋哑人,苏木他们到时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
监视苏木的人中出来一人同他打手语,接着拿到了房间牌。
回房后吉柳儿便不见踪影,其余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去向,倒是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看着苏木。
苏木坐在房中喝茶,房门开着,方便她看见房外守着她的人。
她指着紧闭的窗,“善意”提醒道:“你们不让几个人吊在窗外吗?万一我从窗户逃走了呢?”
为首之人生得凶神恶煞,听了她的话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接着便吩咐了两人。那两人得了他的吩咐便立刻下了楼。
苏木起身推开窗。
这镇子在绿洲之中,虽没有大湖,倒是有许多小池塘。客栈后面便是一片池塘,四周杂草疯长,足足有人高。冬日里变得干黄,草叶边也因干枯而无比锋利,更不必说这些长在池塘附近的草遮住了地面,经常一脚下去就是半腿的泥。
被派去在池塘边上守着防止她逃跑的人正在泥中艰难前行。苏木撑着下巴看了会儿,心满意足地关上窗。
苏木不会水,她是傻了才去跳池塘。
午后吉柳儿才回来。苏木午睡过后精神许多,见她一袭白衣,妆容素淡,还有心调侃她,“你这是去哪儿扫墓了?”
吉柳儿睨她一眼,“替你看新坟去了。”
苏木经常冷嘲热讽吉柳儿,吉柳儿自然不会像野利丹那般容易上钩,到最后常常是两人用最平静的态度互相咒骂。
楼下动静颇大,吉柳儿往下瞟了一眼,“你今日赶得巧,客栈掌柜的请了一批舞姬来跳舞,你可要去看看?”
苏木没回她,反倒问门外守着的人,“你们大人有说不许我看跳舞吗?有我就不去了。”
守门之人面面相觑,然后当真有人去请示,不多时便回来了,操着一口蹩脚的北豊话,告诉她野利丹没有这样的规定。
“……”野利丹派这样的人守着她是不是觉得她太老实了?
下楼后,苏木被客栈小二引去后院戏台。
这戏台显然是临时搭建,虽然粗糙,但布置也算讲究。
与北豊不同,此处戏台下摆的皆是胡凳。矮小的凳子,身材娇小者也就罢了,胡凳放置的距离近,身材高大者往上一坐,还得抱住自己的双腿,那姿势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来守着苏木的人皆由野利丹亲自挑选,个个人高马大。这等人多眼杂最好混水摸鱼的地方,更是要盯紧目标,迫不得已一脸憋屈地坐在苏木旁边的胡凳上,将她围在圈内。
在不远处,西夏人打扮的人与北豊人打扮的人谈笑风生。这些一直生长在两国边境、常有来往的百姓最不受朝廷中心的思想洗脑。对他们而言,另外一国的人是生意伙伴,也有可能是知心好友,至于两国掌权者之间的刀光剑影、血海深仇就如一国都城一般,离他们十万八千里远。
客栈的客人还在陆陆续续进来,苏木两腿并拢,双手搭在膝上,百无聊赖地盯了一会儿鞋尖,转头问同样百无聊赖的吉柳儿,“等会儿不会还有你写的戏本子吧?”
“我写的戏本子是要登上正儿八经的梨园的,哪能在这样不入流的草台班子上。”吉柳儿嘁的笑出声。
苏木对此置之一笑。万年不变的将军娶青梅的戏码,哪家梨园用她这江郎才尽的戏本子,迟早得关门谢客。
台下的胡凳渐渐坐满,台上有人开始吹胡笳。悠扬的乐声中,舞姬登场。
修长的身子,纤细的腰肢,朦胧面纱下的容颜更引人遐思。脚上铃铛叮铃作响,紫色的纱随着腰肢摆动,在空中飞扬。
西夏的女子皆长得极高,有些甚至能高过北豊男子。长手长脚的人跳起舞来,是会更好看一些。
苏木盯着台上的舞姬,眨了一下眼,眨了两下眼,眨完第三下眼后,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中。
郭宫这腰扭的怎么跟白素贞喝了雄黄酒似的。
台上的舞姬即便是蒙着面纱她都能认出谁是谁。都是舒秦的手下,还外带一个郭宫。
锦衣卫这个职务,听着威风,有时候的任务也怪让人难为情的。锦衣卫肩担监察百官之责,明察暗访,有时难免要做些伪装,比如装装樵夫,装装老翁或是装装花魁。
五官不端者不能进入锦衣卫,因此,镇抚司内有不少美人,为了能顺利完成任务,他们不得不学习各种本事。弹琴跳舞都是小事,苏木幼时顽劣,有时会被树枝划破衣服,在镇抚司都能找到锦衣卫替她缝好。
正好郭宫也生得嫩,一张娃娃脸,稍加打扮,再以面纱覆脸,倒是有几分姑娘家的娇媚。
虽说这舞姿……确实是丑了些。不过好在这也就是一个草台班子,来这里的人也并非是为了看舞,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裸露的腰肢与挽成花一般的手指上。
但就是这样,也足够让苏木自愧弗如。
她偷偷笑够,才揉了揉脸继续看舞,免得露出破绽,让人发现不对劲。
抬头时余光瞥向身旁的吉柳儿,吉柳儿也看着台上,面无表情。
舒秦的那几个手下因任务特殊,鲜少在人前露脸,苏木也是因常去镇抚司,才认得这几人,吉柳儿肯定不认识。可郭宫与沈行在如影随形,现在蒙着面纱,不知道吉柳儿是否认出来了。
苏木有些忐忑,又自知演技不好,不敢冒险去试探吉柳儿,只好强装镇定,一直到台上“舞姬”退场。
有了腰细腿长的“美人”在前,后面的杂耍与大花脸咿咿呀呀的戏腔便不那么吸引人了。
原本热闹的后院,人逐渐散去。苏木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起身道:“我要去解手。”
她刚才一连灌了三杯茶,说要去解手是实话。
立刻有人跟着她一起起身。苏木看着面前人高马大还一脸络腮胡的男子,面如菜色,“我一个女子去解手,让男人跟着我去合适吗?”
要跟着她的那人稍稍迟疑,望着为首之人。为首之人点头,他便又往苏木面前走了一步。摆明了就算不合适也要跟着。
苏木隐隐要发作,吉柳儿忽然道:“我同她去吧。”瞥了一眼为首之人,“这种时候,你们不会还提防我吧?”
为首之人犹豫了一下,终是松了口,“快去快回。”
摆脱了野利丹的人,却没有摆脱吉柳儿。苏木紧抿双唇,决意暂时放弃联络郭宫。
两人一路一声不吭,走至半路,吉柳儿忽然停下。苏木便也跟着停下。
吉柳儿红唇轻挑,“你想逃出去见靖远侯是吗?”
苏木脸色一肃,戒备地盯着她。
“你凭什么以为他能顺利将你救出呢?他不是永远都这么好运。”
苏木听出她话里有话,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当初鸿谷关破,沈知与他的夫人皆死在那场仗中,你以为靖远侯是如何活下来的。”吉柳儿露出不屑的神情,“他让一个与他身材年纪相仿的小兵穿上他的衣服冒充他,代替他死在鸿谷关,他自己却活到了现在,有权有势,只手遮天。”她打量着苏木,眼中讥讽,“还有一个背负杀母之仇还对他死心塌地的你。”
“好运全在他身上,倒是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因他而倒霉。”
苏木死死盯着她,“所以你想如何?”
“不如何。”吉柳儿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他的运气的确很好,因为我打算放过他。你去找靖远侯身边的那条走狗吧。不过现在你还逃不掉,见了人之后你还要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她的话矛盾至极,苏木不敢轻信。
吉柳儿往石子路上一蹲,“你若不信我,我们也可以再回去。”
若是吉柳儿要告密,无论苏木是否去找郭宫,她也一样会告密。苏木咬咬牙,拔腿往舞姬所在的后台跑。
到后台时,郭宫正央着一名锦衣卫替他将发上盘珠取下来。那一串盘珠极长,他取下来时不得章法,最后与头发缠在了一起。
没有一个锦衣卫愿意理他。先不说他的主子横刀夺走了他们舒大人的人,就说大家一起练舞时,初时郭宫非但不认真,甚至总是大肆嘲笑他们。锦衣卫睚眦必报也不是说着玩玩的。
郭宫揪着半耷拉在脑袋顶上的盘珠愁眉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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