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族奸细怪叫一声,似乎在心痛于自己的爱锤受到了这般残忍的伤害。
他忽然退开五步远,俯下身子,整个人慢慢涨大,四肢着地,竟足足有一人多高,他身上的衣裳碎裂开来,他通身长出了毛发和尖尖的牙齿。
谢迟迟瞧得不禁眉心一跳。
顾清让神色未变,术法被禁锢,但他的剑气却依旧缠绕自如,他挽得剑花漂亮而凌厉,招式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谢迟迟仔细瞧着,忽然觉得这剑招越发眼熟了起来。
这不是,这不是他们修仙门派的弟子,都会练的一套剑术吗?
谢迟迟见过上一个将这样一套稀松平常的剑术,运用得如此漂亮的人,还是在雾灵山,初见周愿的时候。
周愿,她又觉得顾清让,很像周愿了。
时光仿佛倒流,重叠交错,茂密的林中,青年执剑与妖兽缠斗,只不过,这一次,被救的人,不是小兔子,换成了她谢迟迟而已。
终于到了时机,剑气狠狠地袭了过去,没入兽的体内,体型庞大的兽身体一僵,慢慢地,重重地倒下了,顾清让白衣染血,连带着右颊也被溅上了几滴血迹。
他素来清冷,唯独此刻带着异样而惑人的美。
恍惚中,谢迟迟忽然想起,曾有人说过,周愿术法修为十分通透,仿佛就是为了修仙而生,说不定是仙界哪位下凡历劫的神仙。
顾清让收起剑,转身朝她走了过来,谢迟迟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看进心底。
周遭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万千的星河流转。
静得,仿佛能听见来自于胸腔之中的,那颗剧烈颤动的心脏。
谢迟迟忽然开口问道,“神仙会下凡,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样子,活一生吗?”
她的声音轻而柔,仿佛生怕重了,便会惊扰到一个美梦。
顾清让一顿,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步子,他抬眼望她,眼底情绪晦涩不明,他无奈开口纠正,“那是下凡历劫。”
谢迟迟不管不顾,执着地望着他的眼,“会吗?”
苍穹之间,星河静静流转,在这万籁俱寂之中,谢迟迟听到白衣仙君轻叹了一声,似乎是对她的执着做出了回应。
“会。”他说。
不知为什么,谢迟迟的泪落了下来,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不是喜悦,也不是气恼。
她只是庆幸,庆幸自己,又和他,再一次重逢。
仙车悄无声息地驶到了顾清让身侧,“过来,我送你回去。”
谢迟迟慢吞吞地挪了过去,瞧见她坐好之后,仙车十分平缓地飞了起来,飞到了银河上空,仙车内部十分通透,谢迟迟一低头,便能瞧见脚下的星河流转。
许是觉察到她喜欢看这些,仙车行驶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在星河之上做了片刻的停留。
谢迟迟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仙车驭得这么平稳,心中敬佩非常。
仙君做神仙便令人望尘莫及,没想到去做了一遭凡人,也是不可企及的境界。
谢迟迟看够了,收回了视线,仙车朝仙息阁方向行驶了起来。
“来了这么久,怎还会识错了路?”顾清让的声音忽而响起。
“今日去了太多仙府,颇有些晕头转向。”
谢迟迟说着望了顾清让一眼,他的轮廓此刻无端柔和。
他抬手,递过来一个东西,“带着此物,在仙界便不会识错路了。”
那是一根平淡无奇的绳子,谢迟迟伸手接过的瞬间,它忽然缠绕上了谢迟迟的腕子,最后在相接处凝结出了一颗珠子,好生奇特,谢迟迟上手摸了摸,珠子微微闪了闪光,最后暗了下来。
一路便这么过去了,转眼便到了仙息阁门前,檐下的风铃微微摇摆,叮铃作响。
顾清让起身下了仙车,谢迟迟瞧着他的身影,忽而想到方才,鬼族奸细似乎说,她身上有护咒。
“仙君。”谢迟迟开口唤了他一声。
他动作一顿,慢吞吞地转过了身,月色下,他的脸色比素日里更白了三分,整个人似乎有些,脆弱。
“方才那个人说,我身上一直有护咒,只不过前两日,突然散了……”
“前几日我闭关,无法加持护咒。”
只是这样吗?
谢迟迟总觉得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是全部,可他似乎不愿多说的样子,谢迟迟便按下没再追问。
“回去吧。”他温声道。
谢迟迟点了点头,“今日,多谢仙君了。”
顾清让转身走了,谢迟迟按下心中异样的感觉,将仙车慢慢升高,升到第七层停放仙车的廊庑之中。
她从车上跳下来之后,鬼使神差般地,谢迟迟转身朝顾清让走的方向望去。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捻动催云诀飞往一十三天,依旧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走着。
就在谢迟迟将要收回视线转身的那一刹那,白衣仙君忽然弯下了腰,呕出了一口鲜血。
第21章
谢迟迟跟着心头一跳,隔得太远,她甚至于瞧不清顾清让的神情,只能看见他慢吞吞的直起身子,似乎抬袖擦了擦唇畔的血迹。
谢迟迟挪动了步子,想要过去,却又顿住动作,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过去。
仙君这样,应当是,不愿叫她瞧见……的吧。
就在谢迟迟迟疑的瞬间,顾清让已经消失在转角,谢迟迟叹了口气,自己即使过去了,什么都不会,又能如何呢?
她也帮不上忙,记得仙息阁好像是有藏书室的,她可以先去查查典籍医术之类的,到了明日,再去一十三天看看。
这天夜里,谢迟迟先摸进了仙息阁中的藏书室,翻找出了几本医书,又偷偷溜进了种药草的那一层,仙息阁中多为刚升上来的小仙差,受伤是常有的事,不会用术法疗伤的小仙大有人在,故而仙息阁特意辟出了一整层来种药草,供仙差来用。
谢迟迟对着医书,仔细辨认一株株药草,一直翻到了天将欲曙。
她起身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慢吞吞地回了房间,和衣躺到了床上。
翻来覆去却睡不着,闭上眼是他弯腰吐血的身影,睁开眼是他月色下的那个眼神,就这么挨到了天光大亮。
幸好今日凡人的节日已经到了尾声,昨日紧锣密鼓地送了不少车仙息,今日已经恢复了正常,谢迟迟倒还是能走得开的。
谢迟迟将昨日采到的药草打包装好,系到了身上,出门找了一处稍空旷些的空地,试着捻了召云诀,脚下慢慢凝聚起了一团云雾,“起——”
谢迟迟一声诀下,云雾载着她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谢迟迟站在上面,比站在船上晃得还要厉害些,她偷偷瞄了一眼周遭,没有人,没有一个人。
谢迟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趴下了身子。
“呼——”四脚,啊不是,双手双腿着云的感觉,稳当多了,虽然这副腾云的样子,颇有些……怂。
谢迟迟磕磕绊绊地到了一十三天的边界,今日天色甚好,云彩都泛着五色的光芒,给一十三天朦朦胧胧地镀上了一层浅金色光晕。
谢迟迟知晓,这道浅金色光晕,不是偶然,似乎是一十三天内的结界。
一十三天设有结界,除非得到顾清让的许可,不然无法进去,当然还可以打破结界。
先不说此举甚是没有礼节,就以谢迟迟如今的水平,此路压根行不通。
谢迟迟迟疑着伸出了手,她敲一敲结界,仙君在里面应该就会知道的吧?
只是敲一敲应该不会被弹飞吧?她谢迟迟好不容易才飞上来的。
要是弹得远了,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跑回来。
谢迟迟咬了咬唇,哆哆嗦嗦地伸出了爪子,还没来得及敲下去,余光便瞟见了不远处,掠过了一只鸟,那只鸟留给了谢迟迟一个略带心事重重的背影。
“只雀!”谢迟迟一眼就认了出来,忙开口唤了一声。
飞在半空中的只雀翅膀肉眼可见地一抖,不知是不是被谢迟迟突如其来的一声唤吓到了,它停了下来,转头望见了站在外面的谢迟迟。
“迟迟,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不进来?”只雀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谢迟迟纠结地伸手指了指,“这个结界……”
“结界没事,你进来吧。”
谢迟迟半疑半信地跨出去一只脚。
咦,没有动静,她竟然没有被弹飞。
“仙君人呢?”谢迟迟想到了自己此次过来的目的,是要给仙君煮补血的药膳喝的。
他昨夜吐了那么多血,一定得补回来。
“仙上他,他约莫还在睡……”
“还在睡?”都这个时辰了,他还在睡觉,约莫真的是伤着了,谢迟迟跟着只雀走到了顾清让卧房外,一人一鸟扒棱着窗户瞧了瞧。
“真的还在睡。”
谢迟迟十分忧心地望了一眼,收回视线,“我去膳房给仙君煮些药膳喝。”
谢迟迟去了膳房,将昨日采的药材仔细洗了洗,锅中的水已经开了,她将药材剁碎扔了进去,仙君一直在睡觉,似乎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吐了血的人气虚,她想了想,又拿出了两颗辣椒剁碎了一同扔进了锅里。
别问她为什么随身带了辣椒,仙君膳房里的调味料,好吃是好吃,但抵不住谢迟迟爱辣如命。
仙君他需要辣来刺激一下,说不定就给刺激好了呢?
谢迟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昨夜没睡好,谢迟迟等药膳的空档,竟支着下巴睡着了。
沉睡之中,谢迟迟的鼻尖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辣味儿,这味道中似乎还有些糊。
谁家的东西煮糊了……
糊了?!
谢迟迟睁开眼睛,瞧见灶台上锅中的药膳已经往外溢汤了。
完了……
她慌忙起身要去端,奈何刚睡醒,身上没什么气力,一个用劲儿,左脚绊到了右脚,她整个人朝前扑去。
谢迟迟不由得睁大了眼,眼中映着药锅深情而婀娜的身影,正孜孜不倦地向外溢着汤。
完了……
谢迟迟忙伸出手在空中乱舞着,企图能抓到柜子之类的支撑住。
还没等她抓到支撑,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带得谢迟迟要朝灶台那边倒的身子偏离了轨迹。
谢迟迟松下一口气,天不亡我。
紧接着,她的背似乎撞上了一个胸膛,她垂眼去瞧横在腰间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色广袖。
“仙君?”谢迟迟试探地喊了一声。
身后人没应,倒是松开了她。
谢迟迟转过身子,瞧见了顾清让稍显不悦的面色。
仙君他这是……有起床气?
他拧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可怕极了,谢迟迟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身后突然传来了“噗嗤噗嗤”的声响。
“啊,我的药膳……”谢迟迟忙抓了块垫布去将药锅端下来放到了桌子上。
“仙君,药膳煮好了,正好你来了,趁热喝了吧。”
谢迟迟说着自另一侧的架子上拿出一只干净的碗,
顾清让望着她慌里慌张的动作,忽然沉声道,“若再这般冒失,下次便是给自己煮药膳了。”
他说的是自己方才差点磕到灶台上的事。
谢迟迟一怔,没想到他是为这件事生气,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有你在吗?”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怔了一怔。
“咳咳,我是说仙君你过来的时机太恰好了……”
顾清让“嗯”了一声,似乎是认可了谢迟迟的解释,谢迟迟趁机捧上了药膳。
因着怕他知晓自己瞧见他昨夜吐血的事情,谢迟迟遂扯了一个善意的幌子,“我昨天瞧见仙君面色有些不好,便煮了些补药给你喝。”
顾清让垂眼一望,那碗中盛着深褐色的汤,其上还飘着几片可疑的暗红物质。
瞧见谢迟迟期望的眼神,顾清让终于还是将碗接了过来。
踌躇再三,没忍心往嘴边送。
殊不知这情形落在谢迟迟眼中,便是坐实了怕喝药的名头。
想不到仙君这样的神仙,竟然也怕喝药?
谢迟迟忽然想起自己儿时,还没拜到茯苓派修仙之前,身体不好,总爱生病,药便一直没断过,每次喝药前,娘亲都会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将药勺放到唇边吹吹,“不苦不苦。”
谢迟迟望向身前站着的仙君,他凝视着碗中的药,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谢迟迟轻轻踮起脚尖,想学娘亲哄她喝药一眼,伸手轻轻拍拍顾清让的头。
逆光之中,他的轮廓清隽而不可冒犯,谢迟迟缩了缩爪子,最终落到了顾清让的肩膀上,十分没有底气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安慰道,“拍一拍,拍一拍就不苦了。”
顾清让抬眼瞧过来,神色中略微古怪,“拍一拍就不苦?”
谢迟迟自己也不相信这件事,反正她记得拍一拍,最后药还是一样的苦,但说不定是因人而异?但没准在神仙的身上,就管用了呢。
她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拍一拍就不苦了。”
许是自己这话起了作用,仙君他伸手在自己喉咙处点了一下,终于将药碗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他唇畔沾染一丝水渍,瞧见谢迟迟期待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唇角,“嗯,确实不苦了。”
“你看我就说吧,拍一拍就不苦了。”谢迟迟十分自豪,应该是麻辣劲爽才是,那可是她迟迟牌独门小辣椒。
以前怎么没发现仙君他竟然这么能吃辣?
一碗下肚面不改色的,比她谢迟迟还牛,谢迟迟在心中为顾清让竖起了大拇指。
她忽然想起顾清让喝药前点喉咙那个动作,自己也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喉咙,“这是什么术法吗?”
她方才好像瞧见他指尖有银光闪过。
顾清让眼中终于溢出了几分笑意,“没什么,就是一种术法而已。”
术法?什么术法这么神秘?
谢迟迟正疑惑着,只听顾清让又淡淡补了一句,“让味觉暂时消失的术法。”
谢迟迟,“……”
味觉暂时消失,那怪不得,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术法,她差点真的以为他能拍一拍就不会苦了呢。
顾清让忽然不经意地瞥见了碗中残存的药草,她切得并不碎,但依稀能瞧出是什么药草,但毕竟煮了些时辰,顾清让也不敢确定,当即开口问了一句。
“你煮的这是什么药草?”
“是止菱草啊……”
谢迟迟说完,突然感觉身前的仙君动作一顿。
“止菱草?”顾清让声色沉沉,似乎还夹杂了一两分的笑。
只是这笑在谢迟迟感知看来,似乎不是愉悦的笑,她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止菱草,应当是女子生产后的补药。”
谢迟迟一顿,下意识的第一反应颇有些不着边际,仙君他竟然还懂药理……
gu903();她昨夜有些过于着急了,只看哪个药补得厉害,没看那些长篇大论的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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