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静还是认真答了:“欧阳府上收藏着整个沧澜洲的医书典籍,其上记载着各种疑难病症,这些书我全都翻看过,抹去一个人记忆这种事,闻所未闻。”
霁林握着酒壶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其上青筋暴起,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闻所未闻。”
欧阳明静道:“这种事以前虽从未见过,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若想要做到这种事,需要极强大且精准的控制力,修为不臻至化境,只怕很难做到。据我所知,目前仙门中达到如此修为的……”
霁林道:“阮星舒能做到吗?”
“阮仙师?”
欧阳明静微拧了下眉,来的路上白竹已将兰台殿与霁林神态异样的事跟他说了,欧阳明静心念电转,试探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说,阮仙师故意抹去自己的记忆?”
他心中甚觉荒谬,阮星舒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
霁林摇摇头,欧阳明静松了口气:“那是?”
霁林将空掉的酒壶放到一旁,从地上重新拎起一坛酒,慢慢拆开了道:“欧阳,我们一直以为是阮星舒的记忆出了问题——那些怪异的、可笑的记忆,我们一直以为是他伤了脑部,但我们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欧阳明静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霁林道:“那就是,阮星舒说的那些其实都是真的。”
——阮星舒说他曾在山匪手中救过他,曾与他拜堂成亲,曾与他签订婚书,这些都可能是真的。
病的人不是阮星舒,而是他。
欧阳明静显然吃惊不小:“陛下,您为何会这样说?又有何依据?”
霁林笑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压抑不住地……微弱恨意。
三个时辰前。
霁林来到兰台殿,来到那名说书的老者面前。
老者抬起头,与霁林的目光撞到一处,接着他惊喜道:“公子,是你啊。”
霁林微微一怔:“你认得我?”
老者嗨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方才的拘谨、害怕全都不见了,他甚至冲霁林伸出手。
门边的侍从见状刚想呵斥,被霁林抬手制止了。
老者拉着霁林进了殿,在桌前坐了下来。
坐定后老者这才冲霁林笑道:“公子把我忘了?三年前在虞山咱们曾见过的,公子你好好想想。”
虞山?霁林眉头皱的更紧,那是何处?他又何时去过那种地方。
霁林亲自拎了桌上的水壶给老者倒了杯水:“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从未去过虞山。”
老者接过茶水喝下去半杯,这才笑道:“嗨,老头子我呀,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凡是我遇到的人,看了一眼就不会忘的。公子,我绝对没认错,就是你。”
霁林淡淡笑了下,低头喝茶,不置可否。
老者一看霁林的神色就知道他不信,便说道:“公子,我真不是撒谎套近乎,你跟你兄长救过我的命,若非有你们,老头子我早就死了。”
听到这里,霁林更确信老者认错人了,他生在皇家,哪里有什么亲情,他的那些兄长都恨不得他死。
见霁林不为所动,老者又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公子,你既能找到我,应当听过我在茶馆说的那个故事吧?那个故事就是出自你兄长之手,多亏了这个故事,才保住了我的性命。你当真没有印象?”
霁林本不想听这些毫无营养的话,但就在此时,脑海中却忽然响起昨晚阮星舒的话。
——“娘子,那故事的主人公与我同姓,名却与你重了……”
阮林林,阮星舒,霁林。
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霁林微微皱了下眉,道:“老人家,您还记得我兄长的名字吗?他是不是姓阮。”
“对对。”老者眼睛一亮,眼底闪烁着你终于想起来的欣慰:“是姓阮,你家兄长叫阮星,你叫阮霁,是不是?”
阮星舒无论是下山历练,还是奉师命下山办事,用的都是化名。他又懒的取名字,仗着自己名字是三个字,直接省略掉最后面一个字。
这在九霄云门不是秘密。
霁林少时也曾跟随阮星舒下山办事,当时旁人问题他们的名姓,阮星舒报的就是阮星与阮霁。
霁林终于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老者来,但见他身上毫无灵力,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压下心底的疑惑与急切,说道:“老人家,烦请你将三年前在虞山遇到我们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与我听。”
老者虽觉疑惑,但还是依照霁林的话做了。
老者道:“老头子我也没什么特长,也就说书一个本事。总待在一起地方,客人听腻了我的故事也就赚不到钱了,所以我四处游走。三年前,我途经虞山,运气不好被一群山匪擒住了。”
听到山匪二字,霁林放在桌上的手猛地一动。
只听那老者继续道:“那群山匪抢了我的钱,又听说我是说书人,许是终日待在山上太无聊,他们就让我给他们说书解闷。除了我,他们还从下面的镇子掳来许多人,都是有一技之长傍身的。这些人中有唱戏的,有玩杂耍的,还有几个跟我一样,也是说书的。那山大王生的络腮大胡,面相十分凶狠,且脾气也不好,表演不让他满意的,全都被拉下去活埋了。”
事情已过去三年,提起那时的事,老者仍心有余悸:“我前面的两个说书先生,他们讲故事的水平都在我之上,可那山匪头子都不满意,还好我碰到了你们。”
老者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冲霁林笑了一下:“再过一天就轮到我了,我以为我也要完了,这个时候你们来了。我现在在茶馆说的阮林林的故事就是出自你兄长之手。当时啊,你们说能救我们,我还不信,没想到那群山匪还真的被这个故事吸引了,我就这样拖了两天,后来你们拿到钥匙,我们趁夜逃走了。”
霁林盯着老者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有些奇怪,似是在期待又似在害怕什么,他道:“就这些,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细节?”老者一愣,“公子,你指的细节是?”
霁林道:“比如说,婚礼。”
老者捋了捋胡须,忽然啊了一声,“对对,我们逃跑的那天,山上是在举行婚礼,据说新娘子是从下面抢来的……”
霁林呼吸一窒,老者接下来的话他都没有听见。
山匪,新娘,阮星舒,还有……他。
这些全都与阮星舒所说的对上了,霁林听见自己咚咚咚如雷的心跳声,他勉强镇定心神,“那你们看到新娘子了吗?”
老者摇头:“这个倒是不曾见到,不过说起来,当时你和你家兄长穿的都是喜服。但也可能是天太黑,我看错了,你看,我毕竟这把年纪了,看错也是正常的。”
霁林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老者毫无所觉,继续道:“后来那群山匪不知怎么追了上来,你家兄长塞了张地图让我带着其他人先走,你们留下来断后。我们在虞山山脚下守了小半个月,也没等到你们出来,大家就在路边立了一个衣冠冢。现在知道你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公子,你家兄长还好吧?”
霁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冲殿外道:“来人,送老人家回去。”
霁林说完后,欧阳明静沉默了很久才道:“陛下,若真如那说书的老者所说,三年前的四月,我没记错的话,先帝急召您进宫,你待了两日就回紫阳山了,也就是说你回紫阳山的途中,半路折道去了虞山?”
霁林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欧阳明静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似乎也觉的为难:“我真的从未想过,竟会有这样的事情,阮仙师他……”
霁林低声喃喃道:“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霁林的资质虽不像阮星舒那般逆天,但也不差。
三年前霁林十八岁,在仙门中已少有对手,且其他人不会那般无聊地抹除他在虞山的记忆,只有阮星舒会这么做。
霁林会这样认为,是有依据的。
如果阮星舒说的山匪是真的,成亲是真的,那么婚书也极有可能是真的。可他们若为了营救那些人,假扮山大王和新娘,是不需要签订婚书的。
婚书上的日期是五月八,结合老者所说,是在他们留下来断后的时间之后。
霁林地脑海中又响起那日阮星舒在御书房背诵的婚书上的内容:“告于
第46章第46章
47、
青云殿。
阮星舒坐在桌前,焦急的看向殿外,他第不知多少次说道:“娘子怎么还没来?宁宇你快出去看看。”
宁宇将一碗参汤放到阮星舒面前,笑道:“阮仙师,陛下不是已让人传了话来,说今日有事,叫您不必等他一起用晚膳了。”
阮星舒依然望着殿外,没吭声。
宁宇劝道:“陛下政事繁忙,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您不必太过担心。阮仙师,您看,要不咱们先用膳?”
阮星舒坚决摇头,“可以前娘子从没忙到这么晚。”他喃喃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阮星舒自午睡醒来不见霁林,心中就一直惴惴的,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现在又久不见霁林现身,心中更加担忧了。
阮星舒越想面上表情越凝重,终于,他站起身向殿外走去:“不行,我得去看看。”
宁宇手忙脚乱地跟上去:“哎,阮仙师,您等等我。”
阮星舒大步流星出了青云殿,夜间寒气很重,他忍不住拢紧了衣衫。
抬头望去,这宫内四处虽都燃了灯火,但阮星舒依然被远处浓稠的夜色扑了一脸,他一时竟辨不清御书房所在的方向。
阮星舒在原地站了站,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扭头冲身后追来的宁宇道:“御书房在哪个方向?”
宁宇刚想为阮星舒指明方向,接着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手,他冲阮星舒摇摇头:“阮仙师,这么晚了,您就不要乱走了,要是磕着碰着,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既然宁宇不说,阮星舒索性随意选了个方向。他行走如风,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前方出现一道朦胧身影。
阮星舒脸上担忧的神色登时一松,快步上前道:“娘子。”
远处那道身影脚步微顿,随后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阮星舒耳中:“阮公子。”
是欧阳明静。
阮星舒来到欧阳明静面前,左右看了看,问道:“这么晚了,明静你还没出宫?见到我娘子了吗?”
欧阳明静道:“见到了,我刚从陛下那边回来。”
阮星舒长出了一口气,他笑道:“那就好。明静,我让宁宇送你出宫吧。”
欧阳明静笑道:“哦,他送我,那你呢?”
“我自然是去找我家娘子。”阮星舒说着皱了下眉,对欧阳明静说道:“明静,我也不瞒你,从下午开始,我就觉得心底惴惴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实在是不放心,见到娘子才能安心。”
他说着就要离开,被欧阳明静拉住了。
阮星舒投以疑惑的目光:“明静?”
欧阳明静脸上看不出丝任何异样,就好像他与霁林的那番谈话不曾存在过,待阮星舒的态度还与往常一样。
欧阳明静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安抚的味道:“阮公子,陛下这几日都很忙,就算你去了,怕是也见不到他的人。”
顿了下,接着说道:“陛下怕你一个人闷了,特召我来陪你说说话。”
“真的!”阮星舒很喜欢欧阳明静这个朋友,自然也十分信任他。
阮星舒再次跟欧阳明静确认霁林没出事,这才笑着点头:“那好吧,既然娘子在忙,我就不打扰他了。明静,随我去青云殿坐坐吧。”
欧阳明静颔首:“好。”
阮星舒等霁林等到现在,早就饿了,回到青云殿便埋头吃起饭来。欧阳明静坐在一旁,面前放了一杯茶,并不说话。
一直吃到七分饱,阮星舒才放下筷子,他用帕子擦了嘴,拎起水壶倒水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明静,你在看我?”
欧阳明静将自己面前一口未动的水递给阮星舒,弯起嘴唇道:“阮公子,我双目不能视物,如何看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星舒接过欧阳明静递过来的水,喝了半杯后才说道:“我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
欧阳明静“哦?”了一声,他自认自己情绪控制的很好,“哪里奇怪?”
“不好说。”阮星舒想了会儿,放弃似的摇摇头:“就是觉得,你今天……话少了很多。”
以前欧阳明静来青云殿,总是会天南地北地跟他说许多话。他们虽未在一起吃过饭,但昨晚在京都的茶馆,他们也是边吃边聊的。
欧阳明静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
“阮公子真是敏锐。”欧阳明静面上笑意不变:“我只是在想,给你开的方子要加上那些药材……”
果然,一提起药,阮星舒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求饶道:“别别,明静,咱们不说这个了。”
欧阳明静哈哈大笑。
欧阳明静在青云殿待得时间并不很长,因为后面阮星舒忽然毫无预兆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阮仙师!”宁宇一惊,急忙上前查看情况,他对欧阳明静道:“欧阳先生,您快看看,他怎么了?”
欧阳明静道:“不用担心,只是一些助眠的药粉,对身体是无害的。”
宁宇张了张口,欧阳明静似是有所感应,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阮公子,我这么做,是陛下授意的。”
宁宇一呆:“陛下?”
就算欧阳明静双目失明,也能感觉到宁宇的吃惊。他将方才递给阮星舒的水杯拿在手中,在心里怅然地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欺骗阮星舒,但他不能不这么做。
若让阮星舒知道霁林不在宫中,甚至离开了京都,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
还有现在的霁林,只怕此时并不是很想见到阮星舒。
只希望霁林离京探查事情真相的这段日子,能够冷静下来,也希望他早日回来。
欧阳明静与宁宇合力将阮星舒扶上了床,又叮嘱了宁宇几句话,这才放心离开。
数个时辰后,与京都相距万里之遥的紫阳山上,晨光熹微,鸟儿鸣唱。
一道罩着兜帽的身影出了房门,鬼鬼祟祟的往台阶旁挪去,行到半途,忽见旁边“唰啦啦”冒出十几道手持利剑的身影。
这十几道人影,皆是九霄云门的弟子。为首的那名弟子道:“二师兄,你就放弃吧,我们是不会让你去京都的。”
被识破身份,那人便将兜帽一摘,果真是陆笙。
这已经不知是陆笙第几次失败了,但他仍不放弃。
陆笙看着拦住他的众师弟,怒气冲冲道:“你们趁我生病,让大师兄被人带走,你们就不觉得羞愧吗?京都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那里的人吃人不吐啃骨头,现在大师兄病着,那些人欺负他怎么办?我跟大师兄平日里真是白疼你们了!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它不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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