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吵吵起来了,听起来是警察在满大街的搜人。
慧平也不多说话,寻常的院子,没暖气,慧平回自己房里搬了火盆过来,不能开电灯,火盆也是个光。又拿了医药箱,给水生处理伤口。
伤口有些深,得缝针,慧平先用酒精给针消毒,道:“没麻药。”水生道:“没事。”
慧平学过一些简单的护理,处理普通的外伤还是利落,没两下就将伤口缝好了,又取了几片药递给水生,回头拿了热水瓶过来,兑成温水给水生,水生接过水道谢,仰头便喝。
“吃药!”慧平道。
水生一愣,道:“药已经吃了。”说完又笑道:“男的吃药还用水吗?”
慧平原本不想说什么,见他这样,忍不住笑骂:“都什么样儿了,还笑!”
被骂的水生摸摸头没再说话,慧平快速的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伤口边的血迹,然后取了干净的衣衫帮水生穿上,回头将沾血的单衣丢火盆里的时候,听见水生在身后叹了口气,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慧平实在想不出就这么个状况是怎么能吟出这两句诗来的,便问道:“怎么说?”
水生道:“当年我能跟到爷的身边是因为我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识字,但打架放枪都不行,爷和齐英总说要我好生练练,我总是不听,子弹那么贵,爷自己都舍不得用,每天给我五发,让我练枪,我都懒,如今想办点儿事都办不好,可不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慧平听了噗嗤直笑,回头白了水生一眼,道:“你快别说话了,古人圣贤的棺材板都快按不住了。”
或许是说笑着亲近了一些,慧平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去哪儿打家劫舍了?”
水生道:“我去总统府杀了两个听差的。”
前几天水生接了伍公馆的电话,说是没什么,慧平也没当回事,这会儿听水生这么一说,慧平知道约莫是怀瑾将总统府那些破事跟伍世青说了。
“你……”慧平一时语塞,半天才道:“这种事还要你白爷亲自去吗?”
“原本爷也是说找个专门干这个的去办了。”水生又叹了口气:“爷总是嫌我做事没齐英利索。”
慧平见水生虽然语气好像很难过,嘴角却带着笑,知道他又在打趣,瞪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说完又道:“我看爷也没看错你,看你搞成这个样子,就是不利索!”
岂料这话一出,便听水生道:“是是是!在你们眼里,我就是没有齐英好。”
这么一说,慧平便不好意思了,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打趣吗?”
水生听了却是一笑,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我其实事儿都办完了,临走了,我想着以后怕是没机会了,去将魏经郧的第三条腿给打断了,这才被发现了。”
魏经郧就是怀瑾那个同父异母,想纳慧平做姨太太,被怀瑾打断腿的便宜弟弟。
只是……
慧平伸头有些不懂的问道:“什么是第三条腿?他还有三条腿?”
水生在流氓窝子里呆得久了,身边的女人多是舞女窑姐,有的开起玩笑来比男人还放得开,完全没想到慧平竟然这么不懂事,也是一愣,然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背上是刚缝好的伤口,笑起来是真疼。
慧平见着方才缝针都没抖一下水生一边儿笑一边儿哆嗦,骂了一句:“活该!”然后又问:“到底什么是第三条腿。”
水生疼得龇牙咧嘴,道:“你自己回去问齐英去,别问我。”
第51章
怀瑾和伍世青决定举行新式婚礼,倒不是说他们二人有多新式的思想,主要是旧式婚礼要拜高堂,难道要把魏建雄给请过来拜一拜吗?怀瑾不愿意。
就算不算后面逼她嫁给梅骏奇的事,魏建雄曾经为了他的混账儿子,企图用鞭子抽她,过去她就是再调皮,她娘也没有这样过,怀瑾记仇。
然而二人的父母里,只有魏建雄还活着了,若是旧式婚礼,高堂之上,一个在世的父母都没有,实在是有些难看,并且随后东窗事发,很可能被魏家的人诟病他们婚礼不算数。
新式婚礼的礼数要少得多,总归就是把新娘接到新郎家里来,请戏班子唱几出堂会,请些亲朋好友吃一吃,玩一玩,闹一闹就完了。
但不管是旧式的婚礼,还是新式的婚礼,都要有一个证婚人。这个证婚人的人选是伍世青在心思不定的时候就想好了的,那就是廖长柏。
廖长柏清名在外,而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即便是伍世青找上海市长做证婚人,魏家的人随后找来,可能也能颠倒黑白说伍世青贿赂,或者威逼人为他证婚,但假如证婚人是廖长柏,姓魏的是万万不敢随意诋毁的,除非他们想被天下的读书人给骂死。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怎么让廖长柏同意做这个证婚人。
伍世青至今还记得当年廖长柏是怎么建议他不要骚扰沈茹欣的,在廖长柏的眼里,他伍世青连沈茹欣都配不上,怎么可能配得上廖长柏十六岁的入门高徒。
幸亏伍世青提前把头发染黑了,不然只怕仅剩的几根黑发都已经愁白了。
每个礼拜天,怀瑾都要去廖府交廖长柏特别给她布置的作业,眼瞅着要过年了,那天早上有一对鸟儿站在伍世青的窗台上叫了几声,伍世青翻了翻黄历,那天正好宜纳采,是个好日子,厚着脸皮跟去了。
要说自打元旦上门拜会后,怀瑾去廖长柏家都是带着慧平去,交完作业,用个饭,再回,伍世青忽然陪着一起去了,廖长柏难免有些奇怪,约莫是一起打过麻将,也熟了些,廖长柏本来就是个直性子,也不怕伍世青见怪,问道:“今日伍老板怎么有空来了?”
伍世青是个滑头,惯来在廖长柏面前姿态摆得低,总是一副被欺负惯了的模样,怀瑾乐于成全他,笑着便道:“快过年了,总归打扫什么的都是下人在做,他闲的没处去,尽跟着我跑,可烦死个人。”
虽然快过年了,但新世界没关门,伍世青产业多得很,怎么也不至于闲得没处去,他却也不犟嘴,只能低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廖长柏见他这模样,自然是大笑,倒是廖太太道:“伍老板染了头发。”
伍世青闻言便道:“这不是快过年了么?”
廖太太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的,染得好,看着年轻精神多了。”
闲话完了,怀瑾跟着廖长柏进书房交作业,留了廖太太与伍世青在厅里。
廖太太呷了一口茶,道:“伍老板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伍世青原是想着等怀瑾交完作业,再去书房与廖长柏提成婚之事,听了廖太太的话一怔,抬眼往坐在沙发对面的廖太太看去,只见穿着蓝色棉布旗袍的廖太太,宽宽的裤脚下露出两只尖尖的小脚,脸上虽然笑着,却是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也不等伍世青回答,廖太太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事与你商量,你知道我是极喜欢怀瑾的,虽然她非我亲女儿,但越处着我便越欢喜,总觉得她是老天爷补给我圆我没女儿的遗憾,要说她如今翻过年也十七了,住在你那里总是不便,我便想着不如让她搬过来与我同住,你看如何?”
这话说的,便是滑头如伍世青,一时竟然没接上话来。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人家敬过茶,磕过头的老师要接去,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单身老男人拿什么理由拒绝?
这老太太分明是看穿了他的来意,不等他开口就将他的话堵在嗓子里不让说了。
可是伍世青又怎能甘心就这么算了,若是真让这老太太把小姑娘接走,无名无分,只怕往后他连小姑娘的面都难得见了,小姑娘十六七岁,廖长柏这里少年学子来来去去,日子长了,还真说不好会不会变心。
既然人老太太已经猜到了,多余的话倒是不用说了,伍世青只道:“她,已经应了跟我成婚,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到二位的跟前来。”
然而,廖太太听了这话,却道:“这我倒是也猜到了,但伍老板,恕我老太婆直言,您这样的人物,对她那样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三两句话,她就没了主意。”
如此伍世青倒真是不知该如何辩驳,他当初借机让怀瑾拜廖长柏为师,也是因为他自己都清楚,就他这样一个三十岁的单身男人,硬是留着一个小姑娘在身边,若是小姑娘长辈找来,他是难逃拐带之罪的。
他倒不是怕获罪,他身上背的罪过还少吗?只不过这个罪名实在不光彩,他被冤了就冤了,他不愿意小姑娘也背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您明鉴。”伍世青从沙发里起身,对着廖太太拱手鞠了一躬,道:“我与您非头一回见,瑾儿也非昨日到我家里来,我若是有心诱拐她,何须一力促成她拜廖先生为师?”
这话说的在理,当初廖太太刚听说怀瑾拜师,也是想到这一层了,方才对伍世青有了些许好感。如今伍世青再提起,廖太太脸上的厉声难免缓和了许多。
伍世青见了,赶紧又鞠了一躬,说道:“您便是不信我,您亲自问问她,她虽然年纪小,但也非无知稚子,又有廖先生教导,哪里是可以随意哄骗的?”
要说即便廖太太向来对伍世青帮派老大的身份看不上,但也知伍世青如今在上海是何等地位,便是市长见了也要拱手喊一声五爷,而自打廖太太认识伍世青以来,伍世青对廖长柏夫妇可以说是恭敬至极,如今她说话这般不客气,便是寻常人也难免恼怒,伍世青却依旧伏低做小,百般讨好,她也难免动容。
所谓一家女百家求,说起来伍世青即便是想娶怀瑾,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这家伙也不过是年纪大了些,头发白了些,名声差了,工作有些不正经是不是?
廖太太这般一想,难免有了一些悔意,伸手道:“伍老板请坐下说话,我妇道人家,情之所至,思量不周,不会说话,您别怪我。”
伍世青一听这话,竟是过了一关,顿时喜上眉梢,赶紧的撩袍坐下,连连摆手道:“不怪不怪!”又道:“您是真心为她打算才这般,这世上哪个男子去女家求娶不要受些考验,我若是怪您,那便是我白活这些年,太不懂事了。”
这般说完,伍世青又笑着说道:“我这还没开口,便被您猜了个正着,您真是好生厉害。”
廖太太听了只是笑,但也说道:“你也别高兴,回头我要问她的意思,最后还是要她老师应了才算。”
伍世青闻言自然是连连称是。
如此等到怀瑾交完作业与廖长柏从书房里出来,倒是见着伍世青与廖太太家长里短的不知道说着什么八卦,其乐融融的样子。
廖长柏见气氛如此之好,便笑着道:“正好正好,今日又可以凑一桌麻将。”不想此话一出便被廖太太呛了一嘴,道:“你就知道打麻将!”
教训完先生,廖太太起身牵着怀瑾便去了内厅。
怀瑾随着廖太太进了内厅,在沙发里坐下,下人送了一碗银耳羹来,她接到手里,道:“谢谢师娘。”
廖太太挨着怀瑾坐下,道:“你跟你师娘我还这么客气么?”说完又问了怀瑾的功课,有没有被老师责骂,怀瑾有问便答,一贯的乖巧。
这般铺垫完了,廖太太托起怀瑾的手,问道:“方才伍世青跟我说,你应了要跟他成婚,真的么?”
怀瑾知道这次伍世青是来说婚事的,但被廖太太问起来还是难免脸红,也说不出话,只是低着头,点了点。
这个态度是廖太太意料之中的,若这个都是假的,伍世青是不敢上门的,廖太太接着道:“你我师徒情分不久,但我是真心当你是我女儿一般,你上面又没别的长辈做主,我更是难免托大多问你几句,你实话与我说,可以吗?”
廖太太这话说得诚恳,怀瑾难免不动容,立时便道:“您是我师娘,便跟我娘一样,什么都是可以问的,我娘地下有灵,若是知道有您为我打算,也肯定欣慰得很。”
怀瑾素来会说话,廖太太听了自然舒心,又听她提及她娘,想着这么个小姑娘竟然就举目无亲,廖太太一时竟然眼眶有了些湿润,情之所至,伸手将她搂在怀里,道:“你尽管放心,你的事,有你老师和师娘为你做主。”
话说到这里,廖太太凑近了,小声问道:“他可有胁迫你与他好?你莫怕,有便有,没有便没有,说实话就好。”
“没有。”怀瑾声如蚊蝇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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