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曹家说曹丽贞是识字的,然而魏瑞霖发现她真的就只是识字,勉强能看懂白话文,稍微深刻一些的文言文都看不懂,更不要说作诗,至于英文,更是字母都不认得。
三个月后,魏瑞霖便带着岳丈给的五千块钱,踏上了去日本的船,原本按照曹家的意思,是想让魏瑞霖带着曹丽贞一起去日本的。
带着这么一个小脚的文盲太太去留学,这太可怕了!
所幸,曹丽贞怀孕了,为了孩子,曹家同意魏瑞霖独自去留学。
然而,魏瑞霖忽略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这样一个没用文化的小脚太太,哪里会教养孩子,等到魏瑞霖几年后从日本回来,长子魏建雄已经被宠得不成样子了。
他的长子魏建雄,三岁了,家里还有三个奶妈一日三顿的喂奶吃,直到他从日本毕业回来才断了奶,六岁上小学,三天就因在教室里乱跑,被校长请回了家,在家呆了一年,七岁又送去,校长还是不愿意收,给校长送了三百块钱的红包,才勉强读下去,然而门门功课不及格。
干什么,什么不行,就没有他会的事,魏瑞霖真不想承认他自己的亲儿子就是这么个东西,但魏建雄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然而,魏瑞霖万万没有想到,就魏建雄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竟然娶到了金敏芝这样的太太。
金敏芝是封建遗老,这是没错,但金敏芝长得漂亮,留过学,是有知识女性,她的父亲早年便与洋人交好,私下里捞了不少钱,这样有钱有貌有文化的女人怎么会看上自己没用的儿子,魏瑞霖是真的想不通,但总归是好事,魏瑞霖要往上爬,需要钱,需要很多钱,一个有钱的儿媳妇嫁进来简直是太好了。
然后,没用的儿子就是没用的儿子,没用的儿子为了一个戏子,把有钱的儿媳妇给气跑了。
没用的儿子还振振有词:“她有钱,她又不拿出来,抠门的婆娘!走了就走了,走了还清静!”
魏瑞霖气得将魏建雄打了个半死。
表子要钱都知道要讨好嫖|客,这个没用的混账东西自己不会赚钱,还不知道讨好财神婆!还没窑子里的窑姐儿有脑子!
如果不是魏瑞霖只有这一个儿子,魏瑞霖能直接打死他。
魏瑞霖有亲自去承德找过金敏芝,但金敏芝见都没见他,魏瑞霖也就算了,彼时魏瑞霖已经在新党里有了不小的声望,不少人给他送钱,他也懒得在一个不给他面子的前儿媳妇身上费时间。后来回想,当初金敏芝没见他,只怕是因为当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显怀了,不想让他看见。
总的来说,魏瑞霖承认金敏芝是位很优秀的女性,但瞒着他们一家生下孩子什么的,实在是自作主张,荒唐至极!如此一看,魏建雄与她离婚也是好事。
魏瑞霖真是很喜爱自己的孙女儿朝佩,有学识,有教养,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懂得对着下人大呼小叫只会有失身份,这个道理魏瑞霖对自己的废物儿子与两个戏子养大的孙子和孙女说了无数遍,都没能让他们听懂。
她会饱含孺慕之情的望着他,撒娇着叫他爷爷,喊得魏瑞霖的心都热了。
按照他的太太孔荷珊的话说就是“咱们府上总算有一个快要带出门的小辈了。”
可惜,是个女孩,迟早要出嫁的,若是个男孩多好。
既然是女孩,迟早要出嫁的,魏瑞霖思来想去为她挑了华北军区司令的儿子梅骏奇。
倒不是魏瑞霖舍得让她早嫁,但赶巧梅骏奇死了太太,不赶紧嫁过去,回头梅骏奇要娶别人了。马上要进行总统改选了,他需要梅长亭的支持,联姻是最好的稳固关系的手段。
可是她不嫁,别管魏瑞霖好话说尽,又让孔荷珊劝说了好几次,她就是不嫁,刚开始还跟人说说话敷衍一下,后面人家来了,她连面都不露,搞得人梅骏奇也恼了。
果然有其母便有其女,金敏芝那样自以为是的女人能养出什么好的孩子来?!
魏瑞霖也恼了,罚她自己在屋里用饭,每餐一荤一素,一日三两肉,一两都不能多,两日一个鸡蛋,不准出门,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见他。
然后,忽然有一天夜里,魏瑞霖在睡梦中被枪声惊醒,来人对他说是梅骏奇放的枪。
他那没用的儿子竟然伙同府里的下人纵容梅骏奇夜闯朝佩的闺房,欲行不轨,被发现后放枪追人!!!
这样蠢的事,除了魏建雄这个蠢货,应该没有第二个亲爹能做出来吧。
朝佩这样的品貌家世,就算不嫁给梅骏奇,嫁给谁,不是数万的聘礼,何必要如此糟蹋。
他那没用的儿子被打得满地打滚,哀嚎着解释:“爸,你不知道她有多少钱!”
魏瑞霖觉得,大概是当初金敏芝离婚的时候,他打得轻了,所以同样的一个错误这个蠢儿子犯两次。
表子接客还知道要讨好嫖客,守着败家的戏子和比他自己还蠢的一对子女,平日对着富贵又体面的长女大呼小叫,企图连同外人毁她名节,最终将她活生生逼走,魏瑞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亲生儿子能蠢成这个样子!
“如今你称心如意了,往后再没有人替你和比你还蠢的儿子付窑子的账单了。”
朝佩逃了,魏瑞霖没有派人去找,在他看来她迟早要回来的,她这样一个小女孩,能跑到哪里去呢?!等她回来,他再跟她解释这一切都是因为梅骏奇太爱她了,她肯定会理解的。
然而,她没回来,消失了。
魏瑞霖很恼火,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切的错误都源于女人!
如果他刚开始不娶曹丽贞,也就不会有这么蠢的一个儿子,如果金敏芝抓住蠢儿子的心,蠢儿子也不会出去找戏子,生下蠢孙子孙女,如果朝佩能听话嫁给梅骏奇,蠢儿子也不会听戏子的谗言,做出这样的蠢事。如果孔荷珊能再给他生个儿子,他也不至于这样烦恼。
然而,让魏瑞霖更为恼火的是几个月后,一天晚上一个胆大包天的贼人闯进总统府,杀了两个下人后,竟然摸到他那个比他的蠢儿子更蠢的孙子洪远房里,切掉了他的命根子。
这不是普通的贼人,这是有目的的复仇!
可是他的蠢孙子洪远得罪的人太多了,几乎每个月都会为了女人跟人大打出手,所以到底是谁做的还真不好查。
魏瑞霖也有点儿懒得查,本来就是一个他看着就心烦的孙子,百无一用,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传宗接代,如今唯一的用处都没有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魏瑞霖有太多事要忙,实在没空在这个事上费心思。
然后,某天早上,魏瑞霖起床看见报纸上头版头条写着他家的长孙女与人私奔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蠢儿子自己说的。
选举已经开始了,魏瑞霖在外面疯狂的拉票,有些人明码标价,一票要两百块,魏瑞霖也咬牙给,而他的蠢儿子却给他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魏瑞霖有一个小羊皮鞭,很柔软,放在他书房的案几上,一般都用它打蠢儿子,一般抽完一天就能下床了,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直接取了马鞭,让警卫扒了蠢儿子的上衣,用马鞭抽,抽得蠢儿子裤裆都湿了,鼻涕眼泪流到嘴里,含着鼻涕眼泪,含糊不清的骂:“金敏芝你个娼|妇,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奸夫,霍尔……”
霍尔!
这次选举魏瑞霖本来有八分的把握连任,不想华北军哗变,梅长亭下台,又一个叫曹哲的律师忽然异军突起,成为魏瑞霖的强劲对手,魏瑞霖费尽心思,才打听出来这个曹哲的资助人是一位来自英国的霍尔小姐。
魏瑞霖把裤裆都湿了的蠢儿子从地上提起来,又详细的询问了一番,肯定了,这位支持他对头的霍尔小姐,就是他的好孙女魏朝佩!
气不气?自己的亲孙女支持别人和自己的亲祖父打对台。
何为忠孝廉耻?!!!
魏瑞霖气疯了,立刻派人去贝克和威尔逊入住的酒店找人,却被告知,贝克被他教女派人来接去上海了。魏瑞霖立马就带上蠢儿子坐上了下一班去上海的火车。一下火车,早前接到魏瑞霖的电报,查明魏朝佩行踪的人便告诉魏瑞霖,魏朝佩改回母姓,化名金怀瑾,认了廖长柏为老师,住在廖长柏府上,三日后,将与东帮五爷伍世青结婚。
“她倒是个会攀附的,文的武的都能让她攀附上了,好好的司令之子不嫁,要嫁给流氓。”
显然,孙女资助对手的背叛,斩断了魏瑞霖最后一点儿亲情。
魏瑞霖坐着车径直去往廖府,车子开到廖府的门口,廖府的门房出来躬身问道:“请问来的是哪位贵客?”魏瑞霖的警卫厉声喊道:“来的是大总统魏先生,还不快去通报?”
那门房听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大……大总统?”
魏瑞霖的警卫见了有些不耐烦,又喊了一声:“你先开门,不要耽误大总统的时间!”
如此,那门房诚惶诚恐的连连鞠躬,赶紧的把门打开后,倒退几步,回身飞奔的跑到屋里,喊道:“先生!大总统尊驾到访!大总统尊驾到访!”
那门房受的惊吓不小,难免声音大得没了平日的规矩,以至于怀瑾在里屋也听见了,顿时脸色一白,连带慧平也一愣,顿脚道:“爷不是答应说不让他在上海落脚吗?”
如此怀瑾也只能道:“怪我,与他交代得晚了。”
屋外,廖长柏闻声出来,魏瑞霖的车子正好在廖府的前院停下,警卫打开门,魏瑞霖从车里出来,廖长柏快步的上前,道:“不知大总统到访,有失远迎,长柏愧疚。”
却见魏瑞霖连连摆手,道:“廖先生客气,是我不请自来,还要请廖先生恕罪。”说完,伸手握住廖长柏的手,道:“廖先生文坛泰斗,桃李满天下,鄙人一直想一睹廖先生之风采,聆听您的教诲,请您为我国教育之未来指明一个方向,无奈公务繁忙,一直未能成行,惭愧惭愧。”
廖长柏闻言立时便道:“总统先生抬举我,不敢当不敢当。”
魏瑞霖笑道:“廖先生谦虚,实乃大家之风。”
然而,也就是此时,从随后的车里下来的魏建雄,喊道:“魏朝佩呢?!她祖父与她爹来了,也不出来迎一下?”
廖长柏闻言皱着眉看过去,只见魏建雄因被鞭打的伤还未好,佝偻着背,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莫说是总统府公子的气度半点儿没有,若是忽略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衫,便是连廖长柏府上一个下人也不如,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人,竟然是他乖巧伶俐的女弟子的亲爹!
廖长柏心里自然知道魏朝佩便是他的女弟子怀瑾,但他自然不会就这么认下,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问道:“这说的是谁?”
然而,此话一出,却见大总统魏瑞霖脸上露出凄然之色,说道:“廖先生您应该是不知道,您刚收的女弟子便是我孙女魏朝佩。”
说完也不等廖长柏说话,魏瑞霖接着道:“先生您有所不知,我这孙女心气儿高,脾气倔,半年前离家出走,可把我们一家给急死了,真是遍寻不着,全家上下担心得夜不能寐,如此这好不容易听说她竟是得您青眼,收留了她,一刻都不敢耽搁,便来了。”
话说到这里,魏瑞霖显是激动得狠了,握着廖长柏的手也收紧了一些,有些哽咽的说道:“廖先生!您是我魏瑞霖全家上下的大恩人啊!!!”
握个手,握得自己的手都有点儿疼了,拼了毕生演技,勉强装出真的不知道自己弟子就是总统府孙小姐的廖长柏,惊讶的看着魏瑞霖眼睛里竟然有闪烁的泪光,情真意切得廖长柏差点儿就信了。
【呸!!!】
感觉拼演技,肯定是拼不过,廖长柏赶紧的扭头给身后的廖太太打了个眼色,几十年的夫妻,廖太太大腿一拍,道一声:“我去给大总统沏茶。”一双小脚飞快的跑进屋里,偷偷的打电话。
廖长柏见自己太太理解自己的意思了,心里松了口气,回头正要说什么,却见大总统魏瑞霖,一滴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松开原本握得廖长柏有些疼的手,双手握拳高举,膝盖一弯,便要跪倒在地。
“廖先生,请受鄙人一拜!”
廖长柏赶紧的伸手扶,怎想的那魏瑞霖用了劲,没拉起来魏瑞霖不说,廖长柏自己都跟着差点儿跪下了。
【世青!救我!!!】
第70章
如果可以,怀瑾希望她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一个姓魏的了,不管是魏瑞霖,魏建雄,孔荷珊,刘雪霞,魏洪远,魏朝雅,还是那座宅子里听差的下人,甚至于那条总是在后门徘徊,她是不是让慧平去喂的流浪狗,她都不想再见到了。
或许有些人受到伤害了以后,会恨不得亲自将伤害自己的人的脸踩在脚下碾压,看着他哀求自己。但怀瑾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她拒绝在这些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资助了曹哲竞选总统,把司徒啸风送上了华北军区司令的位置,这对于魏家和梅家来说都是致命的报复,但实际上,这些都只是顺便。
早在她还在总统府做大小姐的时候,曹哲就找上了她求资助竞选,就事论事,她娘还在世的时候就对曹哲这个关系并不太熟的同学称赞有加,称他为当今少有的有政|治才华的国人。
而且本来如今民|主社会,四年一换届,虽然魏瑞霖是她的祖父,但任期内政绩一般,东北问题一直没能解决,要连任的概率不是没有,但并不高,那么她另外资助一个候选人,若是她资助的人当选,总不好对她卸任的祖父太赶尽杀绝,这对于魏瑞霖卸任后的发展其实是有好处的。
她能想到支票交给曹哲没两天,她就被迫夜逃出总统府?!然而,事已至此,她顺便让事情朝着更不利于魏瑞霖的方向发展,是自然的。
而司徒啸风之事,也可以说是顺手,东北算是她祖祖辈辈的老家,多年战乱,慧平的父母就是战死在那边的,她家一多半的家奴家将都战死在那边了,就是撇开私怨,梅长亭如此荒唐,她也不能忍,若是没办法就算了,既然是几张支票,几封电话,几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她何乐而不为。
她乐意顺手给姓魏的找麻烦,但她不想见他们。
说她鸵鸟也好,她看见他们,就会想到她曾经多么满怀对亲情的憧憬,不顾慧平的劝阻,违背她娘的遗愿,走进他家的大门,而她的感情,又是怎么的被弃之如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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