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去瞧过了吗?”唐安芙问。
“去了,周边的情况差不多,全都没有,如今阿娘已经派人南下找寻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结果。”元蕊娘无奈的绕了绕衣裳上的丝绦:
“这段日子以来,我阿娘为这事儿都瘦了好些。姑姑那边马上有宫廷新香推出,若香坊的客源不回来,到时候新香推出没有预期的效果,也是麻烦事。”
唐安芙跟着叹息,元蕊娘目光微动,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凑到唐安芙面前小声说:
“其实我知道哪里有凌霄花的。城外三里有一座建在半山腰的鬼庄,鬼庄里有一大片凌霄花廊,像火似的,隔得远远的山上都能看见。”
唐安芙问:“既如此,没人去采摘吗?”
元家这边先不谈,那帮波斯人既然垄断了京城内外的所有凌霄花,怎么会对城外那一大片凌霄花廊视而不见?
“不是说了嘛,是鬼庄。应该没人敢去。”元蕊娘说。
唐安芙却不觉得:“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为了利益,去鬼庄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知道!那鬼庄……真的有鬼。我们元家也曾派了几个人去的,谁知道连那鬼庄都没翻进去,就鬼打墙了,在庄子外面游荡了一整夜,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才醒。还有那帮波斯人,据说也去了,不过他们比我们家惨多了,派去的人全都手脚折断了被抛在鬼庄门前。”元蕊娘说。
“这么诡异啊。”唐安芙惊叹。
元蕊娘点头,又是片刻犹豫后,还是决定告诉唐安芙:
“但不管怎样,我想去那鬼庄探一探。”
唐安芙正在喝茶,一开始没听清,听清之后抬头看她:“啥?”
声音有点大,让元蕊娘紧张起来,慌忙上来捂住唐安芙的嘴:“别这么大声,不能被我娘知道。”
唐安芙把她手拉下,压低声音问:“你要去那鬼庄?”
“嗯,我要去!我不能日日看着我娘伤脑筋,只要我摘得一些凌霄花回来,说不定就能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元蕊娘后面的话唐安芙没有仔细听,因为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上一世好像就是这段时间,元蕊娘确实有过手脚骨折,在家休养的事情发生。
只是那时候唐安芙一门心思扑在裴景身上,没有关注好朋友,那时蕊娘与她说的是走路不小心摔的,可现在想想,走路得多不小心才能摔断手脚啊,一般人尚且不会,何况蕊娘还学过武,更加不可能了。
看来,上一世蕊娘就是去了那劳什子鬼庄,得到了跟那帮波斯人一样的手脚折断的下场。
“阿芙,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元蕊娘问。
唐安芙暗骂自己不负责,迷恋了个男人,连朋友隐瞒伤势都没看出来,随口应道:
“哦,我听到了。”
“真的吗?你答应啦。”元蕊娘满脸惊喜看着唐安芙。
唐安芙有点懵:“我答应什么了?”刚才蕊娘说的后半段话,唐安芙并没有在意听。
元蕊娘一拍她肩膀:
“我就知道阿芙你一定会支持我。咱们姐妹齐心,其利断金!今晚夜探鬼庄!”
唐安芙:……啥??
**
由于元蕊娘的坚持,唐安芙没法撇下她不管,既不能阻止,那就只能陪同,就算真的有鬼,两个人也比一个人强。
唐安芙从元家香坊带了些香回家,跟谢氏请示,晚上要去元家睡一晚。
唐、元两家就在隔壁,唐安芙和元蕊娘自小一起长大,两人睡到一处是常事,谢氏也知元蕊娘品行纯良,是个好孩子,从未阻止女儿与之交朋友,自是应允。
而唐安芙之所以要睡到元家去,关键就在于,承恩伯府和元家的护院级别不同,承恩伯府的护院是谢氏一手训练出来的,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到了夜里,别说人溜出去了,就是个苍蝇蚊子都难进出承恩伯府。
但元家的后院管理就比较松散,只要知道了护院巡查的路线,像唐安芙和元蕊娘这样有点武功底子的小娘子稍稍避开护院,都能轻松的进出,绝不会被发现,这就方便了她们晚上溜出门。
大齐是四夷来朝,万邦来贺的泱泱大国,都城不设宵禁,夜里依旧灯火阑珊,主要街道上热闹喧嚣。
元蕊娘和唐安芙换了男装,元蕊娘亲自架了一辆青蓬小马车直奔城外。
皓月光辉之下,来到了元蕊娘说的那座鬼庄所在的山脚下。
站在山脚下果真能看见半山腰上的一片红,如今正值凌霄花期,花开正盛,香气浓郁。
元蕊娘分给唐安芙两只硕大的丝质口袋,人钻进去,能罩住人半个身子那么大。她带了六只。
“你是要把山薅秃了吗?”唐安芙问。
“哎呀,多多益善嘛。”元蕊娘说着,又递给唐安芙两块蒙面巾,唐安芙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荒地,扯下元蕊娘系的蹩蹩脚脚的面巾:
“你怕鬼看见吗?”
元蕊娘想想也是,拿着大口袋跟在已经往山上去的唐安芙身后。
第7章
“阿芙,我以为我胆子挺大了,没想到你胆子比我还大。真不愧是我元蕊娘的好朋友!”
元蕊娘和唐安芙走在黑黢黢的上山小径上,小径已被层层青苔布满,不像是有人常走,周围树木密集,阴影林立,暗夜看来格外恐怖。
“我胆子是挺大的。”唐安芙无奈低头:“但你能从我身上下来吗?走不动了。”
元蕊娘第一次深夜来这种深山老林,阴气缭绕的地方,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体验到有多恐怖,白日里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言论都变成了诳语。不知不觉间就跟唐安芙越靠越近,近到干脆趴到了她身上。
“咳。”
尴尬的分开一点点,但周围的阴森恐怖气氛让元蕊娘还是忍不住重新抱上了唐安芙的左臂,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两人就这么拖拖拽拽的上了半山腰,来到那鬼庄门前。说是鬼庄,其实就是一座普通的庄子,庄门紧闭,门前有一块还算干净的空地。
走出了鬼影重重的树林,元蕊娘就不怎么怕了,径直往鬼庄的大门走去,被唐安芙拦住:
“平白无故门前这么大一块空地,别走正门了。”
唐安芙在军中待过几年,不敢说能看穿所有陷阱,但在那些绝境中练就出来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领着元蕊娘沿着墙根来到后侧处,唐安芙率先翻上墙头一番观望,确定无事后才接过元蕊娘手里的四只口袋,拉着她上墙。
唐安芙托着云蕊娘轻巧的翻落墙内,两人借着月光往前走,穿过一片花圃,唐安芙感觉身后不怎么听见脚步声了,便对身后招招手,轻声说道:
“跟紧点。”
身后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之外,没有丝毫回应的声音。
唐安芙眉心一蹙,猛然转身,只见刚才还跟在她身后的云蕊娘竟不知所踪,唐安芙焦急的压低声音喊道:
“蕊娘。蕊娘。”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唐安芙沿路返回,在一些枯草对上看见了一只鞋子,是蕊娘的。
心中闪过不妙,唐安芙捡起蕊娘的鞋子别在后腰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个鹞子翻身,飞跃上屋脊,站在那飞檐之上鸟瞰整座庄子,发现庄子前后没有任何灯火,除了那火红的凌霄花廊处有些微灯火之外,天地间皆是清灰之色,周围安静的几乎连风声鸟鸣都听不到。
来这里之前,唐安芙觉得不过是闯一个鬼庄,凭她的身手,纵然闯不了皇宫大内,但放眼整个京城,能拦住她的府邸屈指可数,没想到出师不利,蕊娘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丢了。
想着蕊娘此时可能遭受的危险,当年她独自闯入断了手脚,这回跟着唐安芙来定不能让她再受伤。
唐安芙焦急的在屋顶上飞跃,来回几趟后就发觉了不对劲,她自始至终都是在兜圈子,看起来飞出去很远,实际上又回来了。看起来不过半丈距离的凌霄花廊却怎么走都过不去。
这庄子确实有古怪,就连屋舍都是按照五行八卦排列的,唐安芙曾经在军中跟一位老军师学过些八卦阵,掐指尖算天干地支,坤乾方位,唐安芙放缓脚步,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在屋脊上空一步一跃,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终于绕到了那凌霄花廊处。
唐安芙翻过一座假山,终于嗅到了浓烈的凌霄花香,穿过一道月亮门,唐安芙看到一片颇为宽阔的小湖泊,湖泊周围一圈又一圈的花廊,被火红灿烂的凌霄花点缀的美轮美奂。
而唐安芙先前看见的那点灯光,确实就是从这里传出的,就在这片湖泊的对岸,可唐安芙将这片湖泊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看见哪里有路通向对岸。
无桥之水如何渡,唐安芙仰头看向那一圈圈的凌霄花廊。
尽管她现在不知道那灯火处是何龙潭虎穴,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就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她必须把蕊娘一起带回去才行。
唐安芙轻身一跃,踩在凌霄花叶上从花廊上方绕到了对面湖泊,翻身跃下,唐安芙看到了那点火光是从哪里发出的,花廊的尽头处,有一间庐舍,庐舍里有锅,有灶,有桌椅,厨具一应俱全。
在那锅灶后头有一个在动的颀长身影,低着头在灶台前摆弄着什么,看不清脸,身上倒是缀满了月色银辉,在这漆黑的庄子里平添一股诡异。
唐安芙鼓起勇气上前,不管是人是鬼,看见了总不能当没看见。
谁知她刚往庐舍的方向动身,颈间就感到一丝冰凉,一把寒光四溢的剑抵住她的脖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到她身后而令她毫无所觉的,她定然不是对手,唐安芙不敢冒险。
此时那锅塘后的人抬头看过来,锐利的目光锁定在唐安芙身上,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见那人微微一抬手,唐安芙脖子上的剑就被收了回去。
“过去吧。”
一道空灵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唐安芙下意识抚上被剑刃碰到的地方,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往身后看了一眼,想看看躲在暗处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如鬼似魅的身法未免太可怕了。
没了身后的威胁,唐安芙的注意力又回到庐舍下的那人身上。
先前光线不好,他又低着头,现在唐安芙走近之后看清楚眼前这张脸,顿时就愣住了。
眼前人一身宽袍玄衣,眉目清隽,身姿挺秀,俊雅修竹,像一根拔地而起的雪地青竹,不言不语笼罩着扑面而来的寒霜。
这张脸唐安芙认识,就在不久前刚刚见过。
正是莫名闯入她的葬礼,当众杀了唐碧茹的安南王齐辰。
这个传说中练了魔功,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魔杀星。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照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走火入魔陷入昏睡,当年之所以轮到裴景上阵,就是因为敌军来犯,齐辰在岭南昏睡不醒,陛下没办法只能重新点将上战场,才有了唐安芙辅佐裴景两年打了胜仗之事。
“会做双皮奶吗?”
一个声音打破静谧。
唐安芙愣了愣后,鬼使神差的点头。
只见齐辰对她招了招手,唐安芙的双腿就像不受控制似的向他走近。
灶台上乱七八糟,到处是牛乳和蛋壳,灶台旁还放着一只桶,桶里倒的都是做失败了的蛋奶。
此情此景,唐安芙简直想用‘魔幻’两个字来形容。
一座外界传说为‘鬼庄’的地方,庄子外围尽是五行八卦阵,内里凌霄花廊下,大齐朝神话中的王爷黑灯瞎火在做双皮奶。
还做的狼藉一片。
“牛乳和鸡蛋都在那里。”
齐辰的声音与他的人一样,看起来和听起来都很冷。
唐安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还有一桶的干净牛乳和鸡蛋、糖之类的食材,还有几口新锅和堆积如山的柴火。
唐安芙走到灶台后,齐辰就自动让出,坐到灶台那端的躺椅上休息去了,躺椅的旁边放了一张茶几,茶几上点了一盏很漂亮的琉璃宫灯,宫灯看起来像是制式,上面还有内务府的标签和一个大大的‘御’字,宫灯旁放着一串手拿白玉佛珠,佛珠下面以编织的红绳坠着一颗莲子。
原来刚才她在外围看到的微弱灯火就是这盏琉璃宫灯发出的。
“怎么还不做?”齐辰将佛珠手串戴回手腕,喝了口茶,问。
唐安芙一惊,不敢造次,走到牛乳桶前,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身问:
“我朋友不见了。”
齐辰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做好了,她自会回来。”
“手脚健全,身体健康吗?”唐安芙紧跟着追问。
齐辰却没有回答她,唐安芙也不敢再问,就当他是同意了吧。
反正现在唐安芙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救蕊娘,连她自己都受制于人,有那个她连影子都没看见的人在,她就是跑估计也跑不出去。
唐安芙认命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干净的水,仔细冲洗了两只手后,拿了一只干净的锅子去舀了一碗生牛乳,放到灶台上烧,边烧边不断搅拌着……
说来也巧,唐安芙并不善厨艺,唯独这双皮奶的手艺是特意学过的。是当初照顾裴景和唐碧茹生的那个孩子时学的,那孩子胎里带病,身子弱,既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还粘人的紧。
那孩子喉咙细,吃东西要特别精细,这双皮奶是唐安芙有一回带他出去玩耍时,偶然间在一个流动摊位上吃到的,见他爱吃,唐安芙回府以后就学着做了。
刚学的时候厨房也像打仗似的,后来做的多了,渐渐就练出了本事。
半个时辰后,唐安芙从蒸笼里把成品端出,齐辰迫不及待揭开碗盖子看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自行把碗端去了躺椅处,还极为顺手的使唤唐安芙给他拿了一把勺。
唐安芙站在一旁看他有条不紊的吃着,直到碗里见底,齐辰才将勺子放入空碗,抬首向唐安芙望去一眼。
唐安芙愣着不动,两厢对视良久后,齐辰才对唐安芙比了个擦嘴的动作,唐安芙疑惑的环顾四周,并没有任何能给他擦嘴用的东西,最后从善如流的从自己的袖袋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不太确定的呈送到齐辰面前。
齐辰放下碗接过唐安芙的帕子先擦了擦手,然后在嘴上抹了一把,就把帕子和碗都放到一旁茶几之上。
唐安芙看着自己的帕子,愣是没敢开口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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