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堂哥一如既往地沉默少言,微垂着脑袋,看着倒不像二伯的儿子,反倒更像大伯刘初生的儿子,性子木讷而敦厚。
建党堂哥一双眼睛滴溜打转,像极了二伯刘来生。
尾巴一上来,就问二哥刘华什么时候去晒谷场。
刘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跟在二伯娘后面,手里提着个小篮子。
今年的年中饭,跟去年一样,在老刘家堂屋一起吃,刘老头在队里分肉那天,就和刘艳家还有二伯家打过招呼了,只是二伯一家子来的时间,似乎有点太早了,她没忘记,去年的时候,二伯一家直到快开饭的时候,才踏进刘家院门。
去年没提东西,今年提了两个篮子的东西,除了刘花手上的那个篮子,二伯娘手腕上,还挽了个大篮子,有鱼有肉有鸡,刘艳一开始看到时,还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那块肉,至少有两斤。
再看二伯娘笑容满面的样子。
什么时候,二伯娘有这么大方了?惹得刘艳都觉得有点玄幻。
回到自家后院,看到爸妈也已经回来了,在搭竹竿晾晒被子,刘艳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大哥刘军,小声道:“我觉得,有必要和妈说一下,二伯娘送的东西。”
顿了下,又问道:“二伯娘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
“你猜?”刘军歪了下脑袋,看了妹妹一眼。
刘艳一见他这样子,第一反应就是有内幕,望着大哥刘军,一脸让他快点告诉她的表情,她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了搜信息,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与二伯娘相关的事情。
自从二伯一家搬出去,除逢年过节外,二伯娘几乎不踏进刘家院子半步。
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了?
铁公鸡愿意拔毛,必定有缘故。
刘艳见大哥不说话,似在等她猜,只好胡乱猜到一个,“难道二伯娘想讨好小叔。”她也只能猜到这个原因,小叔的工作,在这个物资短缺的年代,实在是太吃香了,手里漏一点半点的东西,能给他们带来许多便利。
“我也猜到了这个。”刘军回道,“
你没发现,今年秋天开始,小叔每次回来,二伯都会过来一趟,但具体我也不知道。”说到最后,摊了摊手,就算做什么,也不会让他一个小孩知道。
刘艳略有些失望,还以为大哥知道什么内幕,不过想想,又立即释然,二伯心思活络,但目前的大形势,他们要做什么勾当,也只在私下里,不会明目张胆地来。
不用刘艳兄妹说,刘来生一家进刘家院子后,没一会儿,陈春红就知道了,住在一起,说话高声点,他们在西院都能听得清楚,因为那一家子提前到,陈春红也没多耽搁,让刘春生提着她早准备好的年礼,带三个孩子先过去,“我把这些被套床单晾完再过去。”
朱红英这次赶着献殷勤,来得这么早,肯定不会像去年似的在堂屋干坐着,一定会去灶房帮忙,灶房就那么大,她不想过去挤,但朱红英都进去了话,独她一个媳妇坐在堂屋,不进去也不像话,还不如索性晚点过去。
“妈,我们只送一块肉,是不是有点少?”
刘军看到他爸手里提着的那块两斤重的猪肉,想了下,又把二伯娘送的东西说了一遍。
“她是有事求着你小叔,我们又不求人,没必要和她比。”
陈春红这话一出,原本想说再加点东西的刘春生,立即歇了心思,他主要是担心,差太多了,他娘指不定会找媳妇的茬,只是不知二哥要求小弟做什么事?
陈春红留意到刘春生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了,虽然没说,但她也猜到了,原想不理会,到底在对方走到前门时,喊了声等等,用挂在墙上的抹布擦了下手,开箱子拿了五块钱,把刘春生叫到一边,递到他手里,“你私下里给你娘,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藏的私房钱。”
“说你给的,不是更好。”刘春生不解。
“她会信?”
陈春红直接嗤笑一声,“你听我的,按我说的做。”坏名她来背,儿子还是好儿子,那老不死的估计心里会舒服点,两个鼻孔,总有一个能出气。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下一更,估计较晚,明天早上再看~~
第128章
不知道是那个爸刘春生给的五块钱起了作用,还是二伯娘朱红英今天进门后,一直陪着胡老太说笑,反正她妈陈春红直到刘春生回屋来搬桌凳摆中饭才去堂屋,也没去灶房,胡老太竟然一句闲话都没有说。
反而在她妈帮忙端菜上桌时,给了她妈一个笑脸。
刘艳跟在她妈身边,明显看出她妈不自在,也对,要是胡老太突然对她笑,她同样也会不自在,会暗戳戳地琢磨着,狼外婆要干嘛?
到了小叔赶回来后,家里放了封鞭炮,这顿团圆的年中饭才正式开始。
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
大哥刘军和几个大堂哥坐在男人那桌,二哥刘华和尾巴,坐在女人这一桌,一开始,看着坐在她们这一桌的胡老太,刘艳还有点不自在,可是看到这满桌丰盛的菜式,鸡鱼肉,样样有,鸡蛋豆腐干笋,连那道清炒白菜,都油得发亮,和去年的汤汤水水相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刘艳有点相信她妈的话了,胡老太只要愿意,能做出很好吃的菜。
她伸筷子往那道腊肉干笋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腊肉,都没有等到胡老太拿筷子来敲她手,这下子,终于可以放心吃这顿饭了,不用再去关注胡老太了,而其他人也都渐渐发现了,没了一开始的顾忌拘束,一个个埋头使劲吃,连刘艳自己,米饭都多装了一碗。
能在堂屋吃顿饱饭,不容易呀。
相比于她们这一桌大家拼命吃饭吃菜,男人那一桌,更多是拼酒和侃大山,尤其以二伯刘来生能侃,要是三伯刘应生在家,估计整个饭桌的气氛,可以由他们俩人撑起来,不过今天的小叔刘卫国,超常发挥,从他提回来的那一对红星二锅头开说,说起了他在百货商店里上班的事,就没怎么停过。
二伯是个很捧场的合格观众,那个爸刘春生和大伯刘初生全程傻笑,这俩人绝壁是亲兄弟。
全场最高兴的,当然是胡老太,反正刘艳就没见她脸上的笑容停过,隔了一桌,还能时不时附和五叔刘卫国的话。
这让刘艳怀疑,胡老太今天的反常,不是因为那个爸给的五块钱,也不是二伯娘的献殷勤,而是因为五叔出息让胡老太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这顿饭吃得格外和谐,说是其乐融融也不为过。
连一向苦着张脸的梨花,都吃得鼓起了腮帮子,没有停过。
桌上十个菜碗,如同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饭后,陈春红留下来,和朱红英一起帮忙收拾碗筷,擦拭桌子。
刘老头又说了,让二儿子和四儿子一家,晚上还过来一起吃,刘老头因喝了不少酒,到底上了年纪,酒上头,微微有些醉意,胡老太和小儿子刘卫国一起扶他回屋躺到床上。
“……娘,我给你和爹一人卖了套新棉衣,等会儿我让妙妙给你们送过来,还有单位发的毛巾和古巴糖,几匹布,还有一条烟,一并全给你们送来。”
“哎哟,怎么费这个钱,去买新衣,扯个布收点棉花,我们自己做不比这个节省,”
胡老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心疼,“还有发的那些东西,哪用全给我,你们自己留着用。”
“我吃住在单位,妙妙在家里,平时都靠娘照顾,我们自己留着也没用,妙妙年轻,许多事不懂,还不如放到娘这里,我和妙妙也安心。”
“行,娘就先帮你们保管。”胡老太笑眯了眼,拉着小儿子的手,越看越满意。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直到刘老头喊要水,胡老太才松开小儿子去倒水,喂刘老头喝完水,刘卫国才起身离开。
胡老太送走了小儿子,回屋,见刘老头睁开了眼,忍不住念叨:“看你今天给你高兴的,一杯一杯地灌,你身体不要了,还和几个儿子拼酒,这是有小五,不然,哪去给你弄到这些好酒,你们倒是可着劲浪费。”
“怎么又说浪费,这不是高兴嘛,难道你就不高兴?”
刘老头笑了笑,他可发现,自家老婆子,今天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这一年里,脾气也好了许多,儿子们个个都成家了,日子越过越好,一年比一年好,他当然高兴啦。
对胡老太来说,没有什么比小儿子有出息有孝心来得重要,“刚才小五的话,你也听到了吧,给我们买了新衣服,你想想,我们有多少年没穿过新衣服了,你再看看,老四家的这两年做新衣服,什么时候想过我们,老二家的今天身上那件,也是簇新的,我就说,这两个没良心……”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了,”
刘老头忽然伸了伸手,拉住胡老太的手,“像今天这样就挺好的,一家子说说笑笑,大家过得不错,小五也出息,总不会缺我们俩一口吃的,一件穿的,你也把心放宽了,你看老二今天送来的东西,老四也给了孝敬钱,这就行了。”
“你别提这两个没出息的了,”
胡老太不满地打断刘老头的话,提起这两个儿子,她就觉得胸口闷得慌,“老二送东西,哪是给我们,还不是为了从小五手里拿些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个月老二私底下倒手的东西,赚到的可不少,老二打小眼里除了利,就没别的,”
“至于老四,眼里更没我这个娘,脑袋都拴在他婆娘裤腰带上,你看他回来几天,就头天晚上,来了趟堂屋,后面就没见他踏出来过,退伍的事,也没提前说一声,说退就退,还不是那个婆娘支使的。”
“反正中间这几个都白生了,”
胡老太一句话下了结论,又庆幸道:“好在有小五,他们都说我偏心,偏心小五,我怎么就不能偏心了?”
说着,还斜了刘老头一眼,“他们谁又比得过小五,再说了,现在大家该看出来了吧,小五那是打小就和其他人不一样,谁也比不上他,只要小五出息了,我高兴,也懒得和那起子没良心的计较,随他们去,你看,我今天都没管他们了,他们爱咋的就咋的。”
刘老头原本有心想分辩两句,只是听到最后几句时,歇了心思。
老婆子这样想也好,家和万事兴,只要老婆子不再去计较,上一点,下一点的,也没多大关系,总归一家人,大家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
————
同一时间,陈春红看着喝了酒,满脸放红光的刘春生,笑着调侃道:“这顿饭是不是吃得有点不真实?进你们刘家这么多年,头一回吃了顿安生的饱饭。”
刘春生重重地点头,别说陈春红,就是他,多了一辈子的经验,也是头一回见到她娘这个样子,之前,因为小五自己找到工作,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心里生出的那点子疙瘩,顿时全部消散了。
脱离了轨迹好。
他这辈子过来,不也是一心想改变上一辈子的轨迹,媳妇孩子都是他的,看着微躬腰,用热水在搓毛巾的媳妇,没多想,直接伸手抱住她。
一点怔兆都没有。
陈春红吓了一大跳,眼角看到火盆边惊住的三个孩子,急忙推了推身后的人,“喂,你作死呀?给我放手。”推不开,气得下大力拧了拧对方的手背,她指甲又长又硬,手劲也大,痛得对方直咧嘴,却不见松手,都快气死她了,这欠收拾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
果然,酒易乱性,这也太尴尬了,刘艳回过神来,顾不得火盆边的温暖,捂着脸跑出去,大哥和二哥有样学样,一下子,三个人一溜烟全跑了。
陈春红难得露出几分羞赧,把绞了水的毛巾,直接朝刘春生脸上糊去,“我知道你没喝醉,别给我发疯,给我站好,好好洗把脸,清醒些,去隔壁村里买张床回来。”
一提起床,刘春生整个人立即精神了起来。
又见几个鬼精似的孩子跑了出来,索性抱着媳妇狠狠亲了几口解馋,“我马上就去。”对,一定要买张床,这是头等大事,把那小丫头移出去,不然,他还得接着和儿子混睡,晚上抱不到自家媳妇。
第129章守岁
下午,那个爸刘春生去隔壁村子把床买了回来。
床是乡下最普遍的那种大木架子床,刘艳目测了一下,长两米,宽一米五,而大哥二哥他们所住的屋子,东西向较长,南北宽度较窄,约只有三米多一点,两张床只能纵向并排摆放,所以先进去,把大哥他们的床挪移了一下,由屋子中间移到前头靠墙的位置。
新床放在后头靠墙的位置,这样一来,中间留出一米多的空隙,正好可以摆一张长桌,用来放东西,四个装粮的大木头箱子,全部挪到了对面,依次排开,整个屋子没有再多的空间了。
今年新打的稻草垫和棕垫,没有另外搁放,全部垫到了家里的两张床上,因此,分别从她妈和两个哥哥的床上挪了一张稻草垫和一张棕垫过来,垫在新床上,铺上床单,上面再垫一床毯子。
这毯子,是那个爸寄回来的。
因为刘艳怕冷,之前一直垫在她和她妈睡的那张床上,现在又拿来垫到了新床上给她使用。
“你今晚先睡一晚,要是觉得冷,就还回去跟着我和你爸睡。”陈春红把家里最重的棉被,一床十二斤棉花做的被子,放到了新床上。
“不用,”刘艳站在新床边,连连摇头,“妈,我已经想好了,睡觉前,把那床烤火用的小棉被在火上烘热乎后,放到被窝里,这样晚上进被窝时就不会冷了。”
陈春红听了,干瞪了下眼,只觉得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下小女儿的鼻梁,“亏你想得出来。”
刘艳闪躲不及,鼻尖微痛,朝她妈龇了龇牙。
怎么想不出来?办法就是人想出来的。
这天气实在是太冷的。
不过眼下最高兴的,是来了一年多,她终于有属于自己的一张床了,虽然一开始她想争取单独一间房,变成了现在和两个哥哥共住一间房,不过没关系,慢慢来,等再过一两年,她大了些,她妈会同意的。
晚上的年夜饭,是在堂屋和老刘家的人一起吃的,因为入夜后,外面又飘起了雪,二伯一家住村西头,就没有留下来一起守岁了,等二伯一走,刘艳家也跟着起身离开,回了自家的屋子里。
点了煤油灯,打开收音机,调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新闻,以及对新年的祝福,时不时会插播革命歌曲,一家人围着火盆坐下,一边听收音机,一边说着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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