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一步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对一个素未谋面,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小乞丐,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不得不说,卡尔空前的好奇起来。
他独自坐在休息间里,吃一颗酸枣,又尝一口苹果。
那苹果难吃极了,又酸又涩,只有一点点甜,那是皇宫里精心培育出的水果,也无法比拟的特殊滋味。
不知道等了多久,休息间被掩盖着的门打开了,小姑娘拍着胸口走进来,悄悄松一口气。
她小声道:“没人追来,可能是我们跑的太快啦。”说着,她走过来,半蹲下,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
卡尔平静的直视她,被她伸出微凉的指,抹了下沾满灰尘的眼睛。
“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微微抬头,小声询问着,有点小心的模样。
卡尔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生活在贫民窟最底层的孩子,是否能够拥有名字,全凭运气。
她问的小心,却又没有直白的问“你有没有名字?”,是在担心伤害到少年或许敏感脆弱的自尊心。
卡尔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但不得不说,这样有礼貌的举动,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很好。
他原本不想说的,鬼使神差,却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卡尔。”
这是一个并不十分常见的名字。
说完,卡尔就听到小姑娘充满惊讶意味的小小呼声:“卡……卡尔?你叫卡尔?”
阿言惊讶的看面前满目灰尘,发丝凌乱,几乎看不出模样的少年。
的确没能认出,这就是资料上那个,二十几年后,优雅矜贵,冷若冰霜的贵族审判者。
但一旦得知是他,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好接受,或者惊讶,毕竟能够拥有这样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的人,实在不多。
阿言看小卡尔灰扑扑的脸蛋,忍不住有些心疼,她认真的给她擦干净,太专心了,也就没能看到,少年一瞬间垂下去,愈发幽深的瞳孔。
卡尔在小姑娘面露惊讶之色的一瞬间就觉察到不对,要知道,卡尔这个名字并不常见,但她似乎也并不陌生。
反倒像是听说过,并且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卡尔确定他从未见过这姑娘,也确定她应当没有见过自己,否则她看过来的目光,不会是这样怀念而陌生的。
卡尔猜想,她或许从前也有一个名叫卡尔的弟弟,或者其他什么。
只是间或许出了点什么意外,她失去了她的卡尔,这才让她见到同名字的自己的时候,感到无比触动。
果然,再次看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的目光已经是心疼带着不舍了,她踌躇一会,小小声蹭过来问:“你有地方去吗?要是没有,你……你跟我回家吗?”
当然不好。
卡尔面无表情的想。
然后下一秒,他不听话的嘴巴,在一连串可怜巴巴的“好吗?可以吗?可以跟我回家吗”的询问声里,不受控制的:
“好。”
这一声同意脱口而出,让人无从反悔,在位二十年,说一不二,从未被违逆过的帝国君王,一瞬间黑了脸色。
卡尔:他是得罪了可怕的撒娇精吗。
……
比身不由己更可怕的事,是被撒娇精整个堵在浴室里,还要给他洗脸脸,洗。
卡尔面无表情的看洗台上方的玻璃镜,而玻璃镜里,正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那是一张极清秀的,也极为稚嫩的,少年人的面孔。
没有他熟悉的强健身躯,也没有他成熟的,属于成年卡尔面部的坚硬线条,这时候的他,从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还因为生活贫困,常常吃不饱饭,看起来比平常孩子还要瘦弱一点。
也难怪小姑娘看向他的目光总是目露心疼,她根本没把他当男孩看,反倒像是看着一个无关性别的小孩子。
卡尔想,从前那个被她庇护在羽翼下的卡尔,一定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但没关系,他不嫉妒,也不羡慕,或许是因为这些无关紧要,也或许是因为,这些东西,他也能有。
与其浪费时间去怨天尤人,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卡尔平静的看把他的双认真裹进毛巾的小姑娘,又不愿意想下去了。
高高在上的日子固然很好,但重生一次,短暂体验一下之前从未感受过的生活,也不是不好。
是的,这就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卡尔几乎可以肯定,他重生了,或者说,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期。
或许是他的因为行为太过残暴,使天神都感到愤怒,让他遭到了惩罚。
又或许是有人实在看不惯他的暴政,暗杀了他,除此之外,是那道曾经被他不屑一顾神秘能量的影响了他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摆在眼前,非常的不可思议的,他的时间仿佛回溯了。
头顶的灯光折在玻璃镜上,苍白又明亮,卡尔看着镜子,不小心被晃了一下眼。
他微微蹙起眉,忍不住出了神,分着心想现如今的情况。
但下一秒,他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堵住他的姑娘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尤其是因为东方人的缘故,模样还有些显小。
这让她无论实际年龄是多大,看起来也就十八岁的模样,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作风却如此的彪悍。
卡尔一直不动,被她牵着乖乖洗了洗之后,她就干脆又捏住他的爪爪,呼啦呼啦接水往他脸上送。
细小冰凉的水珠顺着少年人精致的下颔一滴滴落下来。
透心凉的暴君卡尔心脏微微颤抖。
小姑娘不知道他心的挣扎,等把他洗白白,又拿起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还把他破旧的,沾满了灰尘的衣角给伸展平。
她一点也不嫌弃少年人的狼狈与落魄,暖暖的一直没放开他,洗干净后,又把他带到铺了碎花桌布的餐桌上。
她端来粗糙却用心烹饪出的食物,托着腮看他,软声道:“卡尔,你留下来,以后就是我弟弟了好不好呀。”
卡尔拿着勺子的指微微一顿,他想,当然不好。
先不说他并不会在贫民窟停留多久,就说他要提前清理抹杀的人一串一串,就不适合在一个地方久待。
但或许是觉察到他的抗拒了,撒娇精又开始作妖,她趴在桌子上,一点一点,毛毛虫一样蹭过来。
“留下来,好不好呀?”
“好。”
“……”
……
卡尔被迫多了一个身份,一个能够每顿吃到香甜柔软的食物,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再也不必担心会居无定所的身份。
小姑娘心疼他,每天工作的时候并不会叫醒他,只是给他留下足够的食物,和一些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卡尔并不和她说话,也不做什么事,等着她厌弃这样的日子。
但她没有,冰箱上还是会每天更新一张便利贴,圆圆的字迹,满心满眼都是担心之意。
她似乎担心贫民窟里暗无天日的时光会扭曲卡尔心灵,因此想方设法的做点什么。
她留言告诉卡尔自己一整天所见所闻,她原本就是个快乐的小姑娘,在她的眼睛里,世界无所不好。
连地上枯黄的草,枝头半弯的花,以及郊外干瘪或圆润的酸枣都说不出的有。
这些充满阳□□息的便签,后来一张张出现在卡尔的卧室里,随之进入的,可能还有一捧干掉的花,或长相漂亮的鹅卵石。
很难想象,在贫民窟里挣扎度日的人,也能够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而她也始终没有感到厌弃。
被小姑娘养了一星期后,卡尔放下厚厚的一沓便签,顿了会,出了门。
他走出来的时候,刚好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清晨时候。
阿言背着包,握着,正要出门,临走前还拿着本空白的便签,正在往破旧的冰箱上面贴。
看到卡尔,她显得很高兴,事实上,因为她走的时候少年总没醒,或者是她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熟睡了。
他们之间除了最开始,其实没有几次见面和说话的会。
所以在看到卡尔出门的时候,阿言看起来非常开心。
比起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这时候的少年已经改变许多了,他穿着干净的衣服,目光清亮,显得挺拔,像棵成长的小松。
阿言放下便签,看到他的衣领又折起来了,认认真真去给他整理,边整理,边轻声道:“卡尔,你起来啦。”
又来了,又来了。
卡尔面无表情的想,一周没怎么说话,本质还是个可怕的撒娇精。
话虽如此,还是稍微弯下一点,给她更方便动作,然后不受控制的:“嗯。”
随着他的回答,新的询问又响起来:“那你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呀?”说着,阿言取下背包,看动作,是想给他拿钱。
果然,下一秒,卡尔就看到小姑娘认认真真的摸出钱包,拿出自己整整分之二的财产,递给他。
这都是她早出晚归,很辛苦才能挣来的钱,却毫不心疼的模样,
她只是心疼的看着他,小声道:“卡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呀,你不要不开心。”
卡尔没有动,只是定定的看她递过来的,又白又暖的指,和里面的钱。
她都不会心疼的吗?卡尔想,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她心疼的对象并不是钱。
这认知破天荒的让卡尔感到有些愉悦起来,也是因此,他向来冷冰冰,一动不动的唇畔抿起一点,像融化了的冰。
细微的变化被阿言捕捉到,眨眨眼睛,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事实上,这些天里,阿言愁都要愁死
了。
她所能接触到的,资料上二十年后的卡尔,冰冷,强大,无坚不摧。
他已经是块不能融化的冰,坚硬无比,也强大无比,所有人都要望其顶背,无法触其锋芒。
可真正见过十几岁的少年卡尔之后,阿言才知道,那些辉煌与成就,都是用贫民窟里小卡尔的鲜血和眼泪换来的。
当阿言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会笑了,正被人按着肩膀,废弃的瓶盖一样踢走。
阿言每每想到那个场面,都忍不住心疼,尤其是偶尔对上小卡尔的眼睛,看到原本明亮璀璨的眸子变得暗沉沉,漆黑一片时。
就特么忍不住想骂人。
崽崽也太可怜了吧。
可怜的卡尔崽沉默站着,看撒娇精面色不断变换,最后小动物一样蹭过来,小心翼翼的摸摸他的头。
"没关系,卡尔想做什么都可以。"她纵容道,毫不犹豫。
被宠爱着的帝国暴君并不与她正面交锋,他先是看了一眼墙上滴滴答答走动的钟表,又看了看小姑娘挂在臂弯里的书包。
他伸接过包,淡淡道:"一起去。"
事实上,这原本是一句充满温情的话,但因为久居上位,气势太盛,由卡尔说出来,总像命令。
于是他立马又不吭声了。
这些天也是如此,对于一些询问,卡尔虽不是毫无反应,但也不多说话。
一方面是不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好好的话,撒娇精说是撒娇,他说起来,总像挑衅。
阿言是看不懂少年人神秘的心事的,一听卡尔不再沉浸被殴打的阴影,愿意出门看看,高兴极了。
非常好说话的把他打包带走。
……
乔安娜夫人阴森森的看了一眼身形瘦弱,但因为气质太好,反而显得如竹松般挺拔的少年。
她枯瘦的指在破木桌上缓缓点几下,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顿了会,看少年脸色依旧,不慌不忙,也不害怕的模样,她才移开眼,哑声询问道:"认识数字吗?"
或许是需要他记录什么,卡尔闻言顿了顿,点了点头。
乔安娜夫人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里间,过一会,搬出来一个看门用的小凳子。
坐在水果店里看门,如果不是碰到小姑娘,这是卡尔两辈子也不会体会到的事。
从前落魄的时候,是对方看不上他,等到他足够强大的时候,却也不需要做这样的事了。
也是因此,卡尔没觉得这工作有什么不好,反而挺新奇。
他也满心以为,撒娇精多少能够消停一会。
但事情显然不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下去。
等到傍晚,一天的工作忙完,快要下班的时候。
几个学生陆陆续续从水果店门前经过。
帝国对教育方面十分看重,因此,即使是贫民窟里,也简陋的搭建着一所学校,供人读取。
小少年们一个个从门口经过,卡尔平静的坐着,还没说什么,阿言已经探着头,眼巴巴看过去。
看一会儿,直到人都不见了,她又转过头,眼巴巴朝着卡尔看过来。
卡尔注意到她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放下的东西,不无嘲讽的想,该来的,躲不了。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轻软的,几乎要融化坚冰的嗓音响起来:"卡尔卡尔。"
她叫着他的名字,眼睛亮晶晶的,问着最残忍的话,她问道:"卡尔,你想去上学吗?"
卡尔闻言,拂开发皱的衣角,站起来,面色倏然一冷。
贫民窟的确有学校,但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据他所知,这学校的作用,只不过是暂时的收容。
卡尔见过太多了,那些并不被欢迎的孩子,每年交一点钱,送学校去,从此就仿佛与家庭从此割裂了,不再有任何关系。
是生是死,全凭自己,监护人不再承担任何的责任。
那急于摆脱的姿态,仿佛他们是拖累,毫无用处的累赘。
来自贫民窟的感情,总是这样的,脆弱不堪,不值一提。
本质还是遗弃。
终于受不了了?想将他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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