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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只是随口逗这孩子玩的?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易桢快要被姬家郎君搞糊涂了,他迄今为止做的这些事情里,很少有不矛盾的,倒像是同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她安静地看着海面,颉颃楼附近一点响动也没有,大约是被吩咐了不要来这儿喧闹。

对于一个隐生道修士来说,这寂静中哪怕一点声音都十分明显。

“你们到上京去不必顾忌,北镇司那边已经通过气了……别管什么宣王,他有五万死士?假消息别理他,他手上连五万活人都没有……”非常小的男声,语速很快,应该是在和什么人边走边对话,声源在迅速靠近。

易桢看向颉颃楼最东边的那个曲廊拐角。

万方船上楼阁高下,轩窗掩映,玉栏朱循,互相连属,颉颃楼并不是完全独立于这艘巨轮的。

姬家郎君从那里走了出来,他约莫是整晚没睡,气色比昨晚差多了,疲惫嵌在过于耀眼的自信和自负中,倒不怎么明显。

他身边就是之前那个戴着鬼面具的男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侍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易桢总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了,可能因为之前见他是在雪中月下,这一次则是在初升的朝阳前——

“夫人。”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一声黑底红绣深衣的男人停下脚步,唇边带着笑意,朝阳从他背后冉冉升起,“你怎么出来了?我都不知道你醒了。”

有哪里不一样。

这样的感觉非常强烈。

姬金吾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地抬手理了理她被风稍稍吹乱的头发,十分亲昵地说:“别担心,昨天晚上刺客的事情我会帮你报仇的。”

金黄色从他背后透出来,冬日难得的温暖仿佛厚实的树脂,疑心要随时变成琥珀,凝结这一刻的光阴。

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很轻,连同他的声音也骤然轻了下来,像是猎人唯恐惊扰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易家长女,易桢。”

第14章亲兄弟

姬金吾是那种把“你最好不要惹我”写在脸上的人。

易桢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惊疑不定地抬眼去看他,正好直直地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清晨的阳光还不浓烈,仿佛是清甜果实酿的酒,只能让人微醺。

对于寻常夫妇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长时间保持如此之近的距离是有些过分了,但若是恰逢新婚,正是情热的时候,倒也不教人觉得唐突。

易桢的高度正好看见他的脖颈,准确的说,是下颌线那一块。

姬金吾是附在她耳边说这话的,右手因为刚刚理过她的头发,自然而然地轻轻放在了她的左肩上。

封死了她所有可能逃走的路线,甚至有几分恶意地利用生理优势在戏弄她。

温存的动作,亲昵的关切,耳边缓慢的吐息,明明该弥漫着情人间的浓厚爱意,此刻却满满盛装着侵略性和威胁意味。

现在你整个人都在我指掌之间,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你才是哥哥。”易桢半步都不往后退,她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她脑海中在疯狂搜寻《祸心》原书中关于姬家的段落,试图找到佐证自己猜测的论据。

没有什么人设崩塌,也没有什么自相矛盾,因为根本就是两个人。

一对双胞胎兄弟。

姬金吾发出了一个随意的音节,姑且算是认下了她的话。

肯定是临时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哥哥必须要离开无法继续婚事,所以那位修无情道的弟弟才会临时顶上。

发生了什么事情?

《祸心》原书中,易如和姬家的婚事毁了,姬金吾在几年后迎娶了他的青梅竹马。

他为了迎娶青梅竹马,还特意再来了北幽一趟。那段剧情里,易如因为他娶的那个青梅比自己差远了,心情很不好,对女主下手也狠了许多。

等一下……等一下!姬金吾娶青梅竹马为什么会来北幽?他的青梅不应该在阳城吗?

“易姑娘是个聪明人,我也喜欢聪明人。”他靠得更近了一点,远远看着像是情不自禁要吻怀里新娶的美人,可是他话语中的萧瑟杀意却根本无法忽视:“告诉我,你来姬家干什么?”

周围的婢女把头埋得很低,都在自觉往后退,恨不得退出他们的视野范围,远离这对新婚的夫妇。

他的右手随意捡起她左肩上垂落的一缕发丝,温柔地别在了她耳后:“刺杀颖川王失败却活了下来,同日颖川王宠妾暴亡,三个月后颖川王迎娶你为正妻。”

“我昨晚还在想,为什么区区一个深闺小姐值得张苍亲自出手……原来是他的亲传弟子。”他的眼眸中盛满温柔缱绻,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摩挲她的耳垂,嘴里说的话却实在算不得好听:“不远万里从衮州追到这里来杀你,夫人你真是招人恨呢。”

够轻佻!不愧是花花公子!不愧是欢场老手!

您人设一点也没塌!

“郎君觉得我是为何而来呢?”易桢无处可退了,她刚才是靠在栏杆上的,现在背后就是波涛汹涌的波澜海。

耳边的男声带着十足的戏谑:“我实在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从轩辕昂手里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在他都决定娶你为正妻的情况下,还要跑到我姬家来。”

“总不会是,在未曾谋面的情况下,就倾慕我到非我不嫁吧。”姬金吾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波动,仿佛在戏耍什么小动物一样。

易桢:“……”妈的我就想说这个理由。

神交不可以吗!为什么要看不起神交!

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是穿书来的会被当成妖女烧死吗?

眼前男人的气势太盛,易桢有点扛不住,又不敢往任何一个方向移动,总感觉轻举妄动会被立刻杀掉,只能庆幸刚才是靠在栏杆上看海,身后至少有东西靠一靠。

他已经堵死了易桢的回答方向,眉眼间都是不达心底的笑意,杀意从他的温柔中渗出来,围在她的脖颈上,即将一点点收紧。

易桢:“……”

易桢:“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看上了你的钱。”

眼前英俊的男人神色微微一僵。

她想明白了,按照现有的信息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姬金吾的青梅竹马只是曾经和他一起生活在了阳城,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青梅来到了北幽,两个人说不定还失去了联系。

然后昨天晚上姬金吾终于发现了自己青梅的行踪,但是根据原书里易如的反应,那位青梅应该身份不太拿得出手,于是此时这位姬家郎君选择继续和易家联姻,先把商路抓在手里,此后再找机会给自己青梅名分!

说的通了!不愧是狗血虐文!打酱油的角色都渣得与众不同!

易桢:“别傻了,我都没见过你,怎么会爱上你呢。我爱的当然是你的钱了。”

“哦?费尽心思嫁到姬家来,是为了我的钱?”姬金吾终于放弃摩挲她的耳垂了,他的眼神往下挪了挪,在看她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杀意。

易桢:“对。咱们商量一下,要是以后你看上哪位姑娘想娶她,先别急着虐我,给我几千万金铢咱们可以原地和离。”

姬金吾抬眼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致:“你都活不久了,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他这话让人感觉凉飕飕的,易桢不自觉往后转移了一点重心,然后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往后倒。

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的感受,瞬间被抽空力气,意识昏沉,好像是在体验小份量的死亡。

身后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姬金吾不假思索把她拉进怀里,似乎早就知道她要发病,确定扶稳了之后仰起头吩咐道:“去请大夫。”

他刚才一直是低头在和她说话,脖颈和下颌线隐藏在侧脸投下的阴影中,并不引人注目。但是此刻他仰起脸,下颌线拉出张扬显眼的线条,好像才传达什么语焉不详又色气满满的暗示。

“她早上没服药吗?”姬金吾问已经开始慌乱的婢女们。

“夫人吃过药了。”婢女们互相交换了眼神,有些慌乱地回答。

姬金吾不太熟悉颉颃楼这边的具体构造,走了几步,发现怀里抱着的人在瞬息之间就奄奄一息了。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刚才也看见了她衣领中缓慢爬出来的艳红蛊纹,姬金吾还是不禁感叹这蛊毒效率真高。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脖颈上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显现了出来,艳红的,纹路繁复而诡异,只这么一会儿就要蔓延到她脸上去了。

来自北戎的无间蛊。

谁都有可能认不出来,只有他不会认不出来。

姬金吾停下前往颉颃楼内部的脚步,换了个方向,走向了自己的住处。

毕竟名义上是新婚,他们俩的住处挨得极近。

待大夫进了房间,姬金吾才把视线转投向身边站着的范汝。

他看那张鬼面具已经看了十几年了,早就不觉得可怕了。

“喏,张苍的弟子,你怎么看?”姬金吾问。

范汝笑嘻嘻的:“你对付姑娘不是很有一套嘛,策反她啊。”

姬金吾不带情绪地笑了一声,他往后靠在了椅子上,身后便是波澜万丈的深海,朝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陆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

“你没看见她正脸吗?我策反她?她策反我还差不多。”和老友待在一起,他的语调放松了一些:“我们遮掩得还不够好,张苍那边应该还是盯上我们了。”

“她不是已经叛离师门了吗?张苍亲手来清理的门户。”

“常清说他昨晚赶过去之前,张苍至少已经潜入了一盏茶的时间。”姬金吾面无表情,简单地陈述道:“张苍要真想杀一个人,一盏茶时间够她死个百来回了。”

“你觉得他们师徒在做戏骗我们?”

“谁知道呢。”姬金吾把视线重新投向紧闭的房门:“她身上的无间蛊是真的,也说不定……她和张苍早已起了嫌隙,是张苍下在她身上控制她的。”

“你觉得他们知道了多少?”范汝问。

“看她的口风,至少是知道了陈清浅的事……先让她误会着,后续走着看看吧。”姬金吾说:“她要是真聪明,就知道跟着张苍活不下来的。”

“跟着你才有好日子过,对吧。”范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姬金吾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笑,理直气壮地回答:“跟着我才是好选择。”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和常清说一下。”范汝笑完了,正色道。

“他还小。”姬金吾随口敷衍道。

大夫和医女从内间走了出来,婢女把门打开,姬金吾迎上去问了问情况,便径直进了房间。

范汝摇摇头,知道谁也劝不动自己这位好友,出了门,在回廊上转过弯,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往这边走来。

脱掉红色喜服之后,杜常清换回了原本穿惯的素色,整个人看着清心寡欲的。

“你找你哥?”范汝挑眉看向他。

杜常清点点头:“兄长起身了吗?”

范汝一句话拆穿自己好友:“他一晚上没睡。”

杜常清果然微微皱了皱眉,礼貌地点了点头,就要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去。

范汝:“易姑娘和他在一起。”

第15章鸿蒙水镜

范汝真喜欢这种时候。

自从他没办法做出任何常人的表情后,他就十分热衷于观察别人的表情。

尤其是那些不常见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但是说句公道话,新婚夫妇贪欢闹一个晚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况且新娘长得那么好看。

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

“既然如此,我晚些再去叨唠。”一身素白袍服的年轻人表情有一瞬间根本掩盖不过去的僵硬,随后有些欲盖弥彰地迅速说道。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刚才要去的地方,一刹那似乎想问很多东西,比如那个嫁过来的易家姑娘不是还生着病难受着吗,比如她有没有看出什么来,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常清对夺人所爱怎么看?”范汝与他同行,随口问道。

杜常清表情寡淡:“仁义礼信,乃立身之本。岂有夺人姬爱,为己嬉娱。”

范汝无所谓地耸耸肩:“喜欢得厉害,就该争取嘛。”

杜常清:“……”

他本来该找个例子反驳的,但是他忽然并不想反驳,倒想听范汝多说几句。

多说几句之后,他要想些什么、又可能去做些什么,却是完全预料不到。

他们俩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耳边忽然响起如雷的鼓声。

那是开船之前例行的鼓声。

“船要开了。”范汝说:“回阳城。”

杜常清顺理成章地转移话题:“许久未见母亲,不知道她最近如何。”

他说的母亲,是姬家的老夫人,在兄长姬金吾接任阳城城主之前,一直都是姬老夫人在主持大局。

范汝:“你知道姬夫人最害怕什么吗?临行前她一直抓着我担心这事。”

杜常清并不在母亲身边长大,尽力去猜:“姬家没落?”

范汝:“不,她最害怕丑陋的孙子,她说整个姬家必须都是美人。”

范汝:“现在她不用担心了。”

杜常清一时不察,顺口接了一句:“是,易姑娘很漂亮。”

杜常清:“……”

他们又一起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中。

从北幽返回阳城,要从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波澜海上驶过,波澜海沟通了北洲中洲和南岭,这片波涛汹涌的海域上发生过极多的传奇。

海上有仙应入梦,人间无处可藏身。

易桢住的这间屋子虽不是姬金吾现在住的卧房,但也是为他准备的。因此,这间屋子基本完全是按照姬金吾的要求来装修的。

比如一张床外面布置三十重锦帐,帘帐全部拉上后,床上暗得一点光线都没有,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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