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真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握在另一个男人手里,看起来那个男人还没有放手的打算。
姬家这位上品修士,修的是无情道,名字叫做杜常清,与姬城主是同胞兄弟,关系极好。
这种旁人都知道的基本身份资料,张苍还是了如指掌的。就连旁人不知道的,他也掌握了一些。
这位修无情道的修士,默默地恋慕着自己这个好看的嫂嫂。
特别明显,他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一切情感仿佛被镜子倒映出来一般。
张苍不信那位姬城主没看出来,就算一时当局者迷没发现,过了些时日,也总会发现的。
姬城主向来爱护自己的幼弟。
张苍想,既然如此,当然不能将阿桢留着这里。
那对兄弟,关系这么好,怎么能让阿桢落到他们手里,谁知道将来要怎么磋磨阿桢。
恐怕有了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
对吧,怀里这个神寒骨清的美人,还是得由师父教导,尝一尝没尝过的滋味。
长廊不过数步,顷刻间便穷尽了。杜常清怎么知道这个长得比姑娘还精致的男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他一心放在易桢身上,又不敢贸然进招,怕伤着她,只能近身缀着,伺机出手。
张苍连出数招,都被杜常清格挡下来,一时脱不了身,知道再缠斗下去,优势只会往杜常清那边偏去。
如此年轻的上品修士,确实天资过人。
他左手将怀里美人的腰身抱得更紧一些,右手从芥子戒中随意摸出一把匕首,眼都不眨,径直斩了过去。
刀锋所向,并不是杜常清,而是易桢那只肌体温软、给握在旁人手里的手腕。
带不走就斩下来吧。
杜常清心中闪过“疯子”二字,呼吸都屏住了,连忙松开了手。易桢自己也意识到刚才那个瞬间发生的事,手缩得很快,惊魂未定,肩膀在微微颤抖。
就知道你会松手。
张苍冲着杜常清得意一笑,也不知道他在半空中如何借力,眨眼间就窜出了主楼,要一鼓作气离开这艘万方船。
空中悬着数位修士,早已在主楼他逃走的出口等着他了。
如此周密的围剿之势,便是他一个人也不容易全身而退,更何况他手上还带着个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姑娘。
易桢刚才根本不敢动,手里只紧紧抓着那根带血痕的金簪。她怕他们二位过招的时候自己乱动,那些原本不是朝着自己来的杀招全招呼在自己身上了。
“你方才要杀了我!”易桢心有余悸。
“阿桢为我而死,我觉得也不错。”张苍扫了一眼她的袖子就知道她要干什么,直接给她下了个定身咒,让她只能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
“因你而死和为你而死是不同的。”易桢一字一句地说。
张苍轻轻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一些,整个人已经轻飘飘飞出去了,试图冲破姬家修士的防线。
他的动作已经快到突破易桢的理解上限了,她甚至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耳边一片叮叮当当的兵刃相击,偶尔还有刀刃刺破肌体的沉闷声音。
易桢都做好待会儿被这个变态抛出去当挡箭牌的心理准备了。
可是张苍只是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某个瞬间,易桢觉得他偏低的体温变得很高,几乎要灼伤她。
“姬城主,素闻您有雅量,今日不如放了我们这对苦命鸳鸯走吧。”大约是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张苍甚至开始笑眯眯地和姬金吾开玩笑。
姬金吾平素绝对是个爱笑的人,但是现在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易桢不知道姬金吾刚才去干了什么,他满手满身都是血,整个人看着可怕极了,嘴里的话倒是没失分寸:“我们夫妇之情,义均一体,实在不能割舍。张道长如此冒犯,我除了请您把命给留下来,着实想不到别的了。”
“那姬城主猜猜看,是你动手快,还是我动手快。”张苍笑眯眯的,手指在易桢的手腕上摸来摸去,左右在感受她的脉搏:“鹣鹣翼坠,比目半无,想必姬城主也不愿意看到。”
姬金吾不答他的话,冷笑着看过来:“我这儿可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倒像是深情刻骨,扭曲成悲痛之后的暴怒,愤怒到极点,只能笑出来了。
只可惜她还没死呢。
易桢:“……”
骗子!!大骗子!!!说好的帮他杀了张苍就保证人身安全呢!这是劳务欺诈!!!
利用完了就一起杀!
张苍见他有如此决然的杀意,却是完全不急,甚至还和易桢说起了话:“阿桢要和我死在一起了,这样好像也不错。”
妈的。谁要和你这个变态死在一起。
“我还想在死前,见一见阿桢情态缠绵、娇姿媚态的模样呢。”张苍低声在她耳边说,很惋惜的样子。
就在这个刹那,在他话音刚落,易桢还来不及产生任何情绪的刹那,漫天悬在空中的修士忽然全部动了起来,一道铺天盖地的刀光自身后斩来。
刹那间易桢听见好几声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近在咫尺。
没伤在她身上,那自然是……
修士间的斗法,分秒之间形势就可以完全逆转。
嘈杂动乱之间她也不知道是被哪位修士一把抓住,从张苍怀里抢了去。那位不知名姓的修士大约是怕她在乱斗之中被伤到,一到手就将她扔了出去,远远抛离张苍的位置。
易桢身上还有定身咒,手脚完全动不了,被抛出去之后看不见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有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她像被猎人射中的雁一样往下坠去。
姬金吾不假思索伸手接住了她。
他身上的血腥味非常浓重,因为上古异兽血泪的特殊性,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干涸,血红色直接染到了刚入怀的美人身上。
她一直裸露着双足,现在又是冬季,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肌肤都失了血色,惨白惨白,可怜得要命。
不止是双足,她身上的温度也流失得厉害,姬金吾接过一边递来的裘衣,将她裹进去。裘衣不够长,遮不到她的足部,他不假思索地想用自己的衣袖去裹,裹完进了屋,再放在自己怀里暖一暖。冷了那么久,不能直接用暖炉捂。
姬金吾手都摸到她脚腕上去了,忽然一眼看见自己手上的血迹印在了她脚腕上,鲜红色非常眨眼,他愣了一愣,被吓到了一眼,蓦然收回了手。
一旁的婢女拿来了足履,很有眼力见,眼疾手快给她套上了。
易桢落在姬金吾怀里的瞬间,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她眼角勉强能看见半空中缠斗的数人,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兜头盖脸地被裘衣裹住了。
她原先以为自己不冷,但是如今厚衣服披在身上了,才知道什么是真的不冷。
“别怕。”姬金吾简单地安抚了她一句,瞥了一眼半空中的斗法,并没有再下达任何命令,抱着她进楼里去了。
他们俩都脏兮兮的,一身的血污。婢女匆忙地在浴室里忙来忙去,姬金吾把人放在榻上,伸手想试着解开张苍加在她身上的定身咒。
解不开。
姬金吾虽然早知道自己修为不如对方,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烦闷。
门半掩着,丫鬟们在门前来来去去,跑动着准备沐浴用的东西,因为易桢刚刚被冻了许久,不能直接进热水,现在丫鬟们在按医嘱往水里加药材。
“郎君要与夫人一同沐浴吗?”婢女垂首,恭敬地问。
姬金吾还没答,忽然听见榻上沉绵枕席的红衣美人说:“不要。”
很笃定。
她的声音其实没什么情绪,非常平静。
姬金吾也没打算故意拆她的台,顺着说:“夫人吓着了,你们手脚轻些,退下吧,我有话和夫人说。”
婢女答应了,退下去,顺手把门掩上了。
这下屋子里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姬金吾很明白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该说哪些好听的话哄姑娘。他在年少时熟知了太多和姑娘相处的技巧,更何况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错误。
刚才这么说,不是骗你,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常清出手,他要带着你死,我想你活着。
但是易桢并没有出言责怪他,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骗人、为什么不守信用,她大约真的很冷了,裹在裘衣里,闭着眼睛,想蜷缩起来都不行,动不了。
现在应该把她抱在怀里,讲些好听的话,姑娘都爱听哄人的话。
但是姬金吾就站在榻前没动。
他忽然有些厌恶那些熟练到骨子里去的技巧,连带着有些厌恶自己。可是剥去了那些技巧,他又完全不会其他的了。
或许他只是很久不休息,有些累了,所以才不想解释。
常清那么喜欢她,常清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常清比他真诚多了。
“你今日早些休息吧。”姬金吾最后这么说。
易桢:“刘医女是他的人。”
姬金吾顿了一下,答应道:“知道了,我会处理。”
易桢听见他推门出去,没睁眼睛,她气得肝都在痛,又不愿意表露出来,撑着平静的神色,觉得手脚冰冷,暖不起来。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狗男人!狗男人!说话不算话!骗人!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沉默地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门口有两个声音很陌生的小丫鬟在小声说话:“你知道吗,那个刺客跑了!”
“啊?!小郎君的刀不是都捅进他胸膛里去了吗?!这怎么能跑了啊!”
“听说那个刺客很厉害!是中州最厉害的刺客!你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就知道了,普通的刺客不会长得那么好看的。”
她们说了几句,就说着“快走快走,侍卫来了,被看见偷懒又要被纪姐姐骂了”,匆匆小步跑远了。
易桢:“……”
侍卫走动的声音很小,但是易桢气得想不了别的,倒也听得清楚。
有人来了,侍卫向他行礼,他进门了,穿堂风吹进来,有点冷,他反身还是把门关上了。
姬金吾又来做什么。
连个张苍都杀不掉,他过来干什么。
易桢懒得理他,听见来人停在榻边,良久不说话,终于耗尽了耐心,睁开眼睛,脱口就是:“你过来干什么?”
白衣男子离她的床榻很有些距离,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见她忽然说话,条件反射般后退了半步,很不自在,叫了一句:“嫂、嫂嫂。”
少年风仪在局促不安的神情之中折损不少,但是眼眸明亮、天质自然,一下子就让人想起那个迎亲时被一句“郎君”叫得整个人呆掉的新郎。
第23章织水为绡(上)
易桢有点尴尬。
更尴尬的是,她现在没法做任何事情缓解一下当前气氛的凝滞。她根本没法动。
她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姬家弟弟叫什么名字。
易桢和这位名义上的小叔子几乎一点接触都没有。
上一次他们对话的时候,他还是她丈夫呢。那个时候她觉得姬家这位郎君真是被流言蜚语害的不轻,明明是好纯情一只小奶狗,却被外界传成偎红倚翠的风月常客。
但是谁能想到呢。一场婚礼的新娘和新郎竟然可以同时都不是本人。
替婚的新娘自己也没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吧。
说真的,这孩子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会帮着兄长胡作非为的人。估计当初是姬金吾先斩后奏,迎亲时人先跑了,把选择题抛给自己的亲弟弟,并且十分自信,自己这个弟弟的兄控属性会压过克己复礼属性。
传说中双胞胎之间那一点微妙的感应。
虽然我很混蛋,你也知道我很混蛋,但我明白你一定会支持我的。
“兄长还没到。”看易桢不说话,杜常清实在扛不住了,开始找话说。
他现在整个人像是一滴火炭上的糖,滋滋作响,完全平静不下来,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干脆就绷着身子什么都不做。
易桢听见这个人就来气,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但还是有些僵硬:“他过来干什么?”
杜常清不由自主又退了几步,看样子恨不得退到门外去,答道:“兄长拜托我来给嫂嫂解开定身咒。”
易桢:“……那你解开啊,为什么要站着等他?”
杜常清一身干净的白衣,刚才他明明持刀加入了打斗,但是现在衣服上一点血迹和脏污都没有。和刚才走的姬金吾完全不一样,姬城主一身都是干不了的血迹,染了她一身。
一对可以一眼分辨出来的双胞胎真的一点乐趣都没有。
杜常清:“兄长在场会好些。”
易桢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刚才进门的时候久久不关门,可能是打算就让门一直敞开着,毕竟他们的身份共处一室需要避避嫌。只是后来发现穿堂风实在太大了,榻上又躺了个受寒的病人,这才关上的。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嫂嫂房内怎么没有婢女陪着?”
易桢:“你哥刚才让她们出去的,可能忘记叫回来了。”
杜常清的神色有些疑惑,约莫觉得自己兄长向来处事周全、面面俱到,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那我去唤她们来。”杜常清一低头,迫不及待打开门出去了。
易桢:“……”
易桢不太理解他严防死守的态度,好像靠近她一点,她随时会把他扒拉到床上去,然后两个人一起犯下不能告诉兄长的错误。
她都动不了啊,靠眼神勾引吗。
可能还是上次在床上扒拉他给这孩子留的阴影。
但那个时候……她不是以为是明媒正娶嘛,勾搭勾搭自己的纯情奶狗丈夫还是很好玩的。
谁能想到扒拉了几下发现是自己的小叔子。
易家带来的婢女们很快就进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郎君说他累了,不过来了。”
易桢觉得自己也好累:“不过来就不过来吧,咱们快点。”
她浑身都软绵绵的,被婢女扶起来的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诗“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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