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穿着控鹤袄的人并不都是北镇司的人,很大一部分是姬家的暗卫。
姬金吾要去墓中寻找某样东西。这位姬城主是打着“要寻找旧日心上人骸骨”的幌子。但是徐贤得是瞎了,才能看不出他真正的心上人是谁。
何止是心上人,简直是他的骨中骨、血中血,为她做了许多事情,可是连留下她都不敢。
最顺理成章的推测,自然是:姬城主也想要墓中昭王的宝藏。
想到这里,徐贤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在上京流传已久的传闻:
昭王曾经得到了一张藏宝图,那张藏宝图隐藏了一件极其强悍的法宝。
这件法宝,来自大道衰微之前,可以扭转因果、倒逆鸿蒙,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昭王寻找了数十年,其实已经找到了那件法宝,可是他发现,触动法宝的同时,会完全毁灭北幽的国祚王脉。或者说,那件法宝之所以强悍,就是因为联系着北幽一国之气运。
于是,他放弃了复活自己的宠妃爱子,将那件法宝封入了自己的墓穴。
徐贤认为这个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徐贤作为北镇司督主,真正把持宫中的时间并不算特别长。
上元积年1829年,昭王去世,昭王所有亲卫铁骑全部殉葬,陪他去死,让他能够继续成为万鬼之上。
因为昭王这个举动,北幽宫廷中出现了极大的权力真空。通过阳城姬家源源不断的经济扶持,北镇司方才在徐贤的带领下逐步把持了上京戍卫。
昭王在位的最后几年,因为持续的病重无法理政,曾经服服帖帖的世家开始生起异心。软弱的宣王上位不过三年,北幽已经到处都是世家割据了。
徐贤长居宫中,又接管了皇城司,他能够查阅这座城市和这座宫殿所有的过往。
昭王在位的最后几年,皇城司的有关记载明显被人为删改过,可就是这些被删改的残句,也无一不在佐证之前的那个传闻。
昭王真的找到了那个宝藏。可是他把它带到自己的陵墓中去了。
“徐督主,”轩辕昂也不和他兜圈子:“现在的局面明明是最利于你的,你会答应开昭王的陵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哦?最利于我?我怎么没发现?”死囚的血已经逐渐流满了祭坛,徐贤稍稍后退,离开了祭坛的位置。
“世家如一盘散沙、宣王软弱愚笨,现在只有您的北镇司才能稳住时局。”轩辕昂说:“若是昭王墓中那件秘宝出世,则不知又要横生多少波澜。”
徐贤笑道:“颖川王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一个阉人,没有什么大志向。”
轩辕昂摇摇头:“徐督主,你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叫没有什么大志向?”
徐贤点头:“我确实没什么大志向。最初也只不过是不想死得太难看而已。”
轩辕昂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祭坛之上传来了声音:“血牲已毕。”
徐贤说:“现在只差一步了。将宣王的血引入门中,墓穴就打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后退去。
昭王的近臣中有许多云异道的修士,他的陵墓也是云异道修士修建的。虽然陵墓的地图上没说,但是徐贤还是存了一分谨慎,怕墓穴打开时,祭坛会变成一个死阵。
祭坛上的其他人显然和他想法差不多,一时间祭坛上的人都离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端着宣王鲜血的一个奴仆。
退得差不多就够了,昭王的陵墓就在皇宫底下,他总不可能把整个皇宫都变成死阵。
轩辕昂知道自己的目的是墓中的秘宝。轩辕昂还知道徐贤知道自己的目的。轩辕昂还知道徐贤知道自己知道他知道。
这么说可能有点无限套娃。
总之一句话,轩辕昂明白徐贤是要利用自己达成某个目的。但是他现在也得硬着头皮被徐贤利用。
轩辕昂没在怕的。这么多年,他不知多少次出生入死、完成不可能的事情,从一个毫无背景的质子走到如今,很多时候靠的就是逆天的运气。
轩辕昂不知道徐贤到底要干什么。姬金吾知道。
姬金吾对徐贤的生平做过详细的调查。
徐贤的母亲是被饿死的。第一任服侍的主子是沈美人,沈美人惨死。曾经在他快被作践死时,偷偷帮他、把自己的吃食克扣下来给他的同乡婢女,因为“昭王讨厌她的脸”被杖毙。
这种人,就绝对不会倒向皇室,可以放心地收作棋子。
姬金吾把他看得太清楚了。这个人太嗜杀。因为他根本毫无所求,他只想破坏一切。他爱着的一切都被摧毁、他什么也不信了,他想撕烂所有秩序,这世上越乱他越开心。开心的时候,他就会坐在高处阴阳怪气。
徐贤会让轩辕昂搅和进来,确实只是因为“多多益善”,人多一点,待会儿在墓室里打得厉害一点嘛。越乱越好玩,疯狂和混乱才是一切的本质。
姬金吾对这个完全无所谓。他的目的是娴妃墓中某个叫“陈清浅”的活殉,而不是什么昭王的宝藏。他们抢他们的,他又不加入。
他们那么乱糟糟的,姬家的踪影才可能完全不被发现。
姬金吾根本不信会有这种可以“倒转因果”的法宝存在。他只相信“想要得到就要付出”,一切打着“不劳而获”“一夜暴富”幌子的都是骗术。
到时候法宝到手了,要你拿命去换。你要这法宝有什么用?
徐贤远远看着祭坛上那碗鲜血,它被倒入了厚重的石门中。那扇石门,是在四座祭坛都被灌注了鲜血之后浮起来的。
姬城主今天根本就没过来,他修为不高,因此极为谨慎。这也是他多数时间都藏在幕后的缘故。
已经到了墓室可以开启的时间。
在徐贤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通讯玉简接收到了来自“姬金吾”的消息。
姬金吾发消息的时候就知道,徐贤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一直关注自己的通讯玉简,但是他还是在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并且立刻离开上京的途中,死马当活马医,给徐贤发了消息。
【姬金吾:停止开墓。墓中有秘宝的消息是昭王自己放出来的。】
然而,那只玉碗里的血已经完全被引入了门内。
接着,上京城塌陷了。
易桢念书的时候,曾经追着一本杂志,看连载的悬疑小说。
那本小说,讲的是一栋摩天大厦底下因为自然原因地质沉陷,陷入地底,里面的顾客被困在地下,在搜救队伍来之前,只能靠摩天大厦商场中的东西维生。
如果没记错,主角里包括了一位大明星、一个杀手、一只狗和它的主人、一对情侣,以及一个高中男生。
当时易桢还把自己代入过高中男生的视角,然后发现自己第一章估计就被骤然下陷的摩天大厦震死了……
看小说很有趣,但是易桢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路上走着走着,前面还有几步就是城门了。
然后这城塌地底下去了。
易桢:“……”
上京城就是踏马一点好事都不会发生。这地方邪门。
骤然下陷的地面就像是跳楼机一样,要不是易桢平常爱好就是从楼上跳下去御剑,她保不准已经开始吐了。
旁边所有人也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地震,几乎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被震得坐在了地上,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地动啦!快跑啊!”
易桢还能站着,她已经摸到了鹿卢剑,手放在剑柄上。
怎么回事?
那本她年少时追得起劲的悬疑小说,对摩天大楼忽然塌陷,给出的解释是:摩天大楼下有蓄水层,因为大量不当用水,将蓄水层抽干,出现了地底真空,无法再负载摩天大楼。所以表面的土层塌陷,摩天大厦陷入地底。
不会是上京城底下也是蓄水层,蓄水层被不当用水抽空,所以上京城也塌陷下去了?
不对,那本悬疑小说里面,是因为非法开设了许多水厂,所以才能一鼓作气抽空蓄水层。
这玄幻世界哪来的水厂。
然后易桢听见有人抽气:“快看头顶啊!”
她依言往头顶看去。
天上已经没有太阳了。天上密布着星星一样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组成了一座祭坛的模样,代替了太阳和月亮,散发着光芒。
不对。就算是往下塌陷,上京城又不像摩天大厦,上京城是没有封顶的。现在往上看,应该是露天的才对。
看见夜明珠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陷入了某个阵法之中吧?
……你踏马像做梦一样。
同一时刻,被迫停在上京城边缘的姬金吾,也在抬头往上看去。
看见“群星”的瞬间,他叹了口气,彻底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这就是宫中缺失的最后一座祭坛,以群星为主位的祭坛:整个上京城。
他自己以“寻找旧日青梅”为幌子寻找蛊毒的解药,没想到当局者迷,没有看破打着同一痴情幌子的昭王。
或许最初,昭王确实在哀痛宠妃的骤然离世,可是当十数年之后,他真的破解了藏宝图,找到了那件可以“转化阴阳五行之力”的法宝时,已经开始老去、甚至时不时重病的他,还仍然愿意挽回一个十年前亡故的宠妃吗?
你难道不想……让自己回到精力充沛的年少时期、拥有一直耿耿于怀的修行天资、继续当年荒废的统一大业?
每日都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姬金吾,一路以来尝试过太多方法来挽救自己了。
见多识广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所有索取,都必须要用付出来换。
就算是上古秘宝也是如此。
姬金吾在脑中飞速回想对那件秘宝的描述。
这种能够让整个上京城都陷落的大型法阵,哪怕是真人级别的修士,也需要多年时间去构造。
在那个已经晋位“真人”的云异道修士自愿为昭王殉葬的时候,就应该猜到的。
姬金吾脑子里所有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他迅速拼凑出了真相,然后……
【姬金吾:阿桢,你离开上京了吗?】
求求老天了,让她平安地离开这鬼地方吧。
之前他已经给易桢发过许多条消息了,她都没回。往上翻,还能看到她回复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易桢:就来啦。我在回家的路上。】
当时是在博白山,他找到了很罕见的好吃螃蟹,她在外面玩,所以发消息让她回来吃好吃的。
不过这次易桢很快就回复他了。
【易桢:没有,我在西城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姬金吾来不及叹气,在心中迅速过了一遍上京城的地图,还有自己和她坐标之间能汇合的地方。
【姬金吾:你往如意酒楼的方向赶,能看见如意酒楼吗?往东看,最高最红的那栋楼。我们在那里汇合。】
【易桢:好。】她现在有点六神无主,能和熟悉又可靠的人待在一起自然好。
【姬金吾:事情大约是这样的,之前中午受你的话启发,才想出来的。
昭王确实得到了一张藏宝图,并且在临死前的几年顺利破解了藏宝图,拿到了那件传说中可以“转化阴阳五行之力”的法宝。
但是这件法宝需要满足一些条件才能启动。或者说,它需要得到什么东西,才能付出“转化阴阳五行的力量”。】
他一边在用轻身术往如意酒楼飞,一边在捏着玉简给她盲打发消息。
结果还没说清楚真相,就已经到了如意酒楼,正好和刚到的易桢汇合。
易桢比他早到十几秒,将将看完他发的消息,用渴望知道真相的眼光看着他。
“这种大阵要构造出来,至少用了三年。”姬金吾虽然因为天资流失只是个中品修士,但是对不同道派都十分熟悉,望了一眼就能得出结论。
“甚至昭王死去的时候,这个大阵都没有完成。”姬金吾说:“所以那个云异道修士才会自请殉葬,他必须在昭王的墓室中继续完成这个大阵。而昭王的铁骑亲卫恐怕也没死,他们在地下的陵墓中秘密地活到现在。”
这个场景想象一下就觉得可怕了。
地面上的皇宫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深埋地底的先帝陵墓中则潜伏着一群“早已追随先帝而去”的人。
昭王把自己的亲卫铁骑都带到了陵墓中,不是为了让他们陪自己去往死后。
而是希望他们能够为自己返生扫平一切障碍。
当初昭王几乎将生前拥有的一切东西都带入了陵墓,包括大量食物和水,大家都说他希望在死后也什么都拥有。原来只是为了养活自己的亲卫。
有水有食物,有同伴有目标,甚至有夜明珠散发的光芒。
昭王的亲卫铁骑守卫着他的陵墓,同时随时准备冲进法阵构成的祭坛,来为昭王的新生收割生灵。
“我们现在在一个被构造成祭坛的阵法中吗?”易桢问。
“是的。”姬金吾点头:“恐怕这个大阵是启动那件拥有‘转化阴阳五行之力’的法宝,所需要的必要条件。”
易桢问:“之前你说地图显示,昭王的陵墓就在皇宫底下,和皇宫大小一模一样……是不是昭王故意放出了错误的地图,他的陵墓其实在整个上京城之下?”
他们看到的昭王墓穴地图确实没错,但是可能比例有问题。昭王的陵墓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姬金吾皱着眉头:“不一定。你看现在民居都还基本维持了原样。应该是:昭王的陵墓确实在皇宫下面,但是依托昭王陵墓构建的大型法阵覆盖了整个上京城。”
“现在上京城中心应该不是皇宫了,而是昭王的陵墓。只有皇宫被留在了地上。”
易桢想了想,她的思维非常跳跃,与姬金吾那种需要硬逻辑链和大量信息的思维方式不同:“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大阵之中,我们就是法宝启动、让昭王起死回生的祭品吗?他要杀了我们让他自己起死回生吗?”
姬金吾说:“有可能。云异道的法阵,收割的生灵越多,褫夺的力量也就越多……只有唯一的一点,云异道的法阵不能自内启动,必须由法阵之外打开。”
昭王临死之前,能让他利用法宝“转化阴阳五行”的法阵还差最后一点点没有完成。
他要做的,一是立个软弱无能的继任皇帝,二是放出自己陵墓中有秘宝的消息,这样迟早能够引诱其他人来开他的墓,通过他留下的指定程序激活地底的云异道法阵。
又或者是,昭王当年得到这件秘宝的时候,已经病重难医,世家和北镇司蠢蠢欲动,而他根本没有精力去整治,只是日复一日地缠绵病榻。
昭王不仅想靠这件秘宝起死回生,还想让这些乱臣贼子作为祭品,成为自己新生的代价。
易桢:“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然后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句话实行起来并不容易。而且自己之前对昭王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昭王指示布下的法阵,为什么不是笼罩住整个上京城,而是让整个上京城陷入了地底?
因为这样杀起人来方便。不会有人跑出去,也不会有人能从外部干扰法阵的运行。
已经有数位修士尝试破开这个法阵了,但是全部失败了。易桢自己尝试了一下隐生道那个无视障碍物位移的“化雁”能不能行,也不出意料被法阵挡了回来。
在他们尝试的时候,上京城的边缘开始出现了奇怪的白色雾气,所有接触到白色雾气的人,都立刻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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