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真是难以想象,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路易斯似乎还沉浸在某些惊讶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叶翡默了一瞬,继续道:“阿尔凯诺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稍微了重了些,路易斯才仿佛如梦初醒般,惊的一个机灵,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叶翡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啊,”路易斯蓦然笑的有些诡异,“他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他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劳尔·梅内德斯的儿子……
“竟然……是这样啊。”叶翡意味不明的叹了一声。
路易斯却依旧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眼里的神色变换莫测,明暗不定。
“阿尔凯诺竟然还活着……”他怔然的呢喃着,语气骤然变得激烈起来,“他竟然还活着!安飖都死了他竟然还活着!你怎么敢活着!”他质问似的呼喊道,“你才是最应该去死的!你凭什么还活着安飖却死了!”
叶翡连忙将手机拿离,路易斯的目光依旧在随着她的动作流转,或者说是跟着她手里的手机流转,她干脆将手机抛过去到言臻手里,路易斯才慢慢的又垂下了眼眸。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道,“我可以告诉你。”
路易斯依旧低着头,声音里还残留着刚才大声喊叫的沙哑:“阿尔凯诺是那个人的儿子,但是你也知道,那个人是个疯子,是个魔鬼,即使有血缘关系又能怎么样,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实验体……”
“那个人……他一定不是人类,他,他,简直……”路易斯说着,仿佛不由自主的声音开始颤抖,牙齿撞击在一起发出磕磕巴巴的轻响,在静室里尤其明显,而他说出的话也非常清晰,“那个时候阿尔凯诺十二岁,他……他给他注射了催情剂,然后将阿尔凯诺和他昏迷的母亲关在了一间屋子里,最后……等他们都昏迷时那个人就哈哈大笑,用一把长矛捅穿了自己妻子的心脏,还,还将她的乳房切下来,放在了还没有醒过来的阿尔凯诺手里……呕……”
他的眼底蓦然泛起一点血色,似乎想起了什么画面,忽然开始干呕,咳嗽不止,他再次将头埋进臂弯里,不知道要逃避什么。
茉莉的脸色很有些不好,她的嘴唇紧抿着,却什么都没有说,面色冷沉的白礼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叶翡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眼底却幽沉暗浮,像是暴风雨天的黑暗海洋。
她想起第一次见阿尔凯诺·莫里斯时他怪诞诡异的笑和阴森恐怖的话语。
他说奸杀了自己的母亲……原来是真的。
她忽然一阵恍惚。
恍惚里挺假路易斯继续道:“咳咳咳……安飖那个时候很厉害呢,她想救阿尔凯诺,也想救我,想逃出去,就趁着那个人出门去找新的孩子回来时,用自己的卡子撬开了笼子的锁,然后和我还有阿尔凯诺从窗户里翻了出去……但是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人,没办法求救,我们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去多远,最终就又被他抓了回去……
他觉得我们的反抗很有意思,于是一直没有杀我们,只是折磨阿尔凯诺更狠了,安飖也时常被他带出笼子……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染上了毒瘾,后来用了两年才戒掉……
那个时候幸好有安飖在啊,如果是我一个人肯定早就疯了吧,每天睁眼看到的永远是尸块内脏和鲜血……明明前一刻还好好说话的同伴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堆血肉酱,简直就像是在地狱一样,比地狱还可怕无数倍。
我真的不知道安飖是怎么坚持下去的……她明明也害怕的要死,却一直想着要逃出去,还经常安慰我和阿尔凯诺,说我们肯定会活下去。
可是她每说一句这样的话,那个人觉得越有意思,听见了就要抽她一鞭子,有的时候鞭子会被阿尔凯诺挡下来,但是那个人就会抽的更狠,阿尔凯诺被他打的半死,他又给他治疗……
……那个人是全世界最矛盾的人,他说自己是个出色的医生,是个努力刻苦的科学家,是个创造者,他有时候会变得温柔的可怕,会给笼子里的孩子们读书本,但是从来读的都是那本《杀死一只知更鸟》……他还说自己是英雄,所以才叫劳尔·梅内德斯这个名字,他仇视美国,仇视所有和政治有关的东西,扬言有一天要让总统也成为他的实验体……
那一年里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多少的人只有安飖了,我变得脆弱不堪,而阿尔凯诺也想逃出去,从我们认识他到最后出去实验室,他变了太多……最初的时候他也会哭泣,也会呼救,但是最后他也阴沉的可怕,每次被折磨,说的都是‘一定要杀了你’之类的话……
阿尔凯诺是安飖救的,她想让他不要变成那个人一样的人,就总是说,若果自己死了,阿尔凯诺也要陪着她,在那样的环境下说出这样偏激的话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最后我和安飖竟然真的活着从实验室出来了,在我们出来前两天那个人就把阿尔凯诺带走了,一直到后来重见天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和安飖都以为他死了,却不想他竟然还活着……”
……
叶翡听得浑身冰凉。
她本来以为明尼苏达州政府档案局的记载已经足够详细,但是她怎么没有想到,那些都不过只是警察和调查局探员们在案发后到现场采集的证据而已,他们经过粗略统计,计算出受害者大概有百个之多,而当时劳尔·梅内德斯被逮捕之后对于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连辩护律师都没有请,一审判决下达之后立即执行了死刑。
人们以为恶者终于得到了惩罚。
逝者最终要安息。
却从来没有人去追究,那个杀人犯……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杀人犯,那个魔鬼在这两年里都干了什么。
笼子里的六个幸存者,从头至尾经历了什么。
他们从暗黑血腥的修罗场重见天日,眼睛里是否还能容得下光明?
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
路易斯的故事终于讲完了,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血腥和黑暗,他每说出一句话,就像是呕出了一口血,猩红粘腻的附着在字句上,滴滴答答,画出个惨不忍睹的世界。
人生啊,到底走到什么节点才算是有意义?
路易斯最后又说了一些关于艾尔伯特·莫里森的事情,原来这个有四分之一俄国血统的美国男孩确实神奇的长得像个俄国人,因此阿尔凯诺才可以冒充他成了阿尔凯诺·莫里森。
大概那个时候警察也没有注意,幸存的小孩子也都没有去辨认,或者是莫里森家的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被害,又是干脆收养了这么长得和自己孩子很像的小男孩,让他冠上了自己家族的姓氏。
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路易斯迟疑道:“你有他的照片……那你应该和他很熟悉了?”
“不,”叶翡否认道,“我和他只见过一面。”
“他……他现在活的怎么样?”
叶翡目光深深的看着他,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他在贩毒。”
路易斯却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些感慨而怔然的道:“我就知道……安飖根本不可能改变他,无论怎样来说,他都是一个……梅内德斯啊!”
“劳尔·梅内德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叶翡问。
路易斯却摇头:“我也不知道……谁也没说提起过,阿尔凯诺似乎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也不会主动去谈论那个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说起他的母亲,但是后来就越来越沉默,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叶翡忽然觉得,如果能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或许会对他们很有帮助。
问话大概就结束在了这里,路易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从孤儿院回出来时院长还专门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将孩子们画成的贺卡送给他们当做礼物,几个人一一和她告别。
明尼苏达的冬天依旧没有过去,虽然现在已经二月份,但是它要一直持续到四月份。
依旧寒冷的可怕,走在街上的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却也抵御不了凛冽入骨的寒风。
“我想知道那个杀人犯的真实身份……”叶翡忽然道。
言臻反问:“劳尔·梅内德斯?”
叶翡点头,却道:“这肯定不是他的名字,他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字,我想知道。”
“连‘实验室杀人案’的档案都是封存的,可见官方对这件事的避讳,想查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恐怕不容易,”白礼插话道,“而且不是经常有传言,说他的身份不一般,被执行死刑的其实是个替身?”
叶翡笑着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个案子么?怎么细节都这么清楚?”
“不喜欢和清楚事实没有什么关系,”白礼道,“头儿你说是不是?”
今天从头至尾言臻都非常的沉默,当然这也符合他的一贯风格,他只有和叶翡在一起的时候话才会多起来,在别人面前时不屑于说很多话的,但是正是因为这样,叶翡才觉得很不习惯,他要是不说话,她就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言臻回答道:“查什么都不容易。”
白礼问的是此问题,他却回答的是彼答案,然而白礼也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
“我们现在是知道了莫里森……不,阿尔凯诺的身世,但是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埃尔斯,是不是T·H·G的成员……”茉莉有些沮丧的道。
“不,这很有用处,”叶翡笑道,“因为确定了他不是莫里森,剩下的有些猜测就很容易成立了。”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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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路易斯似乎也离开了孤儿院,临走前他给叶翡打了个电话。
“我要去一趟格瑞威尔。”他如是说道。
叶翡很惊讶的道:“你确定……那个地方,不,我的意思是,实验室早就没有了,那地方修了一座教堂。”
路易斯低低的笑了起来:“这我知道……塞壬,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安飖吗?”
“……好的。”
于是半天之后,叶翡和他走在圣保罗公墓的小道上。
这是一座半山腰,如果是夏天的时候肯定可以看到碧树成荫,但是冬天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扫墓人只是将必经之路的雪和墓碑上的扫去,那些墓碑被藤蔓覆盖着,有的甚至不见了碑上的字迹,周围山石和松树都依旧被覆盖着,几乎不见天日。
路易斯带着叶翡走了一段距离,很快就到了安飖的墓前,这里似乎是按照姓氏字母顺序排位置,因此安飖非常靠前。
路易斯蹲下身,将墓碑上的余雪扫干净,叶翡看到她的一张黑白照片,似乎是少女时期的照片,和她在调查局的档案上看到的不太一样,是短发,笑的有些尖锐桀骜,一点也不如后来沉静温和。
下来是她的生平,和一句墓志铭:
天堂再无恐惧。
“那是我写的,”路易斯盯着那行字道,“我想她见到了上帝,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你信基督?”叶翡问。
路易斯却道:“美国人大部分都信。”
他将手的花摆放在安飖的坟墓前,低声道:“我和她也没有血缘关系,都是在北平一家孤儿院长到三岁,正好有一对华仁夫妇回国来领养孩子,就带走了我和安飖,我们来到了明尼苏达州……那个时候还是夏天,你也知道,夏天的明尼苏达很美,到处都是珍珠一般的湖泊,树木葱茏,蓝天蔚然,我觉得我终于不用再过孤儿院里连吃饭都严格限制的生活,觉得自己简直幸福的快死了,我和安飖的名字都是爸爸起的,他说即使在美国,我们身上也流着中国人的血,于是就给我们都起了中国式的名字……
但是明尼苏达的夏天那么短,一眨眼就到冬天了,一眨眼好几个夏天过去了,在格瑞威尔实验室的那一年多里,我是那么渴望夏天能来临,能拯救我们……可是没有啊……我从黑暗里走出来,这一生,就都活在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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