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世间只有真金白银才得我心意的分界线——————————————
佛寺里,月下香炉正升起袅袅的烟。
夙兰祺一身蓝色华袍,拿着一根香,在香炉前轻轻晃了一下,丢进了香炉中。两个身着墨绿色劲装的男子站在他身后,双手轻垂,毕恭毕敬。
“位置确定了?”
“是的,属下跟着那两个披着熊皮的人转了好几天,虽然被他们甩脱,可是他们上来的地方我们已经摸清了,和那方旧宝图上的位置一致。”男子低声回答。
夙兰祺笑吟吟地一抚掌,满脸喜气,转过身说:“太好了,有了忘川花,加上锁骨泉水,我就就能制成世间独一无二的奇药,让人饮后如同坠进仙境,从此听我摆布,哈,这等传世秘方,多亏是落进了我的手中,也不枉我四处奔波找来这个。”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锦布,看了看,又摇头说:“可惜了云秦那小子,我上回找的忘川花不对,白白让他疯魔了,待以后我练出好的,再请他喝一杯,让他心里美美的,也算补偿。”
“不过,属下发现,御璃骁的人正在跟踪我们。”两名男子又说。
“他愿意跟就跟,反正御天祁就会来了,他们兄弟自去打架,我们进山。”
夙兰祺不以为然,笑了笑,抬步就往前面的禅房中走。
门推开,一名女子转过头来,一脸泪光的看着他,月光落在她全是眼泪的小脸上,嘴一张,泪水就涌得更快了。
“婧歌,怎么还不睡?”夙兰祺笑笑,慢步过去,伸手在她的削瘦的肩上拍了拍。
“兰祺表叔,我以为你是帮我的,可你一直在骗我。”婧歌公主吸了吸鼻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把云秦哥哥还给我。”
“我正让人带他过来啊,你相信我,我是真想帮你们。况且,是云秦自己找我要这药,要提升功力,可我没想到那花不对,也不能完全怪我啊。我只是一个商人,我要做生意,他出得起价,我就卖。现在你出得起价,我也会救他回来见你。我并没有错。”夙兰祺还是笑吟吟的,在桌边坐下,凑在烛光下看地图,丝毫不避开婧歌公主。
“可是他喝了,神智不清,也控制不了脾气……你明知那个不好,还要卖给他,你分明只拿他作试验而已。”婧歌推了推他的肩,忍不住地愤怒。
“婧歌公主,你说错了。我给他的时候,已经说得清楚明白,这那药尚未证实是否有用,可他爱慕渔嫣,不肯放弃机会,我当然成全他的爱慕。”夙兰祺还是慢条斯理,拿起笔,在地图上标出了位置,笑着说:“好了,我找到真的忘川花之后,会配出新药给他,我也不能看着你天天哭啊,好像我有多凶恶一样……不过,代价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商人,我需要交换。”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婧歌苦笑,轻声说:“我只要我的云秦哥哥回来,我以为你会帮我,结果你把我困在这里。”
“把你困在这里,是不想你去告诉他们,是我给了云秦药,让我做不了以后的生意,我待你不薄,好吃好喝,你就住下去吧,等你的云秦哥哥来了,你也算圆满了。”
婧歌忿忿地看他一眼,在长凳上坐下。
“婧歌,我有一言相劝,这世间,情是痴物,是最不真实的东西,若你愿意,可以替我做事,赚最真实的东西回去。”夙兰祺抬眸看看她,慢吞吞地说。
婧歌沉默了会儿,轻声说:“那我,预祝你,一辈子不碰情字。”
夙兰祺笑起来,长眉扬了扬,淡淡地说:“情字么,可以碰,不痴即好,你们都痴了,所以需要我的忘川花,以忘去忧愁,重生人世。”
“若要让我忘了我爱的人,我宁可去死,”婧歌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兰祺表叔,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窗外,有小雀儿啾鸣几声,悲悲切切,这是山中最常见的鸟,白头翁。
夙兰祺心里突然生起几丝厌烦,匆匆说:“好了,去睡吧,你还小,不懂得人世险恶,我若是想害你和云秦,你们哪能活到今天,我是商人,只赚银子而已,不伤人命。”
婧歌站起来,深深看他一眼,慢步出去。
夙兰祺又丢开了手里的地图,去窗边驱赶白头翁,这小鸟儿叫得让他心烦意乱的。婧歌的那一个情字,无端端地在他的心脏上重敲了一下,让他情不自禁地去想那个叫渔嫣的女子。
他本来也想过追逐一番,甚至还寻机靠近,可是两相衡量,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要和御璃骁抢女人,那会吃力不讨好,还会让他蒙受不应该的损失。
就像他说的,人生在世,情字最虚无,真金白银才靠得住。
“来人,出发。”
他定了定心神,大步出去。据秘图上记载,谷中一年只有三十个晴天,之后便会是大雨不断,阴冷彻骨,就连忘川花也会凋谢,他必须赶在花落之前,把忘川花摘出来。
三十多人的侍卫已经全副武装,在外面侯着了。
清一色地暗蓝色劲装,背着粗粗的绳索、锋利的铁勾、水,还有粮食,火药。
婧歌站在窗子前,静静地看着他们出去,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的脸上,浮起几丝倔强的神色。她在这里关了有一个多月了,夙兰祺守卫极严,不让她出去。她会等,等来她的夫君云秦,一同离开。在这世间,她没有一个亲人了,只有她爱的云秦,还让她有几分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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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雨还在继续。
十月挺耐寒,见渔嫣不肯走,便在寨子里来来回回地巡视,吓得山民们不敢出来。
渔嫣站在窗边看了会儿,有些郁闷地转头看莫问离。
“这狮子真是我的吗?”
“哦……”莫问离笑笑,十月来了,说不定御璃骁不久之后就会来,把渔嫣还给他之后,他独自躲着疼去吧——怎么越想,越不甘心呢?他为什么要当圣人?
这样想着,就对御璃骁三个字嫉妒得牙痒痒,怎么都不想说出这名字来。娶了他的心尖人,现在让他独自受苦,那可不行,也得让姓御的臭小子尝尝这味道。最好相见不相认,活活折磨死他……
“你牙痛?”渔嫣看着他咬牙忿然的模样,轻声问。
“啊,痛,来给我吹吹。”莫问离转过头来,唇角勾起。
“自己吹吧,你说,我怎么会养这么个蠢物。”渔嫣抿抿唇角,走到墙边,拿下了蓑衣,“走吧,我们今天起开始找路,让我在这里冻上三百天,我可受不住!这狮子虽然凶恶,但既然能下来,说不定也能带我们出去。”
叫上他们一起?”莫问离看院中,大马小马胆大,正绕过十月,往这边跑。
“叫上吧,多几个人,多点希望。”渔嫣点头。
大马小马已经到了门边,一脸惊魂未定地抓起笔在纸上写:“不好了,泉水涌出来了。”
“嗯?”渔嫣一怔,赶紧出来,快步往谷中那两方小池子跑去。
那两方小池,一个是碧绿的,一个又是幽蓝的,都看不到底,而且一个是冷的,一个是温的,平常谷中人用水,都从这里取。
现在这两个小池子正往外疯涌,泉水从池沿冒出来,和雨水一起往谷中灌。
“不行,再下几天雨,山谷就没了,赶紧叫出他们,寻路离开。”莫问离脸色一沉,拉着渔嫣就往回走。大马,小马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山民们,大家顾不上害怕十月,跑来看过了,纷纷惊叫起来。
“怎么办?水倒灌进来了,和预言中一样呀。”大马拉着婆婆的手,激动地手指乱挥。
“莫慌,听莫大人和莫小姐的。”婆婆拍拍大马的手背,带着众人跟上了莫问离二人的脚步。
“把身上穿暖和些,多备双鞋子,只带水和粮食。”
莫问离掀开竹衣柜,把亲手给她缝的两件狐皮小袄拿出来,把她往椅上一摁,拿起了狐皮小靴给她套在脚上。
“你自己也多穿点哪。”渔嫣赶紧提醒他。
“我是男人,血气方刚。”莫问离又拿来兽皮披肩,包成小包袱。
趁他忙碌,渔嫣把他写的杂录塞到了自己的小袄里,又把那他天天看的、泛黄的书放进包袱中。
“大人,我们准备好了。”大马冲进来,用别扭的后青国话大嚷。
渔嫣看他,腰上包着兽皮,脚上的兽皮鞋上缠了厚厚的草绳,这样能防滑。
往外看,大家都是这样的打扮。男女老少,两百多人,有一百多名妇人,只几十年轻男子而子,这里的男人都活不过四十岁。还有二十多个孩子,十七个女孩,五个男孩。
男孩都由强壮的汉子们紧紧地用绳子捆在背上,女孩儿们,除了才生的,都得自己走。天,还有四个肚子高挺的孕妇。大伙儿就这样殷切地看着他们二人,仿佛看着太阳一般。
可是,这样一行人,如何才能跟着他们走出去?
莫问离脸色也有些沉,带过人夜袭三百里,也带过人挥剑斩江湖,却没带过这样一支人!
“怎么办?”渔嫣问。
“走,带出多少算多少。”莫问离一转身,微弯下了腰。
“做什么?”渔嫣惊讶地问。
“我背你,走得快。”莫问离催促道。
“我可以走,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让你累着啊,你放心,我走得动,也走得快。”渔嫣抬袖,给他擦擦落到额上的雨水,转身往下走。
莫问离心中一动,眼中柔情浓浓地溢了出来,拿起一边的竹杖,大步跟在渔嫣身后。
十月摆摆大脑袋,纵身一跃,直接到了那群山民面前。大家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见它没有上前来咬人的意思,又围了过来。
“莫大人,请你带好他们。”婆婆拉着小马的手,小马背着小青,这是唯一一个有男人背着的小女孩,若非是被十月吓得摔伤了,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我们不走了。”婆婆又扭头看身后,数十老妇人正红着眼眶,把手里的孩子往前推。
“我们老了,走不动,不能拖累你们。这山我们也探过,路很险,你们两个是有本事的人,我们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们,只要带出几个,也算我们后继有人。”婆婆平静地说着,转过头,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族长把大伙儿交到我的手中,我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你们跟紧了莫大人和莫小姐,好好听他们的话,以后他们就是你们的族长。”
“婆婆,娘……”众人听完,跪下去,围着这些妇人痛哭。
“要么都不走了,反正外面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有人抹着眼泪,大声说。
“不行,族长说过,只要有一个大人在,就要把孩子送出去,不受这里的寒冻之苦。”婆婆摇头,坚定地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泛着古朴光芒的黄玉,颤微微地走到渔嫣面前,拉起她的手,把玉放到了她的掌心。
他们说什么,渔嫣听不懂,但大致看明白了,这些老妇人不想当大家负担,要留在这里。那个大肚子的妇人也不走,紧紧拉着小女儿的手,又捧着她的脸亲吻她。
渔嫣的眼睛湿漉漉的,可她真没有把握带着这些妇人活着离开啊!她紧紧拉了拉婆婆的手,小声说:“你们坚持着,只要我们出去,一定回来接你们。”
婆婆笑了笑,点点头,转身看向还在伤心哭泣的众人,大声说:“好了,都不许哭,全都站起来。我们是攸兮钢血护卫的后人,我们的祖先是宁折不弯的豪杰,我们不能给他们丢脸。你们每一个人,都得给我走出去,到了外面,不能干坏事,要听莫大人的话,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要记得你们姓于,但是不要告诉别人,以后,就都姓莫。”
众人又磕头,哭声愈大了。
“快出发吧,不要再拖了,这是地下的水,黄泉的水,赶紧走!”
婆婆用力挥手,转过身,不再看大家,一双混浊的眼睛渐红了,泪花直涌。
妇人们上前去,一个一个把年轻人们拉起来,丈夫和妻子决别,母亲和孩子决别,姐姐和弟弟决别,生,与死决别。
莫问离从来没想过要担起责任,在寒水宫里也这样,除了渔嫣,别人的生死向来和他无关,可这会儿,胸膛里涨涨的,像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要从刚强的心脏里爬出来。
“走吧。”渔嫣拉了拉他的手指,轻声说,眼睛早就红了。
小马大步过来,在渔嫣面前蹲下,他力气大,背上背了个竹架,渔嫣可以坐在上面,腰上还拴了几个陶罐,不用说,那是木炭,给渔嫣取暖用的。
可渔嫣什么也没为他们做过呀!他们就这样信任了她和莫问离……她抱起了一个小姑娘,让她坐在小马的背上,然后牵住了一个小姑娘,大步往桑树林走去。
之前几天,她在桑树林里探过,这是唯一一个地势较缓的地方,尽管也那么陡峭,还有巨石堵路,可他们既然可以进来,就一定可以出去,只是进来的路被堵上了,找到那个入口,就能打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谷。
一行上百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往回看。
婆婆带着老妇人们站在原地,冲渔嫣挥手。
渔嫣举着那枚黄玉,冲她笑了笑。莫问离亲手做的秋千架在风里乱晃着,忘川花被风吹得花枝乱颤。她亲手染的布还挂在房门口,在风里飘得像红色的凤尾蝶。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天,莫问离数的。
“来。”莫问离拉住她的手,让她跟紧自己的脚步。
“莫问离,如果不能把她们带出去,怎么办哪?”渔嫣仰头看怪石嶙峋的大山,担忧地问。
“那我们就在睡在忘川花上,当一对苦命鸳鸯,哈……”莫问离笑起来。
“谁要和你做鸳鸯,你是猴子。”渔嫣拧眉,可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
这是生死相依的感情哪,怎么感觉以前就这样?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她和他,就是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莫问离没飞,还守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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