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问这个?”唐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细小的气体在口腔里跳跃。
他半合着眼,敛去了眼里的点点灯火:“我大概是去伦敦先找份工作吧,父亲想要我去伦敦商学院继续进修。”
“是吗。”陆晟已经猜到了昨天那通电话的内容,现在听着唐岑的话倒不是太意外。
唐岑晃了晃易拉罐:“你呢?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我还没想好,但是既然你要继续进修,那我也跟着你一起去吧。”陆晟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总归是个去处。”
不知何时起,陆晟的决定开始能左右唐岑的想法,又一次面对选择的时候,唐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顺从父亲的安排。
仿佛只在一瞬,三年的时间就走完了,而安稳的日子过久了,先前那段煎熬的时间都被他们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唐岑心里有事,陆晟也是如此,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见唐岑一直不说话陆晟才抬眼看着他。面对沉默的恋人,陆晟想了很久才问道:“你父亲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凉风吹得腿几乎没了知觉,唐岑下意识抱紧了膝盖。
陆晟没有这个烦恼,但对唐岑而言,向父亲坦白恋情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何况他们之间还是如此离经叛道的关系。
他吞吞吐吐道:“我……没和他说这件事。”
陆晟想起了自己的便宜父亲,也见识过唐岑接起电话时秒变的神色:“没关系。”
唐岑又一次陷入沉默时,陆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反复提着沉重的话题,将原本甜蜜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他突然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袋子,吊儿郎当地凑到唐岑面前:“要不要在这试一次?”
没想到陆晟会提出这样的想法,唐岑睁大了眼睛,诧异地问:“在这里?”
陆晟点点头,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指腹轻轻地扫过他的手背。
面对陆晟眼里的期待,唐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啊。”
第20章
在伦敦市中心的一栋公寓楼里,陆晟正仰躺在沙发上,双手高举着书,一目十行地翻看着,浴室传来的水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后没多久,唐岑擦着头发从里头走出来。他左右看了一圈,才从发丝和毛巾间的空隙里看到了倒在沙发上的陆晟。
他拖着拖鞋,踉踉跄跄地朝着沙发的方向走去。唐岑在沙发前站定,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晟看了好一会儿,陆晟才抬头扫了一眼,随后又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不满意陆晟这样冷淡的反应,唐岑不大乐意地抿了下唇,随即放松了身体向前倒去。
只听“嘭——”的一声,唐岑狠狠地摔在了陆晟的身上,他顶着湿漉漉的毛巾,将头埋进了恋人的颈窝间来回拱着。
陆晟早就料到唐岑会这样摔在他身上,但砸下来的冲击力还是令他皱起了眉头。陆晟将手里的书丢到了地上,隔着毛巾揉了揉唐岑的脑袋,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怎么了?”
“好累。”唐岑长叹了一口气,鼻尖来回蹭着陆晟脖颈上那一片细腻光滑的皮肤,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
又过了一个三年,唐岑和陆晟在伦敦的一家金融公司里工作了两年半之后,靠着各自导师的推荐信和以往那些“乱七八糟”的课题成果,申请到了伦敦商学院的管理硕士,如今他们再一次迎来了毕业的时刻。
申请伦敦商学院的其他硕士学位对于唐岑和陆晟这样的毕业生而言还太早,而管理硕士项目恰好是为刚毕业的学生设计的,通常申请的学生在商业领域工作不超过一年时间,这对现在的两人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本想再积攒一些工作经验,但迫于唐松源的压力,唐岑不得已硬着头皮提交了申请,不过好在两个人最后都顺利进入了学校。
学院就在伦敦市中心,紧靠皇家摄政公园,离两人在工作期间租住的公寓并不远。因为一些不便明说的原因,唐岑和陆晟没有再申请学校的宿舍,而是和房东商量过后又继续住了下来。
虽然学习压力和生活琐事时常压得唐岑快喘不过气,但在狭小的公寓里,满是陆晟气息的空间总能迅速安抚唐岑焦躁的神经。虽然唐岑很不想承认,但陆晟已经慢慢渗透进了他的生活,成了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山高皇帝远,唐岑没有向唐松源提过陆晟的存在,而唐松源也从不关心唐岑的日常生活,这离经叛道的恋情也从未曝光过。所以在没有人干涉恋情、刻意忽视唐松源的情况下,陆晟和唐岑即便偶尔会冷战拌嘴,也从来没有人主动提及过分手这件事。
但是在唐松源给唐岑的规划里,他在英国的学业只安排到了这一年。这就意味着唐岑从伦敦商学院毕业之后,不出意外会回到唐松源身边,像大二那一年一样,他会进到自己家族的公司工作。
放在过去,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唐岑心里甚至不会有什么不满的情绪。但现在陆晟一直没有计划毕业之后的去处,而这六年的感情就算唐岑自己认为他是在利用陆晟,他也做不到断得干脆利落。
唐岑生平第一次,萌生了抗拒唐松源的念头。
“你想好毕业去哪里了吗?”唐岑趴在陆晟身上,头埋在他的颈窝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听得陆晟的心口也闷闷的。
陆晟替他顺毛的手一顿,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背上:“还没有,可能会留在这里吧。”话语一顿,陆晟突然翻过身,将唐岑压在了身下。
看着唐岑的眼睛,陆晟目光微动:“你……要回去了?”
毛巾被他们甩到了沙发的扶手上,唐岑还滴着水的头发打湿了沙发,蓝灰色的布料上晕着深深浅浅的水痕,却没有人在意。
唐岑缩了缩脖子,错开了视线:“嗯,今早父亲来电话了,要我毕业典礼过后就回去。”
“那你……回去吧,我在这边再待两年就回去找你。”陆晟抵着他的头,一字一顿地开口,喉咙干涩得近乎哽咽。
能占有唐岑六年的时间,对陆晟来说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事情,彼此的家庭如此,陆晟也不能再奢求什么。
听到陆晟话语里连象征性的挽留都没有,唐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畔低声问道:“你不打算留我吗?”
陆晟的手臂环着他的背,微微侧过头,在唐岑的颈窝间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我能留住你吗?”
谁都不知道两年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或许等到再见面时,他们彼此都已经和他人结婚生子,过往那些缠绵悱恻的回忆都渐渐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不能。”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就算陆晟敢赌,唐岑也不敢赌,他没有赌注。
唐岑从他怀里抬起头,躲开了落在身上的吻:“你就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回去吗?”
陆晟一怔,完全没想到唐岑会这么问。其实陆晟确实想过和唐岑一起回去,但万一给他所谓的父系亲族造成了什么误解,很难说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陆晟无所谓自己被他们再一次遣送出国,但他担心唐岑因此受到牵连。他犹豫着开口:“想过,但是我担心我父亲那边……”
但唐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我自己回去吧。”
唐岑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连余光都不曾落在陆晟身上。既然陆晟没有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和他一起走的打算,那所谓的反抗也没有任何意义。
扯过毛巾,唐岑将它垫在沙发上后才重新躺下。他双手扣着陆晟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先前被压得凌乱的黑发,将陆晟往下一拉,两人鼻尖蹭着鼻尖:“你会回来找我吗?”
陆晟突然俯身朝唐岑吻去,亲吻间含糊地吐出一个字:“会。”
黄昏,落日的余晖透过树杈落在床上。唐岑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吊灯不是客厅那盏缀着玻璃吊坠的吊灯,而是他们房间那盏罩着薄纸灯罩的顶灯。
他摸了摸头发,昏睡时陆晟已经替他吹干了,身上也没有一丝黏腻的感觉。只是在沙发那样狭小的地方折腾上几回,一觉醒来唐岑的腰腿都酸软得直打战。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陆晟在清理沙发。唐岑翻了个身,用被子捂着耳朵,隔绝了外界的噪音,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然而随着“嗡嗡——”的两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唐岑窝在被子里,不情愿地捂着耳朵扭动了两下,等着对方自动挂断,但手机却不知疲倦地振动着。
直到来电自动挂断后,唐岑才松了口气,松开了手。但一段短暂的清净后,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大有唐岑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唐岑揉了揉酸软的腰才侧着身子爬起来,伸出手在床头柜的边缘够了够,才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他皱着眉翻过手机,正想挂断电话却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那三个字让唐岑瞬间清醒了过来。
身体下意识的动作比大脑的反应更加迅速,唐岑还未明白唐松源为何突然来电,手指就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唐岑抬起手,将手机贴在耳侧:“父亲?”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唐松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如既往地冷淡。
唐岑直起身,牵动到了腰侧酸软的肌肉,他皱了皱眉,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正常些:“刚才在浴室里,抱歉……”
“在浴室?”唐松源反问了一句,听得唐岑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两拍。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唐松源才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听说你在英国和一个男人同居?”
“那……那是大学的……同学……”连唐岑自己都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已经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那明显的异样即便隔着手机,借着电流的传递,唐松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吗。”唐松源自然知道唐岑隐瞒了真相,但仍是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论如何,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给我立刻断干净了,毕业之后就马上回来。”
唐岑张了张嘴,却没再替自己辩解。从唐松源说出“同居”这两个字起,他就觉得身上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一样,手脚霎时没了温度,变得冰冷僵硬,汗液争先恐后地从皮肤表层渗出来,打湿了他单薄的衬衣。
“我知道了……”他很清楚,在唐松源知情的情况下,他再多的解释在父亲的眼里都是幼稚可笑的谎话。
唐松源得到唐岑的保证后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冷漠而决绝。
在唐松源挂断了电话的下一秒,“咣当——”一声,手机脱手砸在了地上,但唐岑却无暇顾及。
父亲他知道!他知道了!瞒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知道了!唐岑抱着自己的头,试图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但那一点理智根本无济于事,也控制不了他不停地颤抖着的身体。
唐岑伸出冰冷的手扯过被子,机械地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慢慢躺了下来。
“呵……哈……”唐岑蜷缩在被子里,喘息间发出的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声都被棉被隔绝在了密闭黑暗的空间里。浑浊的空气进入肺叶,胸腔闷得生疼,唐岑仅存的一点意识也随之被黑暗吞噬。
在陷入黑暗前,唐岑恍惚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第21章
“阿岑……阿岑……”耳畔萦绕着断断续续的呼唤,飘渺得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陷入昏睡的唐岑听得不真切,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在睡梦中的幻听。
好吵……唐岑皱起眉,不愿从沉睡中被人唤醒,但那人却还在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唐岑!唐岑!”
唐岑抬起沉重的眼皮,没有焦距的眼中的世界一片模糊,隐约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唐岑眼皮颤动着,辨认不出那人。动了动嘴唇,他终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谁?”
“你终于醒了!”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唐岑听到陆晟惊喜的一声大喊后,才揉着太阳穴完全睁开眼。
被子凌乱地团在身侧,只有一小角盖在他身上,背部的布料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他身上。衣料紧贴着肌肤,那黏腻的感觉让唐岑十分难受,他慢慢直起身,伸手扯了扯,将衣服拉开了几分空隙。
陆晟扶着唐岑坐起,从床头抄起自己的枕头垫在他腰后,又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腿上:“刚才我在外面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喊你半天没反应我就进来了。”
他抬手覆上唐岑一侧的脸颊,拨开了凌乱地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唐岑对上他的眼,看见了陆晟眼里满满的担忧。
唐岑的状态很不对劲,刚交往的时候他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把陆晟吓得不轻。这么多年都没有发作过,陆晟差点都忘了那天晚上唐岑陷入梦魇时痛苦的模样。
想起那段令他心有余悸的回忆,陆晟脸上难得出现了紧张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父亲……知道了。”唐岑低下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陆晟的手,如今这个局面,实在不容许他再和陆晟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陆晟没察觉到唐岑细小的动作,他正琢磨着唐岑话里的意思:“知道了?知道什……”说到一半他就突然顿住了,如野兽一般粗鲁地扳过唐岑的肩膀,脸色铁青,连声音都克制不住地拔高了八度,“你是说我们交——”
他的话还未完全说完,唐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嘴唇上贴着的皮肤冰凉濡湿,陆晟这才注意到唐岑整个人都像是从冰冷的池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陆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如果说是因为唐松源,那么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但他还有些地方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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