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之下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_污浊之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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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充斥着无端的烦躁与怒火,唐岑起身到厨房倒了杯凉水,仰头灌进肚里。他站在厨房的水池边,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山头,姜妍哆哆嗦嗦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畔回响:“等我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才明白,她一直在偷偷观察——不,监视我,看我在做什么。

“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嘲笑我,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事却要被她责骂。那段时间我开始害怕回家,一回家就要挨骂,可是回家晚了也是要挨骂。”

恶意有时就是来得这么突然,姜妍的母亲也让唐岑回想起了唐松源,那个不断否定他付出的一切努力,所取得的一切成绩的父亲。

就像姜妍的母亲对她做的一样,唐岑在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时,唐松源也将他差两分满分的卷子甩到他脸上,劈头盖脸地数落着他的种种不是。

唐岑到现在都记得,因为那两分,他挨了唐松源两巴掌,得到了夹着怒火的一句:“废物!”

也就是从那天起,唐岑放弃了自己所有的课余活动,几乎断绝了和同学的交际,一头扎进了学习里。他不想再看到唐松源那样的眼神,也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但不论他付出多少的努力,得到的不过是唐松源一句:“还不够。”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停浮现着唐松源的影子,那失望的眼神刺痛了唐岑的心脏。腰腹上刚拆线没多久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又令唐岑找回了几分清醒。

放下水杯,唐岑捂住伤口。他抽着气听着姜妍的哭诉:“她送我去上学,却在大街上当着同学和家长的面指着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她说,‘你看看你自己,又胖又矮还丑!’

“我就站在原地听着她不断地羞辱我,我能感觉到围观的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也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还看到了平时总欺负我的那个男生正站在人群里嘲笑我。

“后来到了教室,我以为我可以喘口气,那个男生却当着其他人的面学我妈妈的话。那个时候我没哭,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但是现在我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脸,都觉得自己是个丑八怪。”

丑八怪、怪胎,打在姜妍身上的标签都是带着侮辱性的,是她母亲和同学亲手钉在她身上的。周围人嬉笑着,将姜妍的尊严踩在脚底,肆意羞辱。

那个时候周遭的一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姜妍展示这个世界的丑恶,当其他人都朝着光明美好的未来走去时,姜妍被一个人留在了阴暗的角落里。

“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我是丑陋的。不管在哪个班级,班上随便一个女孩子都比我好看,我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最后那一句,姜妍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的。

唐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又从她母亲那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但他知道姜妍这些话已经憋了十几年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听她说完的人。

然而讽刺的是,姜妍将唐岑当作是救命稻草,却不知他曾经也是那些视她为怪胎的人中的一员。

又或是因为这样的愧疚感,唐岑才一直听到了最后,即使表面上他什么也没对姜妍做过。只不过唐岑一直以来确实只扮演旁观者的角色,他不是加害者,所以姜妍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才会这么向他求助吧。

他拿着手机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唐岑不确定另一端远在故乡的少女究竟是哭得泣不成声,还是露出了其他的什么表情,但那双一直笑着的眼睛大概已是通红一片。

唐岑仔细回想了一下,同桌时的少女并不丑,只是和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单纯朴素,毕竟不是每一个女孩都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但这个世界总是对女性有着强烈的恶意,对平庸而自卑的女性更是如此。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腰腹上的伤疤,唐岑知道劝不了姜妍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同时理智告诉他不要插手这样的事情,但是到了现在,唐岑做不到丢下她一个人面对。

姜妍此时与唐岑独自住院时是一样地孤立无援,她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他还不能走,至少在现在这几十分钟里还不能走。

有的人总是笑着,看起来阳光开朗,然而那笑的背后,内心不知哭得多么狼狈,却还要不露一点端倪地活着。

姜妍就连被人指着鼻子控诉子虚乌有的罪名时,都笑着忍让,很多时候唐岑甚至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笑,还能笑得出。

她曾经也是那么体谅别人,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能这么去体谅她,所有人都只是在无端地、不停地浪费着她的好意。

“可是就算她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她怀胎十月生下了我,我没有办法不去爱她。”姜妍哆哆嗦嗦地问道,“我做不出伤害她的事情,可是又有谁来这样爱我?”

唐岑不知道她在问谁,但隔着屏幕,他还是忍不住想抱抱她。

就像唐松源总在否定他的人生,唐岑依旧照着他的指令生活一样,姜妍不会主动和人提起父母的好与坏,但他们对她的辱骂和伤害是刻在骨子里,永远抹不掉的伤痕。

那些尖锐刺耳的话语就像一双双沾着浑浊污泥的手,将单纯无知,如白纸一般的童年染得漆黑肮脏,将青春期细腻敏感的神经折断,想按照世人的想法连接成他们想要的模样,却打成了死结。

多少少年的心就是被父母亲手刺穿的,至亲无意说出的话语往往是最能在人心中戳出窟窿的,那些话语带来的恐惧、造成的伤痛是说话人察觉不到的,然而却时时刻刻笼罩在细腻又敏感的人心中。

唐岑不太能明白有母亲在身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在他的印象里,母亲只是相框里那张冰冷的相片,记忆里连声音都是模糊的。

在唐家,从来都没有人和唐岑提起过他的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岑甚至都以为自己没有母亲。但在见到了同学的母亲,感受到了那位年轻女性抚摸自己发顶时温柔的力道后,唐岑才从唐松源那里拿到了一张冰冷的相片。

不断追问的结果只是一张相片,年幼懂事的唐岑很快就接受了母亲去世的事实,不再向唐松源提起半个字。

现在听着姜妍的哭喊,唐岑忍不住会想,如果他的母亲还在,那现在他又会是什么样呢?相片上那个清丽的女人是否也会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

但那对唐岑而言,终究只能是个假设。

唐岑回到房间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他背靠在床沿上,听着话筒另一端的声音,慢慢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等他再回过神,拿开一直贴着耳朵的手机时,才发现一个半小时前通话已经结束了。

在挂断之后姜妍只发来了一条消息:晚安。

唐岑上下滑了滑屏幕,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新的消息。

晚安。唐岑抬起发麻颤抖的手,冰冷的指尖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发出了这条回复。

唐岑仰头靠在床沿,借着手机屏幕那一点亮光看清了天花板的纹路。已经凌晨了,但他什么也不想做,姜妍突然闯入了他的生活里,自顾自地搅乱了他的日常,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悄然离去。

他捂着自己的左胸,感受着皮肤下温热有力的跳动,但身上的其他地方却是一片冰冷。

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会在外人看不到的社交平台上哭诉着,那他自己又是什么样的?看起来是正常人,实际上又是什么样的?

“我为什么而活着?”这是唐岑从记事起就在思考的问题。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唐松源而学习,为了实现唐松源的目标而存活,但现在这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却因为姜妍的话开始动摇了。

那一整天,唐岑都没合上眼休息过。他坐在地板上,茫然地看着昏黑的房间,直到太阳缓缓升起,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磕磕绊绊地进了浴室,唐岑脱下衣服,随手扔在地上,花洒喷洒出的热水打在身上,驱散了他身上的冰冷。

唐岑捂着脸,倚靠在浴室的墙壁上,任由水流顺着发顶冲刷着身体。他长叹了一口气,从选择接通姜妍的来电时,有些地方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本就在泥潭边徘徊的唐岑,现在被陷在泥潭中挣扎的姜妍一点点拖进了淤泥中。

第25章

在那一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岑都没有再收到姜妍的任何消息。直到拿到了巴斯大学的offer,回国参加同学聚会时,唐岑才再一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姜妍的名字。

在谢师宴的饭桌上,唐岑的座位和前后桌的人挨在一起。前桌的女孩正好坐在他的左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熟稔地打着招呼:“唐岑!你回来了啊!”

唐岑的视线在饭桌上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姜妍的身影,听到边上有人喊他也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你在找谁吗?今天大家都来了。”女孩看唐岑像是在找什么人,也跟着他四处张望。

唐岑一听,立刻坐回了位置,他压低声音问道:“大家都来了?姜妍呢?”

“姜妍?”女孩诧异地反问他,随后又嗤笑了一声,“叫她干吗。”

唐岑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屑,皱了皱眉:“她怎么了?”

“也没怎么,班长叫了,她说没空就不来了。”女孩摆摆手,显然不愿意多提起姜妍的事情。

唐岑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坐在右侧的男生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嬉皮笑脸地插了进来:“你们在说姜妍?唐岑你什么时候和姜妍关系这么好了?”

探究和嬉笑的视线落在唐岑脸上,让他感觉到了不自在,他糊弄着回答道:“我们原来是同桌,就问问。”

这样的理由倒也无可厚非,唐岑出国那么久,对后来一年多里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两人也没有觉得他这样的理由有什么不对。只是到底他们对姜妍有着太多的偏见,说出来的话唐岑听着总觉得刺耳得很。

“大家都说她估计是考太差了,觉得来了也是丢脸,就找借口不来了。”男孩毫不掩饰自己对姜妍的不屑,也或者是姜妍表现得太过无所谓,让承受着高压的其他人心里不平衡。

听到他们提起姜妍,坐在他们身边的同学也按捺不住地接上了话茬:“就她高三那个状态,老师都说她最多就考个二本的学校。”

“她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读书,考差很正常。”

唐岑想起了高二那半年姜妍没心没肺的笑容,又想起了那天收到的消息,心不在焉道:“哦是吗……”

“算了,都毕业了就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班长将话题引到了唐岑身上,“唐岑你去哪啊?”

“巴斯大学。”如果不是因为当年走得太突然,没有和昔日的同学好好道别,唐岑现在也不会想着来参加这乌烟瘴气的谢师宴。

唐岑听着旁人浮夸的恭维,耳畔却回荡着姜妍的声音。他觉得眼前的人都陌生得很,不论姜妍在不在场,这些人都毫不掩饰自己丑恶的嘴脸。

“她的性格算不上多糟糕,有的时候还很热心,但是我感觉她身边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唐岑歪着头,细碎的发丝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何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惋惜。

寂静的病房里回荡着唐岑一个人的声音:“她好像融入不进那些女生的小圈子,也不喜欢和男生来往,和整个班级都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这个词何休也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过,而那人说的正是眼前的唐岑。

想起了那位过世已久的友人,何休咬了咬下唇,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后才开口:“后来你们还有再联系吗?”

“有。”时有时无,大多数时间都是姜妍主动找他,抱怨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只不过在唐岑遇到了陆晟之后,面对陆晟的追求,不知所措的唐岑也开始主动向姜妍寻求帮助。

“我记得你在大二的时候去过一次医院,也是那个时候查出来生病的。”何休看着唐岑的眼睛,指腹摩挲着他手背上深深浅浅的针眼,“那也是因为姜妍吗?”

已经向何休坦露太多关于姜妍的事情,现在牵扯到病情的事情,唐岑也没有再否认:“是她让我去看医生的。”

“为什么?”在唐钤给的资料里,何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唐岑为什么会突然去医院,即使有姜妍的存在,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然而唐岑的回答又一次超出何休的意料:“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所以我就去了。”

最初的时候,唐岑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孤身一人在异国求学,又忍受着唐松源和姜妍带来的压力,唐岑就像溺水的人一样,不断地挣扎着,只为了呼吸到水面上那一口新鲜的空气。

在和姜妍通电话的那个晚上,从腰腹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里传来的疼痛感,一点一点撕扯着唐岑的神经,蚕食他的困顿和迷茫。

从那之后,唐岑渐渐地发现,似乎只有微弱的阵痛才能让他保持应有的理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就像自杀成瘾者从不断的自杀行为中感受心脏鲜活的跳动,但他依旧神志清醒地对割腕上了瘾。

每隔一段时间,在前一道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唐岑就会在浴室里待上半个小时,在自己左手的手腕或是手肘上割开一道新的伤口。

但即使是不断尝试割腕,唐岑也始终只是希望能在疼痛中活得更清醒些。他用剃须刀的刀片在手上划下浅浅的刀口,再用冰凉的水流冲刷伤口,直到伤口被冷水冻得麻木,不再渗出血液为止。

隔着薄薄的衣料,唐岑摸着贴着胶布的地方,指尖缓缓地、用力地按了下去。阵阵刺痛通过神经,从手腕一直传到了大脑皮层,唐岑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

在感受到疼痛的那一瞬间,唐岑霎时觉得身体一轻,所有的迷茫与压抑的情绪都从他身上被撕扯下来。所有反复出现在他手臂上的伤口,最后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得看不见了。

但疼痛上瘾之后,依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新的问题。

那一分从疼痛中获得的清醒对唐岑而言,只是拖延了他精神走向崩塌的时间罢了。

唐岑清醒地接受了陆晟的所有讨好,在和姜妍的交流中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照着唐松源的指令重复着机械性的学习。他试图让自己的人生回到正轨,但姜妍已经扳下了岔道的开关,他的未来和结局都朝着另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走去。

从陆晟开始追求唐岑的半年后开始,那一点微弱的疼痛渐渐满足不了唐岑的需求。即便手腕上不停地增添伤口,唐岑的意识却是混沌的,就和他刚到巴斯大学的头半年一样。

虽然每日都是按部就班的,但连自己的言语行踪都记不清,只有当别人突然提起某一个特殊的时间点时,唐岑才会突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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