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唐岑却放任头顶的灯这么亮着,照在身上。艾森看着他蜷缩在被子里的模样,心里泛着一股他说不出来的感受。
将卧室的门虚掩上,艾森走进厨房,用锅铲使劲挖了几下,才把炖锅里凝成一团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里。但炖菜凝固的汁液还黏在炖锅的**上,他使劲搓了两下才洗掉一小块。
水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艾森担心会把唐岑吵醒,只能把锅泡在水里,等着干涸的炖菜汁软化后再清洗。
收拾好厨房,艾森把装着炖菜的垃圾袋扎上,又拎起墙角那一大包碎片,轻手轻脚地出了唐岑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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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取自温斯顿·丘吉尔:“我们坚持下去,并不是我们真的足够坚强,而是我们别无选择。”
第51章
出了公寓楼,艾森朝着小巷外的街区走去,在经过垃圾桶时随手将那两包垃圾扔了进去。被扔进桶里的垃圾袋失去重心翻滚了两下,里面不同材质的碎片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艾森听到垃圾袋里瓷片碰撞的声音,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一眼垃圾桶才冷着脸走出了小巷。
半个小时后,艾森提着两个袋子穿过小巷,进了公寓楼。
上到三楼,艾森没有急着进唐岑的房间,他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家的门。袋子被他随手丢在沙发上,凭着自己的猜测,艾森从柜子里拿出几样东西,小心放进包里之后,才提着包和袋子去了唐岑的房间。
推开门,艾森探头张望了两下,确定唐岑还在睡后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把包里的东西摆在灶台上,悉悉索索忙活完一阵,艾森拿着杯子和药进了唐岑的房间。
昏暗的卧室里,唐岑依旧蜷缩成一团,保持着艾森离开前的那个姿势睡得正香。艾森把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慢慢坐在了床边,身下的床垫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向下陷,每往下陷一点,艾森的心就跟着咯噔一下,他怕自己的动作吵醒唐岑。
但直到艾森完全坐下,唐岑都没有醒,甚至连动都没动。也不知道他是累到何种程度,才能在这种难熬的环境里睡着。
艾森盯着唐岑被蒙着得只剩下一小片的额头,抬手捏着被子的边缘,轻轻将遮在唐岑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露出了唐岑毫无防备地睡颜,只是眼尾泛着的红,像是昭示了什么一般。
手指蹭了蹭泛红的地方,那一小块皮肤的温度比周围高了些许,艾森迷恋地摸了两下才缓缓收回手。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恋人许久。
唐岑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大脑还有几分不清醒,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被子里躺了好半天,等完全清醒了才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离得太近,唐岑没看清眼前的人就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坐起来看清是艾森之后,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来干什么?”只是哭过之后的喉咙沙哑得难听,本来应该凶狠的语气也变得毫无攻击力。
艾森偷偷看了好久,也料到闹僵之后的再见面会有多么糟糕,但没想到唐岑对他的防备如此重。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艾森面上没有显露出分毫。
“你一直没接电话,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艾森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递了过去,“喝点水。”
唐岑低头看了看递到面前的水杯,又看了看一脸关切的艾森,咬了咬下唇,缓缓接过了水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但还不足以缓解不适,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唐岑选择让自己过得稍微舒服一点。
也是,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早就被人踩在脚底下了,如今也只是强撑门面罢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的眼神始终盯着杯子,不曾往艾森身上瞟去,却不知道艾森的心情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艾森看唐岑接过了杯子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心里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就看到他手背上的伤在眼前不停地晃着,一颗心像被人揪住了一样。
嘴巴开开合合几次,艾森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一直等唐岑喝完了一杯水,他才试探着说道:“唐岑,我们谈谈。”像是怕自己语气太过生硬,让唐岑不舒服,艾森又赶忙补道:“可以吗?”
唐岑听他那小心翼翼的语气,那点刚冒芽的负面情绪突然疯狂生长蔓延,他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对方眼底浓重的青黑色。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把那些恶毒的不留情面的话说出口,小声又无可奈何道:“有什么可谈的。”
他低垂着眼,手指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这个杯子不是他常用的,手感不太一样,原来那个早就被他摔得稀碎,扔进了垃圾桶里。也不知道这个是艾森从哪里拿出来的,能找出一个完好无缺的杯子,装着温度合适的水,还真是为难他了。
唐岑捧着水杯坐在床的一侧,眼角泛着红,手背上一道道发白的伤口,这幅模样哪怕他说着再恶毒的话,艾森都没法和他生气。
长叹了一口气,在唐岑疑惑地注视中,艾森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从床头柜上的袋子里翻出酒精和棉签。拧开酒精的瓶盖,棉签在透明的液体里滚了一圈,艾森拿着棉签朝茫然的唐岑伸出手,“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唐岑一愣,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的伤口,手背上被镜子碎片划开的口子早被他洗得不带一点血迹,但没有消毒,也没用包扎,现在伤口虽然开始结痂,但活动的时候还是会扯到关节处的伤口。
他看到了浴室里那面破碎的镜子,也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自然也看到了客厅里的东西,可他什么都没问,替自己做好了一切。
唐岑心里挣扎了两秒,指尖不安地攥着被子的边缘,随后他别过脸,将手塞进了艾森的掌心里。
艾森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也不明白唐岑为什么那么抗拒自己,但好歹是退让了一步,至少现在肯主动把手递过来了。
握着唐岑的手,艾森用沾过酒精的棉签轻轻擦拭唐岑手指上的伤口,那些地方的伤口都是被镜子碎片锋利边缘划破的,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经开始结痂了,酒精也只是在表面简单的消毒。
擦过一遍,艾森把手里的棉签一丢,重新拿了一根沾上酒精,往伤得最重的关节处一压,酒精顺着伤口不停往里渗,尖利的刺痛扎得唐岑下意识抽了下手,还是艾森一直紧握着才没让他挣脱。
“疼?”见唐岑点头,艾森俯下头吹了吹棉签滚过的地方,“忍一下,马上就好。”
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的关节皮肤伤得最严重,又泡了水,沾着酒精的棉签往上一压,就能看到白色的棉絮上沾着一小片泛黄的乳白色脓液。
艾森扔掉第五根棉签的时候,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奈何唐岑一直没吭声,任由他处理伤口的乖巧模样让他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但他认真的表情落在唐岑眼里,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从把手放进艾森掌心里起,唐岑好几次都想把手抽回来,但看到艾森小心轻柔的动作,唐岑最终还是不忍心践踏他的好意。而艾森吹在他伤口的那一下,不单是吹去了疼痛,也吹散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迷雾。
唐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艾森知道了真相,承受了那么多来自他的伤害,被他不停地驱赶后,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现在他明白了,光是艾森握着他的手替他包扎伤口,唐岑都能从他这简单的动作里看出艾森的家庭是多么的温暖、充满爱意。
在充满爱意的原生家庭成长的人,即使世界用再大的恶意伤害他们,他们也不会丧失尊严、歇斯底里地咒骂这个世界,也不必从他人和外物中索取昙花一现的安全感。
艾森给他的,是他从原生家庭里获得的温暖。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好的运气。
他的情绪是最恶劣环境里圈养出的野兽,它曾经活在唐岑的内心深处,随时都会暴起伤人。①唐岑曾经竭尽全力地驯服它,但最后被驯服的是他,是作为人的唐岑。
用胶带将绷带的一端仔细贴好,艾森才松开唐岑的手,“好了,尽量别沾水。”
“嗯。”低头看着被人包扎好的手指,唐岑不敢抬头看艾森。
他和他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就是。
“谢谢。”
艾森收拾着床头柜上的东西,一边想着怎么劝唐岑,听到他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向自己道谢的时候,惊得差点没抓稳手里的瓶盖。转头一看,唐岑已经背对着他缩在被子里,那别扭的模样看得艾森不由得轻笑一声。
把酒精的瓶盖拧上,艾森坐在床边,轻轻摇了摇唐岑的肩膀,“想吃什么,我去做。”
“都可以。”从被子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倒有几分委屈,艾森也没多想,只是揉了两下唐岑的头发就起身去了厨房。
在听到艾森脚步声远去后,缩在被子里的唐岑才爬了起来,将拉得严密、不留一丝缝隙的窗帘拉开,没有了厚重布料的阻碍,温暖的阳光一股脑扑向了唐岑。
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唐岑朝着卧室外走去。
艾森一直活在阳光下,他的眼睛不曾被黑暗蒙蔽,像清澈的碧色湖水,闪着淡金色的波光。
那双眼睛很漂亮,唐岑不忍心毁了它。他宁可继续和陆晟纠缠不清,也不想把艾森拖进他的泥潭。
唐岑靠在门框上,看着艾森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但他现在才后悔,或许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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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灵感来自朋友的话。
第52章
唐岑坐在餐桌前,放在桌下的手摩挲着纱布,艾森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将盘子放在唐岑面前的桌上,唐岑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看去,在看清放在面前的东西时突然诧异地抬起了头。
接收到唐岑的疑惑,艾森一边拉开椅子一边道:“从我那拿过来的。”
“哦。”唐岑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叉子。白色的盘子里盛着裹着番茄酱的意面,边上还摆着几朵西兰花,卖相很一般,味道闻起来却令人食指大动。
但唐岑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百无聊赖地拨着盘子里的西兰花,金属尖端在划过螺旋纹路时发出了不太和谐的声音。
艾森用叉子卷起意面,正要往嘴里送,却被那尖锐的声音打断。坐在他面前的唐岑拨动着盘子里的食物,神色焉焉,艾森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只能干巴巴地安抚道:“凑合先用,回头我陪你去买新的。”
出门前艾森虽然想着帮唐岑把打碎的东西重新买齐,但他不知道唐岑的喜好,最后绕了一大圈,只在药店买了酒精和绷带。这些东西虽然不急用,但终归是要重新买,正好有理由带唐岑出门散散心。
唐岑戳着西兰花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一眼艾森,在撞上对方视线前又迅速低下了头,“用你的也行。”
紧握着手柄将叉子往下一压,煮透的西兰花瞬间被叉子戳穿,稳稳地插在上面。唐岑将西兰花塞进了嘴里,沾着酱汁的蔬菜带着番茄特有的酸甜味道勾起了他的饥饿感。
而艾森则多花了两秒才理解唐岑话里的意思,本来还想再说些别的事情,但看他不停往嘴里塞西兰花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道:“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安静,不过一会两个人的盘子里就只剩下罗勒碎叶和番茄酱,但就意味着再没有其他事情可以作为回避事实的借口。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前,唐岑的手指摩挲着白瓷盘边缘的螺旋纹路,陌生的触感让他有些迷茫,他把那点迷茫不安藏得很仔细,但艾森很自然地从他面前收走了盘子,“我来吧。”
艾森端着盘子进了厨房,随后又端着杯子走了出来,他将杯子塞进唐岑的手里,“去休息吧。”
唐岑下意识握紧手里的杯子,他不知道艾森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但是这样的体贴,让他更加无所适从。明明都这样逼迫他离开了,艾森为什么还要坚持留在自己身边?
他曾经对唐松源的夸奖满怀希翼,但得到的却是唐松源的苛待;曾经信任陆晟而孤注一掷,然而结局却是感情被消磨后的背叛。
热水的温度隔着玻璃传到唐岑的手心里,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唐岑捧着玻璃杯进了卧室。坐在床沿,唐岑从床头柜里拿出了药瓶,自从知道艾森知情之后,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藏药,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吃药,然而情况却没有更好。
在手心里倒了一颗药丸,唐岑正要吃药,一只手突然从身旁伸了过来,扣住了他的手腕,药丸被震得脱手而出,滚到了地上。
唐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没抬头看对方,只是冷冷地说道:“松手。”
在厨房里他就听见唐岑往卧室里走的声音,本来只是担心他才过来看一下,没想到他竟然准备吃药。这种情况下艾森当然不会顺着他的话松手,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唐岑的病情也不能继续加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唐岑再胡乱吃药。
艾森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手上的力度不会弄疼唐岑,“唐岑,我带你去医院。”
挣扎了两下都没能睁开,又听对方提及医院,唐岑抬起头神情凶狠地吼道:“松手!别多管闲事!”
虽然唐岑表情狰狞,然而眼角泛起的红却暴露了一切,眼里的湿意和红血丝让艾森缓缓松开了手。他坐在唐岑的身旁,看他从药瓶里拿药的动作,没有再抬手阻拦,“我陪你去,就这一次。”
“我不去。”但话是这么说着,但唐岑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在遇到艾森之前,他一直在取悦、迁就着其他人,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会拒绝别人,也不敢拒绝,他怕辜负对方,宁可强迫自己接受所谓的善意,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他靠着自己的感觉,察言观色活到了现在。
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反抗,对艾森,对自己,对身边所有的一切,仿佛是把过去三十年的份一次性全部补完一样。唐岑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但他的言行举止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下意识对艾森提出的所有意见进行反驳,抗拒艾森所有的亲近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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