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低下头错开了视线,诺诺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艾森瞳孔一震,唐岑这个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但很快他就将那异样的神色藏得无影无踪。他直起身搂住了唐岑,像往常一样轻拍着背安抚他,“没关系,是我没考虑过你的感受,突然带你去瑞士是不是吓到你了?”
“有一点。”唐岑不敢告诉他自己到底把事情想成什么样,不想再让自己在艾森面前的形象变得更恶劣,虽然已经被他毁得差不多了,但艾森现在不介意,不代表以后分手的时候不会翻旧帐。
唐岑不相信这段感情能维持很久,但他现在选择接受。
过去他和陆晟恋爱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所有的缺点,做到陆晟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最后原形毕露依旧被人抛弃。现在当艾森说喜欢他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开始暴露他的所有缺点。他想看看艾森到底能坚持到什么程度,但哪怕他歇斯底里,艾森也没有走。
他根本不配,现在却舍不得放手。
他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阳光,然而阳光却成为了更新的荒凉。①驱散荒凉的,只能是更新的阳光。
唐岑知道自己这是在拿艾森当作陆晟的替代品,他想和艾森坦白,又害怕坦白之后艾森也会离他而去。他很犹豫,而这一犹豫就导致他错过了第一次和艾森摊牌的机会。
手指不安地绞着,唐岑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要告诉艾森自己的想法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扣响了。短而急促的两声敲门声后,卢卡从外面推开了门,手里还晃着几张单子,“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艾森接过单子一瞧,上面安排的都是昨天卢卡和他提过的几项,又顺手把单子递给了唐岑,“现在去吗?还是再等等?”
唐岑接过艾森递过来的单子,看了看艾森,又看了看卢卡,将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现在吧。”他本来就是借着艾森的关系才来到这里,不能再别人添麻烦了,何况这些检查也不是什么劳神伤心的项目,他现在的身体还能撑得住。
“我陪你去。”唐岑做了决定,艾森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将他往怀里一拉,那腻腻歪歪的看得旁边的卢卡一阵牙酸又不好意思说话,偏偏艾森还毫无自觉,搂着唐岑不够,还亲了亲他的脸颊,“做完我带你去附近走走?”
唐岑这一天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来来回回被艾森抱了好几回,先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感受到落在背上那灼人的视线,难为情地推了推艾森,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推了一下,艾森没有动,推第二下的时候艾森突然收紧了手臂,不给唐岑留任何挣扎的余地。他没听到满意的回答,任凭唐岑怎么挣扎都不松手,还厚着脸皮继续追问:“好不好?”
他这一句“好不好”不仅唐岑听得头皮发麻,身后的卢卡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才能对着同样身为男人的唐岑这般厚颜无耻地撒娇。
可唐岑能说“不”吗?
当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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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取自狄金森:“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阳光,然而阳光已使我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第56章
因为提前安排过了,唐岑的身体检查很快就结束了,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得出完整的检查结果。艾森原本已经和唐岑说好带他到附近转转,然而站在医院的大门前看着被密集雨点打湿的地面,两个人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去吧。”唐岑拉着艾森的手,将他拖回了医院大厅。下雨天唐岑总会被莫名其妙的低落感搅得心神不宁,现在也是如此,他本就没有游玩的心情,糟糕的天气更是雪上加霜。
细细密密的雨幕给医院外的景色蒙上了一层面纱,唐岑看着浅灰色的天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两个人挨得很近,艾森很快就察觉到了唐岑细微的表情变化,“不舒服吗?”
“有一点。”唐岑坐在沙发上,摸着手腕上抽完血留下的针眼。医院弥漫着的消毒水味让他浑身难受,之前的身体检查虽然不辛苦,但躺在仪器上被推进推出,身体的秘密全部暴露在陌生人面前的感觉同样令他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艾森特地安排的,唐岑早就甩手走人了。
艾森拉着唐岑的手臂,将他拉进了怀里,揉着他的后脑勺说道:“拿完药我们就回去吧。”
唐岑靠在艾森的肩膀上,疲惫地合上眼,“回哪里?”
不得不说艾森比起陆晟更加体贴温柔,他的肩膀很宽,但以唐岑的身高要靠在上面有些困难,艾森却注意到了这点,搂住他时半蹲**,坐在沙发上靠着也不觉得别扭。
艾森拍了拍他的后背,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巴黎。”
温热的气息呼在敏感的耳廓上,唐岑小幅度扭了一下头,稍稍错开了一些,却把发红的耳朵暴露在了艾森的眼前。
艾森看着眼前那泛着浅红的耳垂,心似猫抓,内心挣扎了几个来回,之后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但在快要摸到的时候,先前带着唐岑的那个护士拿着两张单子站在走廊的一端,远远的冲艾森招了招手。
“怎么了?”唐岑早就注意到了艾森的动作,但他久久没动作,唐岑等不耐烦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表情严肃得吓人,赶忙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护士的身影正正好落在他眼里。
唐岑挣脱艾森的怀抱,坐在沙发上,有些为难地问道:“我要过去吗?”
“我去就好了。”艾森俯**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他的唇,压低嗓音安抚道:“很快就回来。”
随后抬脚大步流星地走到护士面前,护士将单子递给他,领着他朝着走廊尽头走去,两个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唐岑面前。
护士带着艾森去了另一间诊室,艾森一推开门就看见先前给唐岑复诊的那位医生正坐在里面对着电脑敲打着键盘。
医生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的检查结果你看了吗?”
“看了。”艾森在来的路上匆匆忙忙瞥了几眼,他看不懂上面的数字和图片,只能看下面的诊断结果,除去低血压和胃部疾病,唐岑的大脑也出现了病变,但具体如何,艾森完全看不明白。
医生把唐岑的情况和艾森仔细解释了一遍,又问道:“最近他的情绪是不是起伏很大?”
艾森点点头,末了又补充一句:“经常哭。”
“这是正常的。”医生扯下口罩,叹了口气,“平时多花点时间陪他,什么都不说也行,让他有安全感就好,多带他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要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有副作用也要吃。”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敲着键盘,挪动鼠标点了几下,随着打印机运转的声音响起,一张写满药品的单子被机器吐了出来。
医生把药单递给艾森,指着上面的其中一样说道:“这类药物小概率会出现酗酒症状,但他的烟瘾和酒瘾很大,酒精和尼古丁都会加重他的病情,必须控制摄入量,慢慢戒掉,你一定要注意,不能纵容他。”
艾森了然地点点头,唐岑的情况比他想象的糟糕,但现在看来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这一点让艾森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医生却不给他自我安慰的机会,毫不隐瞒地坦言道:“他的病拖了很长时间,原先生活的环境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要完整治愈很困难,现阶段只能尽可能调节了。”
“他有自残的习惯,现在可能没有表现出来,但你还是要注意。”医生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名片递给艾森,“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时间允许,下个月再来复查一次。”
“我知道,谢谢。”艾森接过名片,冲医生点头示意后才拿着药单离开了诊室。
等艾森拿完药去接唐岑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卢卡只好拉着他们在医院的食堂简单吃了午饭。医院食堂的饭菜不算难吃,只是营养餐的味道也只能如此,囫囵咽下就算是吃饱了。
卢卡陪两人吃完午饭,看了看外头的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难得好友来一趟,遇到这么多事情,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送你们回酒店。”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艾森也没拒绝,甚至厚着脸皮提出:“等会你在楼下等我一会,我收拾完东西送我们去车站吧。”
“你当我是你的专属司机吗!”卢卡坐在驾驶座上用力拍了两下方向盘,“怎么这么急着走?”
“公司有点事。”艾森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坐在一旁的唐岑一时没听出这句话是真是假,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艾森捏了捏他的手,无声地暗示着。
唐岑撇了撇嘴,识趣地没开口,默默听着艾森和卢卡斗嘴。
关系真好。唐岑默默评价着,心里却生出了几分羡慕。他曾经也很期待拥有这样的友谊,但追寻了三十年,最后他除了一身伤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似乎注定与这些无缘。
虽然决定仓促,但比起来时速度快了不少,到了车站艾森很快就带着唐岑上了车。也许是这几天奔波劳累过度,唐岑一上车就靠在艾森的肩头睡着了,直到快到站时才被艾森摇醒。
比起瑞士突然袭来的大雨,巴黎却是一片晴空,大片大片的晚霞将城市染成了温暖的橘色,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空气里带着丝丝温暖。
回到公寓的时候,落日的余晖洒在唐岑的卧室里,温暖了整个房间,也驱散了唐岑心里的阴霾。
就在唐岑还沉浸在阳光带来的喜悦时,艾森从衣柜里拿出毛巾和换洗的衣服,塞进唐岑的手中,将他推进了浴室,“刚从医院回来,赶快洗个澡。”
唐岑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任命地脱下了衣服。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沿着身体的线条向下流淌。唐岑抬起头,用手将被打湿的黑发向后梳了梳,落在脸上的水珠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花洒下冲了很久,直到彻底将身上那股从医院里带出来的消毒水味彻底洗去,唐岑才关上了开关。
浴室里水气氤氲,狭小的空间里朦胧一片,先前被唐岑砸碎的镜子上那些裂纹也被水雾模糊。镜子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附在表面上的白茫的水汽。
唐岑洗完澡出来后,在卧室里扫视了一圈,行李箱还可怜兮兮的蹲在角落里,却不见艾森的身影。唐岑擦着头发往外走,才在客厅里发现了艾森。他拿着几张卷得不成样子的纸来回翻看着,专注得完全没注意到唐岑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坐在艾森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唐岑咬着下唇低声喊道:“艾森。”
艾森正在看药的说明书,听到唐岑喊他,赶忙放下手里的说明书,“怎么了?”他那碧绿色的眼睛望着唐岑,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可那眼睛如同宝石一般通透,盈满了深情。
“没什么......”唐岑别过头,他从艾森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那丑陋的模样映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玷污了那一汪碧水。
唐岑的样子太古怪,艾森打量了他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嗯。”心思被戳穿的唐岑却不觉得为难,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很多话他想说又不敢说,现在艾森主动问起来,得到允许后的唐岑突然有了底气。
“等一等。”艾森把桌上的纸重新卷了起来,等他拿卷好的纸塞进药盒里,唐岑才反应过来他之前一直在看药品的说明书。
等把说明书全部塞进相应的药盒里,把药盒叠在一起,清理完了桌面,艾森才转过身正对着唐岑,“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听着。”
艾森这样郑重其事地准备,让唐岑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不想再用那些恶毒的言语伤害艾森,但是他如果不说出来,无法疏解的情绪最后爆发出来时,不可避免会伤害到他。
进退两难之下,唐岑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有酒吗?”
在今天之前,艾森并不知道唐岑的酒瘾有多严重,但看过复诊全过程,艾森也从唐岑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一二。但是等来等去最后等到的第一句话却是唐岑问他要酒喝,艾森一时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扭曲着脸咬牙切齿道:“唐岑你是酒鬼吗?”
但这也不能怪唐岑,他本身就不是勇敢的人,仅有的锐气被磋磨殆尽后更是胆小到需要用酒精来壮胆。他太依赖酒精和尼古丁,这已经成了身体下意识地反应,甚至在没有酒精麻痹的时候逃避所有清醒时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艾森心知如果今晚唐岑喝不到酒,他错失了这个坦白的机会,今后他们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拨拉了两下头发,艾森起身到厨房翻找了一番,最后找出了一瓶未开封的酒,“红酒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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