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曾经以为,面对间歇性发疯、抑郁又自卑的自己,艾森总有一天会厌倦这样纠缠不清的生活。可他错了,当过去遗留下的问题一个个暴露出来的时候,最先退缩的不是艾森,那个不停逃避的人是他。
大大小小的问题就像横在唐岑和艾森之间深深浅浅的沟壑一般,每跨过一道,他离艾森就更进一步。
现在他们或许是更近了,但付出的代价却是艾森的感情,他不断地消磨着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艾森的爱就像一张无法查询透支额度的信用卡,唐岑不知道还剩多少,但每一次都能承受住他的挥霍。
可那总有彻底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唐岑坐在地上,背抵着桌腿,抬头望向了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知道,隔着两扇厚重的木门,艾森和欧培拉就在他的对面,只要他站起来,打一个电话,或者到对面敲一次门,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只要他愿意站起来,被唐钤搅乱的生活还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把手上快要燃尽的烟摁进烟灰缸里,烟头在玻璃器皿的**上画出了几道黑色的痕迹,白烟随着唐岑手上的动作从烟灰缸里升起,飘散在了空中。
不管唐钤找他的理由是什么,看到现在这样的自己,他一定很失望。但唐钤怎么想都与他无关了,他被父亲赶出家门之后,他们就不再是兄弟了,再也不会有人追在他身后,喊着他“哥哥”了。
至于苏瑜清,他的舅舅,唐岑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太多的关联,就算彻底斩断了,唐岑也不会觉得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只是有一点难过而已。唐岑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除了必要的社交场合,苏瑜清从来都没有喊过他的名字。
艾森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全名,没有任何亲昵的称谓,却比之前所有的代号都让唐岑感到安心。
唐岑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横七竖八塞着烟头的烟灰缸放到桌上。他不想再让艾森失望了,就算只是为了补上被他透支的部分,他也要回到艾森的身边。
拿起放在柜子上的钥匙,唐岑踩着棉拖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第76章
艾森带着欧培拉出了唐岑家门,在堆满杂物的走廊中间发了一会呆,直到怀里的欧培拉小声地叫了一声,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原来租住的那间屋子。
打开房门,前几天才打扫过的房间还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栀子花香。虽然这个房间一直空置着,但艾森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打扫一遍,最近那一次,他还把商城随机赠送的空气清洗剂放到了通风处。
欧培拉躺在猫窝里,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艾森把它连同猫窝一起放到沙发边上的角落里,把清新剂扔进垃圾桶里,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窗户之后,才到门口把堆在走廊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进屋子里。
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艾森瘫坐在沙发上,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这短短的几个月,唐岑的病好转得太快,快到让艾森产生了他已经痊愈的错觉。
可那只是药物堆砌起来的假象,随时都会破灭。
艾森打开手机,将自己偷偷记下的号码输了进去。
唐岑小心翼翼乞求的模样太过卑微,明明他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可他却因为生病,无时不刻都把姿态摆得很低。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光是知道来电人的身份就足以让唐岑恐惧退缩,艾森能推测出原因,但他想不通唐岑的弟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不论事实如何,他都必须从根源上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唐岑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外头的天还是一片漆黑,楼梯拐角处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吊灯是他身边唯一的光源。
暖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走廊和楼梯,柔和的光晕一直向外扩散,却被无边的黑暗啃食得斑驳。
唐岑望着眼前那一片无边的黑暗,一股难言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他攥紧了披在肩上的毯子,慌忙地拨着手里的钥匙串,寻找那把能打开面前大门的钥匙。金属的钥匙被唐岑拨得哗啦作响,挂在钥匙上的小吊饰不停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费了好一番功夫,唐岑才辨认出那把正确的钥匙,他看着那把钥匙,眼睛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唐岑拿着钥匙对上锁眼,但在钥匙即将插进去的时候,又突然停下了。
这个时间,艾森是不是已经睡了?他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打扰到他?
唐岑握着钥匙的手在半空中悬着,许久,才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垂落在身侧。他靠在门板上,身体慢慢向下滑,捧着边缘被摔得坑坑洼洼的手机坐在了艾森家门前的地上。
“嗡嗡——”手机振动声响起的时候,艾森正搂着欧培拉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瞌睡。
临走前,唐岑反常的样子刺激到了欧培拉,惊魂未定又被艾森接到陌生的环境里,前半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小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一度认为唐岑抛弃了它。
欧培拉虽然聪明,但智力也只能达到两三岁小孩的水平,根本不能理解那些太过复杂的行为和感情。
艾森在欧培拉的碗里倒了一点猫粮,然而满心以为自己被抛弃的欧培拉连看都没看,一直不安地在房间里打转,时不时扒拉两下门板,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
一大一小接连出状况,艾森被闹得没了脾气,把挠着木门的欧培拉圈在怀里,抚摸着它的背毛,一遍又一遍地和它保证唐岑不会抛弃他们。
艾森说得口干舌燥,欧培拉也终于不再折腾了,精疲力尽的小猫喝了几口水就缩在艾森的怀里睡着了。
看着怀里枕着自己的手臂熟睡的欧培拉,熬了大半宿的艾森也撑不住了,头一歪,倒在了沙发上。
所以在听到手机振动的声音时,艾森不大清醒的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早晨的闹钟响了,便随手掐断了。
掐断了振动,艾森他本想继续睡,但中途被吵醒之后怎么样睡不着了,只能继续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躺没多久,艾森迟钝的大脑中终于转过弯。他先把趴在他胸口的欧培拉抱到手边的空位上,才急急忙忙爬起来查看手机。
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未读短信”时,艾森偷偷松了口气。幸好掐断的不是唐岑的电话,否则他就算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艾森点开短信,果然是唐岑发来的,但那上头只有三个字:睡了吗?
凌晨三点半,唐岑发短信问他睡没睡,艾森心里想笑又笑不出。他用力地捏了两下眉心,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拿着钥匙打开了门。
谁知他刚打开门,就被唐岑撞了个趔趄。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失去支撑的唐岑猝不及防地往后一倒,后背撞到了一个有些坚硬的物体。唐岑被撞得一愣,他隐隐猜到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呆坐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抬头。
这一抬头,唐岑就对上了艾森那双碧色的眼睛。瞳孔紧缩,唐岑盯着眼前的人,被寒风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而艾森也没想到唐岑会坐在门口,这诡异的场景让两个人同时呆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唐岑率先打破僵局。
寒冷的夜风席卷走廊,唐岑打了个冷颤,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地上,赶忙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抓住毯子的边缘,局促不安地问道:“我能进去吗?”
唐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扰艾森休息,但他实在太想见到他了,甚至顾不上计较时间。
话音刚落,唐岑就听到一股冷风从他耳畔呼啸而过,随着“咔哒”一声,门锁上了。
屋里,艾森抱着唐岑靠在门上。唐岑身上散发着寒气,搂在腰上的手也是冰凉无比,艾森抱着他,身体小幅度地抖了两下,“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想见你。”唐岑搂紧艾森的腰,脸颊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嗅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艾森把头靠在唐岑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带着淡淡烟味的冰冷气息,“抽烟了?”
“嗯。”唐岑的声音有些沙哑,也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抽了太多烟,“我有点控制不住,对不起。”
之前艾森要唐岑戒烟戒酒的时候,唐岑把烟酒全都交给他管,戒断的效果很好。但时隔两个月又沾上烟草,唐岑发现自己对尼古丁的依赖越发不可收拾,他还是上瘾了,想要更多的尼古丁。
艾森摇了摇头,“不怪你。”他特地留给唐岑的,比起擅自加大药量,偶尔抽几根烟的影响反而更小一些。
想起自己放在桌上的药,艾森不知道自己没盯着唐岑,他有没有按时吃药,“吃药了吗?”
唐岑点了下头,“放在桌上的吃了。”
“那就好,要是不小心断药了,还得再去一次医院。”艾森偏头亲了亲唐岑的脸颊,细软的头发扫过唐岑耳后敏感的皮肤,艾森抱得很紧,唐岑躲不开,只能硬生生忍着。
从尾椎骨那泛起一阵颤栗,唐岑搂在艾森腰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
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抵在门板上拥抱,一声绵软无力的猫叫却打破了这份沉寂。
“喵呜......”
唐岑靠在艾森的肩上,过于疲惫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在听到欧培拉叫声时突然惊醒似的睁开眼,“欧培拉!”
欧培拉躺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望着唐岑和艾森,蓬松柔软的毛一夜之间失去了光泽。
唐岑推了推压在身上的艾森,艾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开搂着唐岑的手,朝后退了一步,给唐岑让开了一条道。
小跑进客厅,唐岑蹲在欧培拉面前,几次伸手,在指尖触碰到绒毛时又收了回来。他想摸摸它,但又不知道欧培拉哪里不舒服,生怕自己弄疼它。
“它怎么了?”唐岑看着欧培拉可怜兮兮地趴在沙发上,心脏像是有人往上扎针一般一阵阵刺痛着。
艾森站在唐岑身边,摸了摸欧培拉的肚皮,“应该是饿了吧。”
“一晚上没吃东西,就喝了一点水。”艾森坐到沙发上,把欧培拉抱到腿上,揉着它的小脑袋,对担忧不已的唐岑道:“它很担心你。”
唐岑定定地看着欧培拉,嘴唇动了动,艾森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只是伸手摸了摸欧培拉的脑袋,伏在艾森的腿上,“对不起。”
那声音微若蚊鸣,但欧培拉和艾森都听见了。
欧培拉应了一声,艾森轻笑着,不太温柔地揉了一把唐岑的头发,又把怀里的欧培拉抱到食盆边。饿了一晚的欧培拉也顾不上装可怜卖惨,蹲在食盆边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猫粮,房间里回荡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唐岑和艾森坐在欧培拉的身边,看着它把碗里的猫粮一点点吃干净。等欧培拉舔干净碗里的碎渣,喝了小半碗水,艾森才拉着唐岑进了卧室。
这是唐岑第一次到艾森的房间,布局和对面没什么不同,但有很明显重新装修过的痕迹。
艾森掀开铺在床上的被子,坐在床沿拍了拍身旁的位子,“把衣服脱了,今天先在这凑合睡一会吧。”
唐岑在地上坐了很久,衣服上难免沾上了些灰尘,但他没力气再回去换衣服了。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困意席卷了全身,唐岑懒懒地点了下头,提着上衣下摆,把衣服脱了下来。
欧培拉本来还颠着步子跟在唐岑身后,准备霸占他身边的那个位置,可听到艾森说的前半句话,它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盯着主人。看到唐岑脱下了上衣,欧培拉突然一溜烟跑了出去,钻进自己的小猫窝里,但两个困到快睁不开眼的人都没注意到它又跑回客厅。
艾森卧室的床很软,也很冷,唐岑刚钻进被窝的时候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但很快艾森火热的身体就贴了过来,偏高的体温驱散了一直笼罩在唐岑身上的寒冷。
唐岑虽然认床,但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分不出一丝精力计较这些,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77章
十一月的巴黎,夜里的气温已经完全降到了个位数。前一天晚上唐岑穿着单薄的家居服在风口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第二天刚睡下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
唐岑在天亮的时候醒过一次,当时只觉得大脑昏沉钝痛得很,眼皮沉重得只睁得开一条缝。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生病了,几次想喊醒身旁的艾森,但干涩得生疼的喉咙连微弱的气声都发不出。
高烧引起的不适感蔓延至全身,四肢酸痛得连抬起手指都费力,唐岑徒劳地挣扎了一小会就耗尽了仅有的一丝体力。
在陷入昏睡前,唐岑依稀看到了一道模糊的掺杂着浅金色波纹的白光,
唐岑烧得迷迷糊糊,不记得自己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生病时说了什么。但中途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拱着自己的手。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摸摸他的额头,喂他喝水吃药。那个人似乎还说了什么,唐岑听不清,只记得那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贴在额头上的手有些凉,很舒服。
但药还是很苦。
唐岑又一次从昏睡中醒来时,嘴里全是药片残留下的苦味。那苦味经久不散,搅得他难以入睡。
眼皮颤动着,唐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失去焦距的世界一片模糊。他隐约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影在晃动,虽然辨认不出那人的模样,但他知道那是谁。
动了动嘴唇,唐岑咳了两声才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艾森?”
“醒了?还难受吗?”艾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唐岑感觉到身旁的床垫往下陷了一些,随后额头上贴上了一个凉凉的东西,缓解了脑袋里一丝不适感。
“没醒。”唐岑躺在床上摇了摇头,头疼欲裂的感觉反复刺激着脆弱的神经,让他忍不住想干呕,又想用甜味缓和一下嘴里浓重的药味。但他睁不开眼睛,根本醒不来。
唐岑费劲地从被子里伸出手,勾了勾艾森的手指,“我想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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