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太快,他还来不及留下什么,人生就过去了三分之一。
唐岑看着坐在对面正在和服务员点菜的艾森,心里盘算着圣诞节的计划。
等服务员走了之后,唐岑托着下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年圣诞节,你有什么计划吗?”
圣诞节对于英国人而言,就像春节于中国人一样,在某些家庭,这也可能是他们唯一能团聚的机会。但艾森却为了陪他选择了留在异国他乡,他这样费心,这个圣诞唐岑也不想再随随便便消磨过去。
“你想出去玩吗?还是留在巴黎?”艾森确实有计划,但不确定唐岑愿不愿意出门,正好他现在提起来了,可以一起商量一下。
“我都可以,你觉得……”唐岑却没能把剩下那半句话说出口,他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位置,一个年轻的亚裔女性带着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男孩坐了下来。男孩面对着他,隔得不算远,因此唐岑看清了他的长相——他像是混血,头发是黑色的,眼睛却是清澈的碧蓝。
唐岑也曾经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但他们的眼神不一样,这个男孩满眼全是对母亲的依赖和信任,而那一双眼睛就像是两颗透亮的蓝宝石,美丽但空洞,没有一丝情感。
艾森几乎是在唐岑停下的同时就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唐岑在看着他这一边,但视线却是越过了他,落在他身后。
顺着唐岑的视线看过去,艾森看到了那个孩子。他从没见过这个孩子,也没听唐岑提起过,但唐岑一直在看他,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悲伤。
艾森回过头,握住唐岑搭在桌子上的手,一点一点包裹在掌心里。他说:“你认识他?”
唐岑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每次看到围绕在父母身旁玩闹的孩子,唐岑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像寻常孩子一样,被自己的父亲带去公园或是游乐场一起玩耍过,一直都被关在那间不算特别宽敞的房间里。
就连唐钤,虽然有玩乐的时间,但更多的时候都是管家陪着他。他们的父亲自始至终,都在用领导者的姿态面对他们。
唐岑很少有同龄或是更年幼的朋友,长大之后也不喜欢亲近小孩子。周围人的一言一行对懵懂无知的孩童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孩童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害怕自己会在白纸上留下浑浊的污黑,所以对于孩子,他向来敬而远之。
“我第一次去医院的时候,心理测量室里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们没说话,只是对视了很久,我还记得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碧蓝色。”唐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眉头微微皱着,眼里却没有半点湿润。他有些记不清那个时候的情景,甚至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
这些回忆,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然而依旧牢牢地刻在他的灵魂上,但疼过无数次,身体终于习惯之后,这些东西又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会好起来的,你也会。”
艾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从掌心传来的力量和热度让唐岑找回了些许神志。
那一顿午饭吃得安静,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为唐岑的话变得有些微妙,唐岑不好意思开口,艾森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等结完账,两人一起出了餐馆,朝着宠物医院的方向走时,唐岑突然问起了雷蒙的事情:“你大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森仔细想了一下,将自己记忆里雷蒙的形象简单描述了一番:“古板、保守,有一点排外,比较自我,但是不会勉强别人。”
排外、自我。艾森这样的评价,让唐岑下意识觉得雷蒙会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唐岑有些担心,他们之后必定是会见上一面,他担心自己会给雷蒙留下不好的印象,虽然现在恐怕已经留下了。
艾森说着说着,余光瞥见唐岑脸上有些不自在的表情又转而改口道:“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很难相处,其实他不太干涉其他人的事情,就算以后回了英国,我们也不怎么会和他见面,不用担心和他相处不来。”
“我小的时候他总是看不惯我,觉得我的言行太粗鲁,不像个绅士。”艾森想起小时候被雷蒙按着头学习礼仪的情景,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总和母亲说不要太溺爱我,但是他每次出远门都会给我带礼物,经常和我说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因为父亲的工作,雷蒙常年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艾森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多,见了面两人的相处也是以雷蒙欺负他为主。
但抛开这些,雷蒙是一个很尽职尽责的哥哥,他们的年龄相差太多,却没有很深的代沟。
父母对于年幼的次子总是比较溺爱,小时候的艾森也是如此,斯特林夫妇对他过分宽容,导致他最初的性格过分顽劣。那个时候年少气盛的雷蒙还没有现在这么沉稳,被不懂事的弟弟妹妹捉弄时总是直截了当地教训他们。
在艾森的童年里,雷蒙比起哥哥,更像是承担了父亲的职责。
也是因为有雷蒙纠正他,教导他,才让他摈弃那一身的毛病,慢慢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
长兄如父,艾森家的情况也差不多是如此。
“他结婚了吗?”唐岑努力回忆了一番,始终不记得雷蒙手上有没有戴着戒指。
艾森转述的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再加上现在这些,唐岑大致明白了雷蒙的为人,只是对自己的弟弟是如此,对其他人又会是怎么样的?
虽然不是正式的见家长,但见了雷蒙,也就和见艾森的父母没有太大的区别。
“雷蒙比我大了十四岁,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他就结婚了,和他交往了十年的初恋情人。”
艾森从记事起,经常能在家里看到雷蒙和当时还是他女朋友的伊丽莎白。那个时候伊丽莎白还不能算是艾森的大嫂,但是他们家里都默认了两个人的关系,到后来大学毕业,两个人也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在婚后的十多年里一起养育了三个孩子。
“伊丽莎白对我很好,每次来家里都会给我们带一些糖果,而且大多数时候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回忆起童年,就像是偷吃了糖的孩子一样,艾森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因为每次都会收到礼物,能听到故事,所以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见到雷蒙和伊丽莎白。”
过往的记忆就像涌动的潮水一般,接连不断地从脑海深处翻涌而起,艾森忽然又想起了当时雷蒙和伊丽莎白那场盛大的婚礼。
“唐岑,你知道,虽然雷蒙结婚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结婚时的场景。”
“雷蒙很爱伊丽莎白,他说他希望伊丽莎白这辈子只结这一次婚,想给伊丽莎白一场完美的婚礼,所以那场婚礼是他亲自策划的,他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伊丽莎白。”
在雷蒙结婚的那天,在庄严肃穆的教堂里,艾森作为伴郎站在雷蒙的身后,他看得出一贯从容淡定的雷蒙很紧张,却又强装镇定。而在教堂门开启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雷蒙的一声惊叹。随后他和他身旁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挽着父亲的伊丽莎白,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头戴着长而轻薄的头纱,妆容精致完美,就像中世纪那些住在城堡里的高贵的公主一样。
雷蒙后来告诉他,当时伊丽莎白走向他的那几十秒钟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而他在那一个世纪里,和伊丽莎白过完了一辈子。
“我挺羡慕雷蒙的,在那之后我就时常在想,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和爱人一起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在牧师面前宣誓,向我爱的那个人说‘yes,Ido’,为他戴上戒指。”
艾森牵着唐岑的手站在岔路口。那天他看到唐岑站在公司门口等他的那一刻,他已经在心里和唐岑过完了一辈子,从巴黎到伦敦,或许还会到中国,去唐岑的故乡。
面前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车流不止,身旁的行人神色匆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像融入到了这个社会,又像是被人流无声地隔离开了。
在红灯闪烁了数秒之后,绿灯亮了起来,艾森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停在原地的唐岑拉了回来。
艾森诧异地回过头看他,唐岑飞快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唐岑没说话,沉默着直到身旁来来往往的人彻底散去,绿灯又闪烁着变成了红灯之后,艾森才听到他的声音:“我其实也想过……但是那个时候想这些,除了让自己明白自己的生活到底有多糟糕之外,没有什么意义。”
艾森话语里满是对婚礼的期待,唐岑却不敢期待这些,他臆想出的恐惧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钻进他的梦境之中。
在差不多大的年纪,唐岑也跟着自己的父亲去参加过婚宴,本来应是其乐融融的那场婚宴却充斥着虚与委蛇,给唐岑留下了糟糕的回忆。
客套的祝福和吹捧,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年少敏感的唐岑看得出那对新婚夫妻并不相爱,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才领回那两本红色的结婚证,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套上金属圈。
新人站在台上假笑着,像极了供人参观的珍奇异兽。
两个不相爱的人为什么还要结婚?当时的唐岑并不能明白这场婚姻背后肮脏的交易,当然那些彼此利益挂钩的成年人也不会告诉他理由。
第85章
唐岑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艾森拉着他站在路口,两个人异常的行为引来了行人诧异的视线。
投在身上的视线交错来往,看得艾森浑身不舒坦,他叹了一口气,在第四个绿灯亮起的时候轻轻晃了晃唐岑的手。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很久了,艾森兜里的手机已经振动好几次了,应该是宠物医院发来的消息。
陷在回忆中的唐岑被不太强烈的晃动拉回现实,他抬头望向始作俑者:“怎么了?”
“该去接欧培拉了。”面前的绿灯开始闪烁,艾森拉着唐岑小跑着过了马路。
过了马路,往后又是一段畅通无阻的道路,两人牵着手,继续朝着宠物医院的方向走去。然而各怀心事的两人一路上始终没有再进行任何交谈,这个话题也因此戛然而止。
在走到宠物医院门前的路口时,艾森突然开口问道:“你现在还会那么想吗?”
艾森知道唐岑不喜欢提这些,但是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艾森看得出来,他在计划他们的未来,可唐岑却一直在逃避,积攒数月的不安终于到达了爆发的边缘。
“和我在一起会让你不开心吗?”
“为什么你一直想离开我?”
艾森把一连串的问题都丢出来,心中突然有了一丝畅快。一路上他忍了又忍,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他本来想就这么算了,但是和雷蒙认真谈过一次之后,艾森发现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只是被选择性忽略了罢了。
内心的不安被放大,也许这就是刚开始那段时间里唐岑的感受吧。艾森心里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问出来。
从来都是他惯着唐岑,偶尔也让他任性一次,毕竟他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而已。
听到艾森抛出来的问题,唐岑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但他一直沉默着,始终没有给艾森一个确切的答案,哪怕是艾森亲口向他索要承诺,唐岑依旧给不出他想要的回答。
在这段感情里,主动许下承诺的一直都是艾森,他自己永远都是不安的那一方,但今天两人的角色却完全反了过来。
原来艾森也会害怕。
艾森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站在他身侧,唐岑听得一清二楚。那细微的颤动让唐岑差一点就将谎言脱口而出,但在即将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他咬住了下唇,那些话生生被压在了喉咙口。
用力咬了咬下唇,唐岑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后才开口:“我不想总是说这些丧气话,给你泼冷水,但是你知道我现在根本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唐岑不想用违心的谎言搪塞艾森,不管他给了什么样的答案,艾森都会相信他。现在这个局面,也许用谎话欺骗安抚他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连一句轻飘飘的承诺都是虚假的,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将艾森送给他的戒指戴在手上。
握着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艾森那一向温热的手掌突然间失了温度,紧接着唐岑摸到了他变得冰冷的指尖。
冰冷触手可及,唐岑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忽然乱了。
“我……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家人之间到底该怎么相处,所以至少等我见过你大哥,到那之后我再给你一个回答。”
“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不可以?”唐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怪异,但抑制不住的恐惧在心里蔓延。
gu903();艾森会不会离开他?明明一直在逃避的人是唐岑,但在危机出现的时候,他又害怕艾森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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