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手下微微颤抖的身体,何休叹了口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唐岑的后背,安抚道:“已经失去的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但你没有失去的也从来没有离开你。”
何休曾经以唐岑生病为由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外来访客,何休也从来不要求唐岑一定要说什么,很少主动追问他含糊带过的事情。
作为医生,何休一直极力避免唐岑再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努力减轻唐岑的压力,但他无法彻底阻止唐岑给自己施加压力。唐岑总是默不作声的,在心里偷偷指责自己。
唐岑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呜咽着,“那你能不能…让陆晟把艾森还给我……”
“等事情结束了,他们都会回来的。”何休叹息般地说到,搭在唐岑背上的手依旧轻轻拍着。
唐岑只当何休是安慰他,不再哭闹,安静地躺在病床的一角,等护士拿了药回来,他搭着何休的手把镇定药喝了下去。
何休重新翻出了两年前的治疗方案,给唐岑换了新的药,自己也从工作室搬到了疗养院,每天密切关注唐岑的病情。
期间唐钤来疗养院看过唐岑,当时何休正好在和其他医生讨论唐岑的病情,等到他忙完回病房,刚上楼梯拐角就看见唐钤慌慌张张推门出来,病房里还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何休一听出事了,正要拦住唐钤问个清楚,谁知他竟直接无视自己跑了出去,那背影看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唐钤跑得很快,何休没去追他,直接上楼推开了病房的门。病房内一地狼藉,到处散落着玻璃碎片,唐岑仰头靠坐在病床上,手搭在额头上,挡住了大半张脸。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何休看不清唐岑脸上的表情,但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和未平息的抽噎声告诉何休,他才哭过。
唐岑一直告诉何休,自己不愿意见唐钤,不愿意和他说话,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唐钤,但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因为害怕再被伤害。
何休没说话,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唐岑平静下来。
“有时候我总感觉…他是不是来看过我。”唐岑止住了抽噎,放下了挡在脸上的手,露出了一双哭红了的眼睛。
何休感觉到唐岑已经冷静下来,才走到他身旁问道:“那你想见他吗?”
“见不到了。”唐岑拉着何休的手,将头靠在他的手背上,“他已经……不在了。”
那天晚上,何休在唐岑的病历末尾加上了一行字:PTSD,创伤后应激综合症。他记录下这一段时间里唐岑发病的所有症状,在隔天中午把唐钤和唐岑的律师叫到了医院。
唐钤一直心不在焉,整个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何休没问他昨天在病房里发生了什么,直接和唐岑的律师谈起了唐岑的病情。
唐岑的律师一听唐岑的病情加重,赶忙给自己的雇主打去了电话,等雇主接通了电话,边按下免提边问何休:“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又诊断出PTSD?”
律师为唐岑处理案件的事情,替他递交证据,但雇佣他的并不是唐钤,他的雇主和何休的委托人是同一位。给的价钱丰厚,却要求他一定为唐岑洗脱罪名。
何休把连夜整理的资料拿给律师看,一边向他和雇主解释道:“很多精神类疾病最初都会被诊断为抑郁症,有些病人三年都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第四年又突然被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很难说是病情恶化还是原先就是如此,人的大脑很复杂,疾病也不是完全按着教科书写的那样发展。”
“他的情况那么糟,应激症状这么明显,早就该有心理准备的。”
何休这句话像是说给唐钤听的,又像是说给律师的雇主听的。他敲着椅子扶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唐钤和律师的反应。
唐钤愣了一下,把头低得更深了,这个反应不出何休意料,只是律师和雇主那边也一直保持沉默。雇主没说话,律师不询问他的意思,反而把目光投向了唐钤。
何休扫了一眼唐钤,继续说道:“不用管他,说错话挨骂了,陆晟那边呢?”
律师放下手里那几页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认罪,一口咬死是唐先生杀的人,他只是帮忙善后。”
何休不意外陆晟这么做,当着三个人的面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确实有精神病患者杀人没有判刑的先例,陆晟估计是想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唐岑身上,不管唐岑怎么判,他最多落个从犯的罪名,说不定最后只是担个监护不当的民事责任。”
“他当人是傻子吗?哥哥身上那么多伤,不是他弄的难道还是哥哥自己故意弄出来陷害他的?”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地唐钤咬牙切齿地说着,紧握着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青白。
“唐岑现在还没有完全洗脱罪名,他的伤情鉴定报告也很难证明全部都是陆晟做的,再加上患病以来一直有自残的行为,他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就算是事实,恐怕也很难作为证言指控陆晟的罪名,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勉强他了。”
唐岑的情况很糟糕,何休害怕继续问下去会把他逼疯,他的委托人也已经全部掌握了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他现在只剩下为唐岑治疗这一项工作。
何休提出了解决的方法,但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
无尽的沉默挑起了何休心中的怒火,当着自己和律师的雇主的面,何休猛地拍了拍桌子,厉声呵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找到其他证据?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寄托在他身上,现在是死了三个人,接下来搞不好就变成四个了!”
“我这里…有十几份录像……”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是一直没出声的那位雇主,他似乎有点被何休吓到了,迟疑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存在之前坏掉的那台手机里,前段时间修复数据的时候找到了,应该能证明陆晟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
何休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忍了很久才没有破口大骂,“我再给他做几次心理疏导,如果不行,可能还是需要你过来一趟。”
得到雇主的答复,何休直接撇下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找其他医生讨论唐岑治疗方案。
何休忙着唐岑的事情,没注意到唐钤后来又去了哪里,就算知道,他也没空搭理这个不懂事的弟弟。
可没等何休制定出新的治疗方案,疗养院又打来了电话,护士告诉何休,唐岑想见他。
像第一次唐岑主动提出见他一样,何休扔下手里未完成的工作,急急忙忙赶回了疗养院。他推开门,看到了靠坐在软枕上的唐岑,很安静,只是不再朝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唐岑眼神空洞地盯着何休,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他:“何医生,要继续吗?”
何休顿了很久,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不要勉强自己。”
唐岑那副像个提线木偶般毫无生气的模样看得何休心里一跳,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诊断是不是出了差错。他坐到唐岑的病床边,握住了他满是针眼的手,“抱歉,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
何休突然的道歉让唐岑陷入了沉默,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被何休握着的那只手,许久才小声说:“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别人对我道歉了。”
“退烧出院之后,陆晟就把我关在房间里,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向他道歉。”
在那个只有床和洗手间的房间里,不管是因为太疼不小心喊出来,还是体力不支倒下去,任何一个动作惹陆晟不高兴了,唐岑都要向他道歉。
陆晟在他身上留了一个个烟疤、一片片鞭痕,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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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像是xx录像,陆晟拍的,明天晚上,老地方老密码。
第107章
唐岑得到了陆晟“奖赏”的探病机会,每个月十五号,他可以去医院探望苏瑜清。他知道陆晟提的任何要求,他答应还是不答应的结果都一样,不如顺从一点,在陆晟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少吃一点苦头。
为了一个月仅有一次的探病机会,唐岑照着陆晟的要求做了许多事情,而陆晟也如他所允诺的,此后的每个月都会让唐岑去医院探望苏瑜清。
可即便获得了探病机会,唐岑也不敢违抗陆晟,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陆晟施舍给他的,随时都能收回去。在那几天里唐岑总是会表现得比平时更听话,不管陆晟说什么都会乖乖照做,任他摆布。
唐岑害怕失去唯一能外出、能见到舅舅的机会,错过一次,他就要再等整整一个月。他不敢想象没有这唯一外出和人接触的机会,自己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坚持多久,也不敢想象如果期间舅舅再出什么意外,他该怎么活下去。
所以在临近探病的那几天里,为了让陆晟信守诺言,带他去看舅舅,唐岑甚至会主动去讨好陆晟,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最开始的两个月陆晟还信守承诺,但从第三个月开始,在十五号之前的几天里陆晟又开始拿这件事要挟唐岑。
唐岑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性格恶劣的小孩扯得破破烂烂的布偶,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新鲜感,也没有尊严,只是个单纯的发泄道具。
可是和家人的生命比起来,自己那点尊严又算什么?
如果舍弃尊严能让任何人不再因为他被伤害,唐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重新回到一无所有,他愿意舍弃所有的一切去换他们平安无事。
陆晟不守时,但每个月总归会让唐岑去看一次苏瑜清,好像在极力隐藏什么,又好像只是以玩弄唐岑取乐,在他身上最显眼的位置留下印记。
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鲜血的铁锈味和皮肤烧灼的焦味在封闭的房间里弥漫。
唐岑每一次去见苏瑜清的时候,露在外面的皮肤总是伤痕累累的,上一次探病前留的旧伤还未愈合,这一次在同样的位置上又添了新的伤口。
那个时候苏瑜清总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用着悲伤难过的视线注视着唐岑,过了许久才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一个月仅有的一次见面,唐岑和苏瑜清两个人明明在同一个病房里,却很少说话。或许是因为难以启齿,也或许是因为病房里监视的那些人。
但仅仅是这样,唐岑已经很满足了。
每个月有半个小时的外出时间,能确认舅舅的安全,还能坐在舅舅面前安静地休息一会,这样的事情几乎成了唐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靠着这份微薄的希望,唐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月,在那个只有床的房间里从严冬一直待到了酷暑。
天气越来越热,唐岑身上不停开裂久久未愈合的伤口开始发炎,稍微一动就会牵动到受伤的地方,伤口一次次被撕扯开,新伤还在往外渗着混着血的组织液,旧伤已经开始流泛黄的乳白色脓液。
唐岑的精神状况很糟糕,他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有的时候陆晟问他疼不疼,唐岑说着不疼,心里甚至会觉得陆晟很温柔,然而更多时候陆晟都在用极端残忍的方式折磨他,所谓的温柔只是唐岑的大脑臆想出来保护他的假象。
陆晟给唐岑处理伤口的方式一直很粗暴,不管伤口是什么情况,先用医用酒精冲洗一遍,等酒精挥发完了直接撒上药粉,严重点的地方最多再贴一张医用敷贴。
虽然这样处理好过放任不管,但唐岑总是在低烧,身体的感官慢慢开始感觉不到疼痛了,现在陆晟直接往伤口上泼酒精,唐岑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唐岑不停地吃各种药,他认不出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药丸具体都是什么药,只要是陆晟扔给他的,他就乖乖吃下去。
吃久了,唐岑从身体的反应猜出大概是消炎和镇定的药,每日吃的剂量差别很大,副作用时有时无。
要是艾森在的话……肯定不会放任他这么胡乱地吃药,那个人就连他每天吃的剂量都要仔细计算。
唐岑开始怀念艾森,怀念那个会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会对着药品说明书帮他准备每一天该吃的药的人。
思念越发强烈,唐岑又开始出现幻觉。他时常把陆晟错认成艾森,在高潮时喊出艾森的名字,换来陆晟的一顿暴打,唐岑甚至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羞耻。
被关在房间里的时间越长,唐岑认错的次数越多,陆晟忘记给他吃药时,他还会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当做艾森。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唐岑的脸上,照进了他混沌灰暗的眼睛。唐岑伸出手,在颠簸摇晃中抓住了那抹光。
紧攥褶皱起的床单挤进唐岑的指缝,霸占了那一双纤长苍白的手,宛如亲热时与恋人交握的十指。流淌的碎金穿过指缝,炽热的温度顺着血液从指尖流进心脏。
和那时候一样,没有多少热度的阳光滚烫,落下阳光的那一块皮肤传来了烧灼的疼痛。但这一次唐岑不害怕它,他想拥有它,想重新站在阳光下。
唐岑伸长了手臂,满是细小伤口的手紧紧抓着温热的光,他将它握在手里,又看着它一次次地从掌心里溜走。
同样的动作唐岑反复做了几遍,身体久违地感觉到了疼痛,眼前的金色却慢慢开始逃离他的掌心。
唐岑伸手去够已经退到床沿的光,****的膝盖慢慢朝前爬,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卡在唐岑腰上的手忽然一用力,将他拖回了阴影之中。
指尖堪堪滑过亮光模糊的边缘,唐岑来不及再感受它的温度,就看着它慢慢退去,从床沿慢慢缩回窗棱。
唐岑匍匐在黑暗中,他的视野又变成一片昏暗,只依稀看到面前有一个浅金色明亮刺眼的影子在晃动。他总觉得那影子似曾相识,忍不住想亲近,想靠近的时候才发现咫尺天涯。
那不是他能拥有的东西,唐岑抓着早已冰冷的床单,将脸深深埋进去,嗅着棉絮之中隐隐散发着的腐败腥气。
唐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陆晟停下来的,他在半中途就没了意识,等意识回笼再睁开眼,他正躺在陆晟的腿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勉强能遮羞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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