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拉着云殊,脚下步子略急,只管往前走。
“王哥哥,你慢点……”云殊喘着气,“你怎么了……”
“没什么,饿了,着急吃午饭……”王大头也不回道。
“对了,你为何会出现?”云殊问道。
“寻你吃午饭啊,时辰到了,我见你不在屋旁,定然是城里了。”王大越说,脚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小殊,以后我不在你别逞强,像今天,我若没去,你又要被揍得爹娘老子都不认识了!你身子又没好利索。”
云殊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第12章12.名士公卿
下午王大边开工,边跟木匠师傅打听。
原来那被打却无人相救的姑娘叫做孙锦云,孙老汉家有一子一女,儿子十四,锦云与云殊同年,孙老汉只疼儿子,锦云从小就被他爹强迫着上街买卖,春卖花,秋卖果的,稍有不顺意的就是棍棒伺候,起初街坊也劝,只是每当一劝,那孙老汉就迁怒旁人,有一次卖猪肉钱老四的劝他,一个不留神将他推倒在地,竟还被他讹了医药钱,从此以后便再也没人插手了,锦云便是过着这样的日子长大的。
再说起那个赵博明。相比锦云,他这胎算是投到金山福窝里。
赵博明是郡守赵邺的次子,上有兄长,下有姊妹二人,兄长赵程思,从小不爱诗文,只爱弓马,现下已是抚远将军林规帐下得力副将,赵博明两岁开蒙,十岁初试得了秀才,十三岁便一举中了解元,名气响彻整个允州,据说郡守十分宠这个二儿子,从不干涉他的任何决定,书想读就读,试想考就考,酒想饮便饮,一句要游历,便由着他外出,暗中派人保护,唯一一次动肝火是博明笑嘻嘻跟他说自己要去做道士,被他抽了一顿,丢在了祠堂里一日一夜,赵博明就再也不敢作妖了。
屋子已经建好了,二人结清了木匠师傅的工钱,又请他们吃了一顿,连鞭炮钱都没了,更不必说上梁酒,不过还是依着规矩,在新房的房梁上拿着红纸包着柏叶拿红线捆了捆,图个好意头。
送走了木匠师傅,二人坐在屋前,今夜的月亮格外的透亮,没有烛火,屋内都轮廓清晰。
王大伸手,勾着云殊的肩:“小殊,咱有家了,往后能好好活个人样了!”
云殊转头望着他,他眼中星月点点,是的,未来很好,可是二人现下已经身无分文了。此前画扇面之举让云殊想到了营生之道,也许他可以去城里的那个含稀斋替人画扇面,多少总比拾柴禾强,只是不知那里是否还缺人手。
云殊正思索,王大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小殊,我要改名字!”
云殊愣愣看他。
“别那么惊讶么,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也教我识了几个字了,此前我去城里,正看到书院在招杂工,能糊口,说不定还能偷着学……我觉得总不能一辈子带着你捡柴禾……”
云殊只微笑看着他,正想着他上进了,却见他挠了挠头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姑娘,那个被他爹打的,她喊我公子的那个?我打听过了,她叫孙锦云……那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像个人了……我去学堂做工,也总得有个像样的名字,王大总过于市井!”
原来是因为姑娘,原先还沾沾自喜的名姓现下竟觉得市井……
见云殊盯着他发愣,他推了推他:“怎么了,替我想个名字!”
云殊回神,眼睛望着地面转了转:“你不是一直想当官吗,不然就叫……士卿。名士的士,公卿的卿。”
“士卿……王士卿!好,我的好小殊,你可真是个才子!”他单手用力楼了搂他,取个名字在他眼里就成了才子。
“王哥哥……”云殊的话头被王大一声“哎……”掐灭。
“王哥哥多疏远!你可是我这世上最亲最亲的兄弟,兄弟不称姓!”王大得了满意的名字,心花怒放,仿佛这初春夜间的冷风都便变温暖。
云殊低着头,怯怯道:“那……往后我唤你……卿哥~”
“好!”
一阵风来,吹得一地的落叶沙沙响,也灌进了云殊的衣襟和喉咙。
他抱了抱手,不觉咳了几声。
“小殊,快进屋!”王大即刻带他进屋,开始烧热水,锅还是那口破锅,碗筷还是那两副碗筷,皆是二人跋山涉水扛过来的,不舍得丢。
云殊喝了几口热水,躺下了。
二人躺在新钉的床上,一阵阵的木香钻入七窍,钻入四肢百骸,熏得人惬意无比。
王大转头:“小殊,咱真的有家了,新家!你高兴吗,我很高兴,跟做梦一样……”
暗中的云殊看不清脸色,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以后一定要让咱俩过上好日子!”王大信心满满。
黑暗中飘来云殊轻轻的一声唤:“卿哥……”
“嗯?”
“……”
“怎么了小殊?”
“……没,休息吧,明日还得去求营生……”
“哦,对!”
暗中很快传来了王大的呼声,王大睡着以后就如同一头死猪,敲锣都醒不了,云殊终于在不知道第几个翻身之后,闭上了眼睛。
王士卿改了名,书院的那份工得的很顺利,其实书院的杂工干的活多又累,给的薪还少,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这才轮得到王士卿,他一算计,午饭能包,出薪全都给云殊,日子还能过,一口气答应了。
云殊在士卿出门之后也出了门,悠悠地晃到城里。
清晨的城里十分热闹,云殊一路缓行,目标很明确,含稀斋。
行了一段,忽然袖子被人拉住:“小殊哥哥……”
云殊一回头,原来是上次的那个姑娘:“锦云姑娘。”
锦云一脸的惊喜,压都压不住:“小殊哥哥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特地问的吗”一双清澈的眼睛盯得云殊有些不好意思。
“我家哥哥……我家哥哥问的。你怎么也知道那般唤我?”
锦云嘿嘿一笑:“你家哥哥说的呀~”
二人对视一笑。
云殊见她挎着空篮,看来今日回去该是不用受罪,不过还是多嘴问了句:“上次回去,你爹他……有没有对你好些?”
锦云低头,嗨了一声:“都一样,我早习惯了……”
习惯……是啊,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见云殊不开口了,锦云脸上再次展露笑意,露着牙齿,拉着云殊衣袖道:“小殊哥哥,待过些时日便有荠菜了,现下的野菜不好吃,回头我给你们送些去,我知道你们家!今朝,我先回了……”
还没等云殊回话,锦云便转身跑了。
云殊目光相追,见远处的锦云正转身朝自己挥手,她脸上的笑意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云殊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他知道这张笑脸里有多少的苦闷和委屈。
云殊转了身,没行几丈,袖子又被拉住:“哎,小公子,且等等!”
云殊回头,是那刘生,原来方才听到的几声喊小公子的都是在喊他。
“小公子,你这耳朵都背过那花甲老人了,方才喊你好几声!”刘生道。
云殊见他该是吃过几日墨水的,可是他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并不想与之相交,然人家寻上了门,且先听听他想做什么。
“何事?”
“小公子画着实不错,赵公子都夸赞你呢?”
“小公子,你与你兄弟是刚来这吧?”
云殊不解的看着他,他倒也不尴尬,自顾自继续道:“可找到营生了呀?”
云殊淡淡回道:“尚未!”
刘生拳头往手里一砸:“不若你我一道营生,你画的扇面连赵公子都瞧得上,想来定是会供不应求的!”刘生嘿嘿嘿地笑着,等着云殊反应。
“我并未有这样的打算,刘公子另请他人吧……”云殊毫不犹豫拒绝。
“别呀,你好好想想……你我互惠互利,你这是无本买卖,卖出了四六分?”
云殊不理会径自往前走。
刘生坚持不懈拉着他:“小公子,别急着走,五五分……”
云殊的外衫领口都被他扯到了肩头:“小公子,□□,你六,我四如何……”
“你放手,多少都不愿!”云殊掰着他紧紧扯着的手。
“你别一口回绝,再想想?白花花的银子,我想不出哪个不喜欢的……小公子……”
忽然间,云殊被笼在了阴影里,那只死死拽着的手也松开了:“赵……赵公子……”
云殊转头,正是赵博明。
身后小厮驱赶:“还不滚……”
刘生一溜烟没了人影。
“多谢赵公子……”云殊道。
赵博明淡淡一笑,他这一笑如初春早临,暖的很:“他的手污了你的衫……”
“就是,那厮缠人的很,如狗皮膏药一般,沾了躲不开……云殊公子往后躲着点。”那小厮开口。
“青檀,没规矩!”
赵博明软软一声,青檀便低头闭紧了嘴。
第13章13.只一卿哥
“赵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云殊一拱手,待博明扶扇拱手,他转身便走了。
云殊来到含稀斋门口,一个小哥正将一盆墨水浇出,正正染了云殊一鞋,云殊并未在意,正好开口问问收不收画师。
那小哥见云殊盯着他,没好气开口:“看什么看,不看路啊!”
云殊淡淡一笑:“小哥别误会,我……我是想来寻寻差事……不知道贵店还招不招画师……”
那小哥一听不是因为那墨水问责,脸上的凶相稍稍收敛:“画师么……不收的,不收的,你去别家问问吧。”那小哥连连摆手,拿着笔洗往里走。
云殊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心中也没多大涟漪,只是要重新寻那谋生之路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又是赵博明!
要么是两个人太有缘分,要么是这赵博明太闲了,跟着他!不然怎么能一大早撞到两次!
“王公子~”赵博明扶了扶扇微笑道。
“赵公子客气了,我这样的人,赵公子不嫌弃就唤我一声云殊……”云殊道,这人怎么看怎么怪,有才学又怎么样,不会是个跟踪狂吧,他身上可没什么让他图的,就算喜欢自己的画也不该如此。
“你让我唤你云殊,你倒口口声声赵公子是什么道理?”赵博明道。
云殊没开口,也不怎么回话,回他什么,难不成真的依着他的口气里的意思喊他博明,他可是郡守的儿子,别说现在只是王云殊,便是云殊也是攀不上的,再说了郡守虽是地方官,保不齐见过云江,再万一认得他,就麻烦了。
“云殊,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放眼整个允州,没有哪个的诗画我是看得上眼的,但是你的,我是真心喜欢……”
“赵公子……”
云殊刚一声唤,便给赵博明截了话头:“我唤你云殊,如何都不能称我公子了,我比你大,舔脸赚你一声兄长,若云殊愿意,我唤你一声殊弟,你唤我一声明哥,权当是交了我这个朋友了。”赵博明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等着他回答。
云殊思忖着,赵博明这个人是个值得相交的,可自己这身份,想要长长久久还是得躲那些当官的要多远有多远的好。
“云殊公子,我家公子一片诚心的,您就别再端着了……”青檀看不过自家公子巴巴等着,没好气地开声催促。
“青檀!”赵博明厉声,眼神警告,青檀低了头,不敢作声。
云殊自觉不是端着,只是想不到如何与他相交,又避免被人认出的万全之策,一时愣了神。
这时含稀斋里拎着长衫一角,疾步出来一个人,那人恭恭敬敬朝赵博明行礼:“赵公子,今日来得早啊……刚到了一批上好朱砂,鲜艳无比,您上上眼?”那人弓着身,请赵博明入店。
赵博明转头问云殊:“殊弟,一道看看?”
云殊愣神间,已经被赵博明拉到了含稀斋里。
掌柜殷勤的拿出朱砂石,方才泼云殊的小哥见云殊与赵博明一道进来,还称兄道弟的,手搓着衣角,时不时瞟眼,在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
“殊弟,你觉如何?”赵博明问道。
云殊有些尴尬,论赵博明的眼力,何须问他,自己开口只会变成鲁班面前弄斧者,关公面前耍刀者。自己虽曾经见过兄长们用,却也着实不识得好坏。
见赵博明又不依不饶地等着自己回话,云殊见那朱砂到算鲜红,他无奈开口:“该是……不错的吧。”
掌柜乐呵呵的夸小公子有眼力。
赵博明微微一点头,那掌柜地便开始打包。
云殊讪讪一笑,被赵博明硬生生拖进来,走又走不了,只尴尬地做陪衬,但愿赵博明赶紧看完,他好说再见。
赵博明拉着云殊看画,看字,间或品评几句,云殊只笑着陪着,偶尔回几个好字,掌柜的则一路亲自陪着。
转了一圈,也没什么中意的,倒是掌柜又从柜台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招呼二人过去。
他小心翼翼打开木盒,是一把象牙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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