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金亭上,亭内让银杏叶裹了个严严实实。到了年关云殊会更忙,这段时间稍稍清闲,跟掌柜的告了假,金叶日日落,云殊日日扫,俨然一个货真价实的‘扫金散人’。
听士卿说近日里书院举行了诗赋大会,士卿的了头名,趁着今日打算替他贺一贺,他素爱吃肉,平日里都是不吃的,云殊今日打算给他做一顿红烧肉。
锦云这段时日卖起了水鸭梨,偷藏了两个,给云殊和士卿送来,云殊便拉着她一道吃晚饭,说今日做了红烧肉,锦云高兴得很,士卿还没回来,锦云拉着云殊,穿过木桥,二人在银杏林里打着树叶仗,累了便直接躺倒在软绵绵的银杏叶面。
云殊很喜欢锦云,不带□□的喜欢,锦云从小在家受着孙老汉和她兄长的呼来喝去,身上新伤叠旧伤,可她却从来都是给人一张阳光的笑脸,与她一处的时候,云殊总是没来由的轻松,仿佛二人这般却也是能一世的。
诗画斜阳,黄橙橙地在天边挂了一片轻纱,倦燕暮归,云殊给锦云讲着在南水城的时候遇到的个人,叫黄橙橙,士卿给他起了个花名叫鸡蛋黄,因为他们家是卖鸡蛋的……
待到夕阳完完整整藏到了山后,已到士卿归时,二人回了木屋,等了一阵却还不见士卿回来,锦云无法再等了,说要走了,不然回去孙老汉又是一顿毒打,云殊拉着她,拿着碗,从菜碗边缘夹了几口,让锦云饱饱吃了一顿,关了门,送她回去。
待他回来,本为士卿如何都定然是在家里了,他肚子也咕咕叫了,可木屋只有他离开时点的那盏上次猜灯谜得来的灯,士卿还没回,方才经过城里,已经打了落更了。
云殊准备了茶叶,茶还是热的好,可转念一想士卿素来爱喝冷的,于是便将茶冲上了,他对着一桌子菜,一壶茶,一路这么等着,不知过了多久,菜汤早已凉了。直到一个迷糊的声音在屋外远处便唤自己名姓。
云殊急急出了门,见士卿已经步履蹒跚,没走几步,扶着凉亭,抱着柱子不动了,只不断喊着自己。
“卿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云殊与士卿相比,着实瘦小,艰难地扛着他回木屋。
“小殊……”他的气息混着酒气就在耳边,他的贴着自己的耳朵,云殊发现他脸上滚烫,这是喝了多少!
入了屋,迷蒙的眼睛还是看到了桌上的红烧肉。
“小殊,今儿什么日子,怎么有肉!”士卿软了膝盖,瘫坐在凳子上,伸手就抓了盘子里的肉,一仰头,指尖红烧肉掉落嘴里,他紧闭着嘴,吃的很满足:“好吃!小殊,你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说着又连吃了几口,云殊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劝他用筷子,劝了也没用。
“卿哥,你作何去了?”云打了水来,替他擦着脸,希望他能醒醒酒。
“不是得了第一吗,同窗邀我喝酒,他们请的,我去了……喝到现在,忘记与你说了……你吃!”士卿竟抓起一块肉,塞到云殊面前。
“我不吃,你自吃吧……”云殊替他擦了擦另一只手。
“吃!”他把肉塞到云殊面前,云殊伸手,他却不依,往回撤了撤,“喂你!”
云殊一愣,微微一笑,头凑了过去,哪知士卿玩心大起,云殊一凑他就一躲,两个来回,云殊不吃了,他倒是一伸手,锢着云殊,将肉塞进了他嘴里,嘿嘿一笑问:“好不好吃?”
凉了的肉更硬,云殊嚼了几口咽下,笑着回了他一句:好吃。
“小殊,渴了……”他指指桌上的茶壶。
云殊替他到了一杯,他一口干,‘哈’了一声:“今日这水,有香味……还要!”
云殊无奈一笑,又替他斟了一杯:“这是茶……你这般喝法,明日酒醒了怕是要懊恼自己没好好喝这茶了……”
士卿连着喝了几杯,总算罢手:“夜深,睡了……”
他摇着手,晃着脑袋,自己支起身。
云殊忙扶他念叨:“往后高兴也别喝那么多了,你这幅模样在外人面前失礼……”
“成了,成了,知……”猝然间,士卿膝盖绊了长凳,二人结结实实摔在了地面。
“小殊……”士卿一声呢喃,竟在云殊身上闭上了眼睛。
“卿哥,你起身……”云殊推着他,他却如一只死猪一般,再也不给任何反应。
“卿哥,你别睡啊……”回应云殊的竟然是士卿的呼噜声,云殊放弃了,他是叫不醒了,得想办法‘自救’。
他费力将云殊推向一边,待自己起身,又一点点地将他拖到床沿,终于‘死猪’躺在了床上。
云殊替他稍稍擦洗,自己随意趴了几口饭,收拾了桌面,洗漱一番也睡了。
翠鸟声声,士卿睁开朦胧的眼睛,发现自己挣扒着云殊,他自己的被子早被踢落地面。自己正蹭着云殊的,云殊气息均匀睡得很沉。他按了按肿痛的额头,望望窗外的天色,深蓝色幕布下能扫金亭轮廓清晰,该是快要黎明了。
他蹑手蹑脚起身解了手,回屋又觉得渴,迷糊地要去摸那茶壶,却不慎将他的竹筒杯跌落地面,云殊被猝然惊醒,二人两两相望。
“那个……小殊,我喝水,不小心打翻了杯子,你睡,你继续睡……”士卿嘿嘿道。
云殊揉了揉眼睛,看看外头,道了句:“约莫也该起身了”,便掀了被子,起身了。
云殊穿了衣衫,去了厨房,开始洗漱,而后又开始忙活早饭。
士卿凑了过来,要帮忙,让云殊赶了出去,只说若有清闲,回头多温书。士卿顶着酸疼的脑袋,怎么看的进去,让他烧烧火还行。
云殊不理会他,他愿烧就烧,那模样也估计看不进去。
云殊自顾自将昨日留下的隔夜饭下了锅。灶膛里柴禾哔啵一声。
“小殊~昨夜我没先与你说,临时定的……我喝多了,辛苦你了……”他隐约记得云殊费力将他扛回来,他还吃了肉。
“没什么,本就是该高兴的事情,同窗与你有交情是好事,若往后真在官场相遇,还能相互扶持。你与我说了,我也是让你去的。”
“我很沉吧~”他从灶膛探出头道。
云殊一笑:“死猪一样!”
“啊哈哈哈……小殊,什么时候你要跟赵博明说他是死猪,我就服你,哈哈……”他火钳敲着灶膛,莫名的兴奋。不过死猪两个字,至于吗,无端端提赵博明干什么!
云殊剜了他一眼:“明哥是斯文人,谁像你这般!”
士卿两手一摊,不置可否。
今日起得早,用了早饭,云殊拿起扫把,扫着扫金亭。
士卿走近,一把抢过,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来:“扫金散人白里日扫金就够了,家里这种活,我在家就我来干……”
云殊笑笑,转身回屋替他倒好了茶。
第24章24.先生
在西棱城的时光如屋旁的河水不急不缓地淌着,转眼来西棱城已经五年,士卿读书后,这是他第一次参与秋闱,此前才读没多久,并未参加,这五年里已得了秀才,今年是准备足了,秋闱他志在必得。
云殊也已然长成了个翩翩少年,锦云也成了大姑娘,赵博明过了二十,取了字,唤文渊。
来西棱城第二年云殊又在木屋旁多盖了一间,与原有的木屋隔用一墙,算是多了个房间,其实这房间早在士卿读书开始他就打算造了,只是当时看上了那一方端砚,且得了端砚已入秋,冬日里两人一道睡倒也暖和,于是熬到了第二年,终是在第二年入夏前将屋子造好了,他总担心自己会扰了士卿读书,房子一好自己就搬了进去,多少总算是自己的一方天地。
士卿不愿,一道睡习惯了,夜间身旁没人,总是不自在,睡也睡不好,云殊不理,拿着自己被褥就去了新房间,挨过了一个夏天,待到金叶满地之时,士卿又把他的被褥扛了过来,云殊不愿,只说是自己会扰他读书。
士卿便把木屋角落里的一应物什都搬到了那小房间,如此一来,便有了独立的书房,倒也扰不到他休息,云殊便也没再说什么。
再后一年,士卿顺利通过了童生科试,成了廪生,这于许多学子而言,他已然算得天赋异禀,也许是与云殊和赵博明待一起的时间长也有关系,总而言之,士卿已有秀才傍身,离他的目标,云殊对他的期许又更近了一步。
秀才放榜那日,所有人都很高兴,云殊打算在木屋好好庆贺一番。
那日赵博明和锦云都来了,四人在扫金亭下,一顿饭吃的逍遥自在,青檀则是忙进忙出的伺候着几人,饭毕,四人在亭里吃茶磕牙。
赵博明和锦云竟都带了礼物。
赵博明带了两套笔,一套狼毫送士卿,一套羊毫送云殊,云殊看着那套羊毫笔爱不释手,士卿酸溜溜道:“也不知是小殊沾了我的光,还是我沾了小殊的光,博明兄,你说说看?”
赵博明扇子一收,贼笑道:“自然是你沾了殊弟的光,若不是殊弟,你这宴,我可不来!”
士卿被气的够呛,急步回屋,灌了两口茶,缓一缓尴尬。
锦云今日来孙老汉是知道的,得知士卿得了秀才,说可以晚些回去。锦云送不起什么贵重礼物,但也送了香囊,香囊的布料是她去成衣店求的边角料,里头是她自己晒的花瓣,还封了她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上面还绣了花,士卿是竹,云殊是兰。
二人得了香囊很是欢喜,即刻佩在腰间,知是锦云自己绣的,士卿凑着脸问锦云,为何云殊是兰?
锦云道:“赵公子说的,‘殊弟如兰’,如玉如水什么的……反正小殊哥哥是君子……”
赵博明微微一笑:“锦云,是温润如玉,风儒若水……”
锦云望着博明,眼里闪着光芒,频频点头。
云殊暗笑。
士卿偷了赵博明一眼道:“那赵公子是说我清淡高雅,刚正坚毅咯……”
正当他沾沾自喜于赵博明的夸奖,锦云道:“不是,赵公子没说,是我说的,你像竹子,空心的,哈哈……”
言毕,士卿又一噎:“好你个锦云,我好歹是个秀才,你左右要称我一句先生的,你竟敢如此说我!讨打!”士卿作势要打锦云,锦云这一边绕着云殊和赵博明跑窜,一边喊着:“啊,不好了,秀才打人了,王先生打小姑娘了……”
赵博明和云殊则笑着看那追逃的二人。
正闹间,不远处悠悠荡过来一群人,定睛一看是城里的大娘们,嗑着瓜子有说有笑地正我往木屋走,间或几个大娘,二人是识得的,都是从扫金亭中拎着自家孩子的耳朵回家过的,有卖包子家的,也有卖猪肉家的,还有成衣铺花裁缝家的媳妇,还有几人脸熟,但不识。
见大娘们走近,几人迎了迎。
大娘们纷纷朝士卿道喜,士卿赔笑着应多谢,没磕几句,大娘们便藏不住来意:“王公子,今年有十七了吧,也不小了……”
明白了!来讨亲说媒的,王士卿虽然现下是个穷秀才,但秋闱一过,他可是西棱城里最有希望考的举人的,解元不求,但凡考上举人,算是有了入官场的敲门砖,若嫁得他,那后半生可是有做官夫人的命的,可不得早早落定。
士卿瞄了一眼身后,三人正偷笑着瞧着热闹。
大娘们你一言我一语,不是这个说她家姑娘待字闺中,相貌清丽。就是说那家姑娘秀外慧中,柔情似水,不是要嫁自己姑娘的,就是要替他保媒的,甚至还有人竟将姑娘的画像都拿来了。
待那大娘从袖口掏出画像后,身后三人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娘们权当没见着,继续这自己的推销,士卿不胜其扰,终于在他说出“不入庙堂,不成家”的豪言壮语后,大娘们脸上笑嘻嘻,说着‘当考虑了……’转身不舍地离开了。
离开后又恢复了好姐妹的模样,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士卿转身,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三人:“你们不厚道,不帮我也就算了,还嘲笑!”看着赵博明又补了一句:“实非君子所为!”
赵博明扇子一收,两手一摊:“我又不是迂腐的读书人,我是与谁相处便是谁的模样,大娘们也说的没错,有好姑娘便定一个。”
士卿憋气,想揍他又不能揍。
云殊偷笑道:“卿哥,现下定一个,过了秋闱,便讨过来,也是可行的。”
“小殊!你怎么也如此!你一个孩子,瞎说什么!”他愤愤。
“殊弟可不是孩子,十五了,他说的可是实话!”赵博明添了把火。
士卿气急:“你比我们都大哩,你都十九了为何不娶妻!还是有隐疾?”说到最后竟贼贼笑了。
“卿哥!”云殊急忙制止,他怎么能对赵博明说这样的话,自己粗俗也就算了,赵博明这样的诗画之人可不能让他玷污了,重点是锦云还在呢,她一个姑娘怎么能让他听这淫言秽语。
士卿貌似也察觉了,赶忙闭了嘴:“那个亭里吃茶……”
墨蓝的夜幕,摇曳的灯火下看不清锦云的脸色,她声如蚊蝇:“我……该回去了……”
赵博明让青檀送她回去,锦云刚走,士卿拍了自己一嘴。
茶过二泡,一阵夜风将青檀幽幽带了回来,站在一旁,催着赵博明回去了,赵博明觉他神色有异,是出什么事了,还是锦云又被孙老汉责骂?
三人齐齐起了身。
青檀见着架势,怯怯地从袖口掏出一只香囊,与士卿和云殊很是相似,不过上面却是什么都没绣,缝香囊的线是黑色,不若云殊和士卿的是白色。
“呦,锦云给你的?”士卿一把抓过,前后翻看,无甚特别。
“不……不是……是!”青檀支支吾吾。
“到底是不是啊?!”
“是,是给我的!”他偷了一眼赵博明又低下了头。
赵博明微微一笑,没想到他这书童都有人关怀了,是好事!
第25章25.青丝线
雾凝歇后院假山上,凉亭下。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