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含幽握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她是亲眼看着辰絮倒地昏迷吐血的,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她想哭都哭不出来。
突然,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一双蕴满眼泪的大眼睛出现在她眼前,“含幽师姐,大师姐会不会死啊?”顾离可怜巴巴地问。
“不会的。”景含幽突然抱住顾离,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的一块浮木,她要告诉顾离辰絮不用有事,也要告诉自己辰絮不会有事。
温无影朝着冷微之摆摆手,冷微之过来将两人都带走了,临走时还捎上了冯静苏。
孩子们都走了,夫子们的表情却愈发凝重。花漪红第一个离开了,她的身后跟着岳盈汐。肖长语也拉着陶清篱默默走了出去,谢玉裳掐指算了算,什么都没说,走了。
舒云慈为辰絮逼毒是个漫长熬人的过程,一向没有耐心的她竟然一直熬到了半夜才将辰絮体内的毒逼出来。从床上下来的她此时脸色也未见得过好看,不过那股子霸气还是不减。
血蚕给辰絮为了一碗药,黑黢黢的也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这些舒云慈都没有兴趣打听,反正血蚕说辰絮的命保住了,那就必然是保住了。
“云慈,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江封悯太了解她,这个时候舒云慈心里不是疲惫,而是愤怒。这一腔怒火不发泄出去,估计她是不会睡觉的。
“去找盈汐和小红。”舒云慈面沉似水,连江封悯都不敢太多话,只是跟在她身后。
岳盈汐和花漪红出去就是去查谁给辰絮下了毒。飞叶津开院至今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两人身在律堂,必须详查。
舒云慈过来的时候,花漪红道:“是荥国的钟玉静。钟家是香料大家,她回来时带了忘灵香。”
忘灵香,是很难得的熏香,大家闺秀多喜爱用来携带。然而辰絮天生闻不得忘灵香,体质相克,忘灵香于她就是致命毒药。
当年易国送公主入飞叶津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这件事,当时大家也很慎重。只是因为这几年却是都没有学生带忘灵香进入书院,所以大家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差一点就害死了辰絮。
忘灵香一事,只有舒云慈和少数几个夫子知道,并没有对外公开。出了这种事,也怨不得钟玉静。
舒云慈吃了个哑巴亏,心中终究不爽。只是稚子无辜,她不甘心也只能作罢。“小红,院规加上一条,不能携带忘灵香入书院,违者即刻逐出书院。”
花漪红点头。“掌院,那这次……”
“这次就算了。”舒云慈烦躁地摆摆手,走了。
岳盈汐看着那背影消失,吐了吐舌头,“看着吧,掌院可不是一个会吃哑巴亏的人,这股子怨气不知道撒在谁身上。”
辰絮的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依旧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折磨才彻底解了毒。舒云慈一直守在徒弟身边,只是除了最初的时候用内力帮辰絮逼毒,后来她也无能为力。看着辰絮小小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她心疼极了,自然脾气也暴躁极了。
这两天,连江封悯都不敢随便和舒云慈闹,生怕被一掌拍飞。书院里的夫子轮流过来看望辰絮,辰絮倒是乖巧,就算痛得全身发抖,也要强撑着笑容让众人不要担心自己。
“你们都别来了,让辰絮轻松一点。”这话是血蚕说的。这三天她也不好熬,要随时观察辰絮的身体情况,还要顾着盛辞的身体,真是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她的脾气也渐长。
辰絮的身体恢复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原来的状态,舒云慈想让血蚕给配点药,就算不能彻底解除忘灵香对于辰絮的威胁,至少能解燃眉之急。然而就算是血蚕这样精于解毒的高手,对此也毫无办法,因为忘灵香根本就不是毒。
辰絮恢复,舒云慈闲着也是闲着,目光瞄向了荥国钟家。半年后,钟家置办了几大车名贵香料送来飞叶津,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书院里不断有新的学生入学,这些没找到入室弟子的夫子们逐渐都找到了自己的宝贝徒弟。
萧折骨,江湖戏班出身,自幼走南闯北饱受苦难,陶清篱下山时遇到,收为入室弟子带回飞叶津,年九岁。
骆溪竹,颖国镇南侯之女,入书院时年七岁,被殷盼柳收入门下。
许惟书,荥国嘉年长公主之女,入书院时年五岁,被云醉墨挑走。
花之晨,花漪红的本家远方侄女,某年书院开学,花之晨在成功通过入学考试后,被花漪红直接收入门下,当时花之晨年八岁。
席如织,边陲小国乐水的公主,来的时候年仅五岁,却也能顺利通过入学考试,资质得到了众位夫子的认可,聪慧伶俐,经舒云慈提议,岳盈汐将其收入门下。
令南依,庆国彬王之女,年九岁。芦雪眠等了几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满意的小姑娘,当即收为弟子。
乔稚,兰皇乔坚之女,作为被敲了多年竹杠的冤大头,乔坚在执拗多年之后,还是忍不住送了女儿前来飞叶津学习。舒云慈敲了他那么多银子,自然也很给兰皇面子,肖长语将她收入门下。
闻弦歌不知道是不是被顾离的事情伤着了,后来很多年对于收徒弟都不是很热心。舒云慈觉得这件事江封悯有不容推卸的责任,一脚将江封悯踹出去给闻弦歌找徒弟。
江封悯哭丧着脸,“我上哪找去啊?”
“你来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能算出弦歌的徒弟?”舒云慈心里还是向着江封悯的,已经给出了提示。
江封悯也不是那么蠢的人,一听这话立刻去找了温无影和谢玉裳。结果两人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算当然是能算出来,可是为了这种事泄露天机,实在不值得。
江封悯嘴皮子磨薄了几分,两人还是不同意。最后还是顾离乖巧,让两位夫子一人写出一个字,这样就不算泄露天机了。
温无影示意谢玉裳先来,谢玉裳也不含糊,提笔写了一个翁字。温无影看了看,也提笔写了一个箫字。
“翁箫?啥意思?”江封悯不明白,但是这二位是绝对不会再多做解释。江封悯只好拿着两人的字去找舒云慈。
舒云慈看着这两个字,“小玉写出翁字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
江封悯脱口而出,“琉国。”
翁是琉国的国姓,江封悯只能想到这个。
舒云慈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她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去荥国皇宫里看看。”
三个月之后,两人带回来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看着跟只猫崽子似的,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舒云慈直接将人丢给了闻弦歌,“这是你的徒弟,好好照顾着。”
闻弦歌一脸懵圈,什么情况?她的徒弟?她怎么不知道?
纳闷归纳闷,闻弦歌还是暂时照顾着小姑娘。这个小姑娘从到了飞叶津就没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哑巴,但是血蚕检查过她的声带,说并没有问题。
小姑娘叫翁聆箫,是荥皇翁浩苏的女儿。虽然是公主,不过却是一个过得比宫女还不如的公主。
闻弦歌虽然没有相信舒云慈的话,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徒弟,但是翁聆箫乖巧懂事,除了不会说话和瘦弱了一些外,她和其他学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三年过去,翁聆箫十岁,突然有一天,她开口叫了一声“师父”,吓得闻弦歌琵琶弦都扫断了,头皮发麻地问:“箫儿,刚才是你说话?”
翁聆箫点点头,口齿十分清楚地又叫了一声:“师父。”
闻弦歌是个什么性子,立刻大呼小叫地招呼所有人过来看。
血蚕过来研究了半天,“她应该早就会说话,只是不想说而已。如果一直没有说过话,她的嗓子应该已经不能用了。”
毕竟是照顾了三年的孩子,闻弦歌才不会去计较翁聆箫过去为什么不想说话这件事,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照顾有了回报,如此就是单纯地觉得开心而已。
然而令她开心的事情还在后面,自从翁聆箫开口说话之后,她的天赋就像被点满了一般,在音乐上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她对一切的声音都极为敏感,虽然起步晚,却很快追上了其他人。
这样的翁聆箫,终于让闻弦歌将她正式收入门下。
至此,除了身体不好的盛辞外,书院里就只有血蚕没有收徒了。其实看到那么多夫子收了徒弟,血蚕也曾动过心思。每年新生入学的时候她也去看过,无奈没有相中的,一年又一年,她的心思也就淡了。大概自己此生就没有收徒弟的命了吧。
直到多年后顾离下山,才在明汐拐了一个小郡主回来给血蚕当了徒弟,这自然都是后话。
时光如水流逝,已入不惑之年的舒云慈却似乎定格了容颜,依旧是青春少艾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却比年轻时更加沉稳。
盛辞的病依旧不好不坏地拖着,每天入冬之后就不再出门,偶尔也有凶险之时,几次弥留,都被血蚕硬生生救了回来。血蚕的表情越来越少,舒云慈很理解她,她所有的心思和表情大概都给了盛辞,每一次盛辞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都用最冷静的态度去对待。哪怕盛辞命悬一线,她施针的手都不曾抖过一下。
书院里的夫子们都找到了徒弟,大陆上的各国基本上都有送人来飞叶津,除了凌国。
凌国原本也有心送人过来的,但是江封悯当年在渊国一人力战七大高手震惊武林后,凌国皇室就死了这份心思。和荥国不同,凌国皇室和江封悯之间就是死结,根本无法可解。
“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我也老了。”舒云慈坐在飞花小筑里,看着窗外的落雪。
江封悯依旧多年如一日赖在飞花小筑里,她的两个徒弟教得不错,虽然她还是那么不靠谱,但是冯静苏和顾离的武功明显比其他入室弟子高出一截。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就只有舒云慈的两个弟子辰絮和景含幽了。
辰絮早些年练好内功之后,舒云慈开始教她外家功夫。好多功夫江封悯都不知道舒云慈什么时候练的,一个劲儿说舒云慈狡猾,竟然背着自己练了那么多的功夫。
舒云慈一向懒得理她,只是教导自己的徒弟。莫说辰絮,就连一向不被师父待见的景含幽武功都已经十分厉害。
当年江封悯说景含幽是个领兵的人才,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说错。景含幽在谋算人心方面不如辰絮,在个人武功方面不如顾离,但是在攻杀战守方面却能和冯静苏五五开,是书院里兵法学得最好的唯二之人。
“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老。”这样的情话,江封悯每天都要说几句。她记得七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隐国来的小公主,明明还没有凳子高,却高傲地扬起头看人。
她第一次说“你是不是有病啊?”她问自己,“如果我能救你,你是否愿意永远效忠于我?”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哦对了,自己说:“如果你能救我,我就永远留在你身边。”然后自己就被她鄙视了。
后来自己跟着她去了隐国,这一去,便是一生的追随和陪伴。到现在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肯相信一个四岁小女孩的话,将自己的性命赌在她的身上。
不过幸好自己赌了,要不然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自己都要后悔死了吧。
记得那年自己回家过年晚归,足足在她的寝殿外守了一个月才把人哄好。她说:“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失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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