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骆青被囚于无妄崖的第三日。
前两日池允一直没找到机会过来,这天黎渠又去了流荧谷,他才摸到了机会,御剑上了无妄崖。
洞口拦着一道灵力筑起的屏障,骆青倚着洞口的岩壁合目坐着。
他日前生生挨了黎渠两掌,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他一身灵力被卸灵锁禁锢,无法为自己疗伤,不时轻咳一声,咳出丝丝血沫来。
洞外脚步声传来。
他像一只静待主人回家的大猫,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蓦然惊醒,匆匆爬起来,凑在屏障边往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撩开脚边杂草从崖边的小路上走过来的池允。
“师兄。”
他面色苍白,血色尽褪的唇缝里浸着血丝,但那双眼看着池允时又是神采奕奕的。
池允在洞口立定了,没好气地说:“荆疏雨才是你师兄,你堂堂殁幽境不殆魔尊,我哪有资格当你什么师兄。”
“如此……师兄可是真的不愿认我这个师弟了?”
骆青眸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些,眼睫微垂,衬上他苍白的脸色,那模样池允看了实在有些心疼,于是收起了一身强装出来的怨愤,叹了口气。
见池允只看着他不说话,骆青顿时更难过了:“师兄讨厌我?”
“不讨厌你。”
池允一手触了触眼前的屏障,触电般的刺痛自指尖传来,“嘶”了一声收回手,随口问道:“你来之前又做了什么?杀了谁?”
“那师兄恨我?”骆青没听见他后面的话似地继续追问。
池允说:“不恨不恨,你先回答我。”
骆青眼里藏着点儿小希冀,微微睁大了双眼,忐忑地看着他:“那师兄……可是喜欢我?”
脑子有病,无法沟通。
池允放弃了与他纠结杀了谁的问题,叹了口气,敷衍地说:“嗯嗯嗯,喜欢你。”
然后就托着下颌,开始琢磨那灵力屏障了。
“我就知道。”骆青没忍住唇边的笑意,抿起了嘴角。
你知道个鬼。
池允横了他一眼。
“只因师兄性情内敛,不愿表露对我的喜欢。”骆青看着他,笑眯了眼,现出了唇边的两个梨涡。
池允一心琢磨屏障,也懒得理他,一手释出些灵力,灌注到屏障里。
“我没有杀人。”骆青突然正了神色,轻轻地说。
池允愣了愣,问他:“那你这一身血是怎么回事?又想骗我?”
骆青垂下眼睫,打架打输了的小孩面对家长的质问一般地小声说:“伤了。”
“伤了?伤哪儿了?严不严重?”池允顿时有些紧张,“我靠你居然伤了?谁能伤你?是荆疏雨?他又想到法子害你了?”
骆青之前生生挨了黎渠两掌,吐血两次,以他的修为,当是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如果这之前他就有伤,怕是灵力防御不够抵御黎渠那两掌的伤害,只会伤得更重。
“不严重。”
骆青却似乎对自己的伤全然没有感觉,担忧又有些忐忑地看着池允问:“师兄你的声音怎么了?”
池允的声音确实还有些哑,但哑得也没那么厉害了,说话时和他本来的声音也没多大区别,他都不知道这魔头是怎么听出来他嗓子哑的。
“你先别说话,坐一边儿去。”池允有些着急,也暂时分不开心来和他多说,先破了这屏障要紧。
骆青自然没那么听话地坐到一边,依然站在洞口屏障另一边,满目笑意地看着他:“师兄是来放我走的?”
“嗯。”池允一边破解屏障一边点了点头。
骆青问:“那师兄跟我一起走么?”
“走走走,你别说话了,再说一个字我就不跟你走了。”池允只得威胁他。
这下骆青果然安静了,却还是站在那里满目情意地看着他,面上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屏障是破了,骆青手上卸灵锁却没那么容易打开。
池允只得御剑载着这大魔头,飞往殁幽境。
大魔头在他身后,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躬身搂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微微侧着头,与他的头靠在一起。
回了殁幽境,骆青可能是实在撑不住了,脚刚落地就一头扎进了池允的怀里。
“魔君大人晕倒啦!快快快快去找那胖子!”“魔君大人这是伤了吗?严不严重啊?怎么样啊?”“竟然有人敢动咱们魔君大人?是谁?老子这就带人屠他满门去!”……
一堆人围着吵吵嚷嚷的,却也没忘了七手八脚地把骆青弄到了寝殿内的床榻上。
池允又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他们弄走了,舒出一口气,将骆青身上血迹斑斑又裹着泥灰的衣服扒了下来。
他这才发现,骆青的右肩到左肋下有一道斜着蜿蜒而下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而伤口已经有些化脓感染了,还浸着血水。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当时看着他一身是血,只以为他又去哪里杀了人跑来了,却没想到那血都是他自己的。
这人居然就拖着这么重的伤撑着在那洞里呆了两天!
池允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这家伙没骗他,这是真的伤了。
但是谁能伤得了他啊,他可是大魔头啊。
池允也顾不上擦眼泪了,打了水过来,替骆青擦拭身上的血污。
第80章脑子有病大魔头(11)
“这几日你是跑去了哪里?针也不扎药也不喝,你那病不治了就说一声,我还忙着呢。”舒夜白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已传了进来。
池允听了他的话,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疑惑道:“治病?”
“可不是?前些日子非揪着我给他治病扎针,问题是这病我也治不了啊,都跟他说过无数回了,就是不信,非要治,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给他……他这是怎么了?还真病了?”舒夜白带着满面的惺忪睡意进了骆青的寝殿,看到骆青赤条条地躺在床上,顿时愣了愣,一扫面上困意匆匆扑过来,看到了骆青身上的那道伤口,“……哦伤了。”
于是隔着骆青手腕处的黑丝手套,三指搭上了他的脉搏,号完脉便埋头摆弄药箱去了。
“他的伤怎么样?”池允焦急地问。
“唔……这外伤拖得有点儿久,还有内伤,加起来有点儿严重,但他体质好,死不了,就是他这手上的……是卸灵锁?灵力被禁锢,无法以灵力自疗,单靠我施针用药的话,估计得睡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你不是医修吗?你用灵力给他治啊!”池允红着眼吼道。
“呃……不满你说,我是医修里更细的那个分支,药修,医道还是我到了殁幽境以后赶着自学的呢。”舒夜白说,“不过你回头可以渡点儿灵力给他,也可以加速他的身体自愈。”
所以这是个半罐水的医师?
池允顿时没脾气了。
“我这就去给他煎药!”给骆青包扎了伤口施针完毕,舒夜白抱着药箱抖着一身肥肉一溜烟儿跑了。
池允于是只得按照他说的,给骆青渡点儿灵力。
骆青自从十几岁时被黎渠废了灵核以后,走的是邪路子修复的灵核。
池允给他渡灵力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灵核是碎裂后又重新粘附在一起的,但就跟人身上的伤口重新生出的皮肉会紧实一些一样,他的灵核比一般人的更为强健。
这也是后来骆青灵力迅猛激增的原因。
并且即使是被卸灵锁锁着,那颗位于他心脏中的灵核也在缓缓地向他的四肢百骸输送稀薄的灵力。
池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骆青这一睡就睡了三天,期间舒夜白过来施过几次针,一日三次的药也是舒夜白亲自送来,池允再一口口含着给他灌下去。
第四日的清晨,骆青终于醒了。
池允前一夜又给他渡了些灵力,趴在床边就睡了过去,这会儿趴在床沿上睡得正沉。
骆青侧首时看到了他,轻唤道:“夫人?”
池允动了动,坐起身来,而后就捂着脖子“嗷”地叫了一声。
姿势不太对地睡了一晚上,好像有点儿落枕。
不过这魔头怎么突然又叫起了“夫人”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少年骆青的状态了?
池允有些无语。但他现在已经懒得去分辨这魔头什么时候是犯病状态什么时候是正常状态了,因为这人他根本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醒了?”池允活动着脖子问,“好点了没?身上难受么?”
“夫人何时回来的?”骆青坐起身来,可能是扯到身上的伤口,微微蹙了蹙眉,一手替池允捏了捏后脖颈,“为何不到床上来睡?”
“我睡觉不老实,怕碰到你的伤,你感觉怎么样?渴吗?饿吗?我去给你……”池允想说我去给你倒杯水,人还没站起来,就被骆青一把攥住手腕拖进了怀里。
池允担心压到他的伤,顿时僵直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多日不见,本座思念夫人得紧,让本座抱一会儿。”骆青贴在他耳边柔声说道。
池允也不敢挣扎,只道:“你还有伤呢,别压到你了,放开我吧,等你伤好了,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好不好?”
骆青自然没那么听话,抱着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又陶醉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松开他,爆喝一声:“来人!”
门外有人匆匆滚了进来。
骆青道:“去将舒夜白叫来给本座施针!”
“你又要扎针?昨天下午扎过了,下午才扎。”池允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扎过了?”骆青蹙了蹙眉,表情有些困惑,而后面带笑意地看向池允,“夫人可是一直守在本座床边?”
这个状态的魔头……
池允大概明白了,这是那个让舒夜白给他治癔症的魔头状态。
“你是想治病吗?”池允问。
“唔,”骆青别扭地别过头去,面色微红,“夫人说本座病了,本座……想好起来,而且,本座确实已经好多了。”
“嗯?”池允心说我可没觉得你好多了。
“本座看清了,看清了脑中的人影,”骆青眯了眯眼,眼中带着点儿强压着的愠色,“现也已将那假扮夫人的家伙关了起来,留待夫人处置。”
池允顿时愣了愣:“什么意思?假扮我的家伙?荆疏雨?”
“不错。”骆青点头,“那厮与圣心教勾结,拿本座辖地的百姓试蛊,目的是想加害于本座。哼,一群只会和虫子作伴的蝼蚁,竟也敢妄想加害本座,简直可笑至极!”
“所以你才去屠了圣心教?”池允吃惊的同时又有点儿高兴,“荆疏雨也被你关起来了?”
“唔。不过主使是流荧谷的十七首座,本想去流荧谷抓来那厮,但本座一时寻不到夫人,便想等夫人回来,与夫人商议后再做决定,以免又惹得夫人不高兴。”骆青说着话,掀开被子坐到床沿,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衣服,“现夫人既已回来了,这就去将那厮抓回来。”
池允扫了一眼他的手腕,说:“你没感觉到什么?”
“什么?”骆青不解。
“你手腕上有个东西,你看看?”
“哦?卸灵锁?谁给本座套上的?果然这群蝼蚁加害本座之心不死,呵。”骆青只不屑地看了一眼手腕上扣着的卸灵锁,手腕一抖,卸灵锁啪地一下打开,掉在了地上。
他穿好了衣服,套上长靴,横抱起目瞪口呆的池允就朝殿外走去:“走,这就去将那群蝼蚁收拾了。”
池允忙道:“哎哎哎,等等等等,你不是等我回来商量么?这还没商量呢!”
“哦对,夫人……夫人自愿回来本座身边,本座一时有些高兴过头了。”骆青脚步顿住,面色微红地小声说着,将池允放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依夫人看,那群蝼蚁应当如何处置?”
池允于是耐心地说:“他们流荧谷的问题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呗,流荧谷是仙门正派,肯定不会放任自家有人修习毒蛊之术的,我们就不用插手了嘛。那假扮我的人你不也关起来了么?而且你的病也好了很多,肯定不会再上他们的当了对不对?”
“唔……”骆青沉思了会儿,试探着问他:“夫人不想追究?”
池允道:“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是谁,不如咱们把这人的身份透露给流荧谷,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骆青眉头紧锁,似乎内心仍在挣扎,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就依夫人说的办。”
骆青安排好了去流荧谷传信的事,池允又跟他打听了荆疏雨被关在了哪里。
因为这魔头精神不太稳定,他担心对于荆疏雨的事也是他的臆想,于是就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已经真的能分清自己脑子里人了。
殁幽境的囚室建在地下,魔头当年亲手刻了个特别中二的名字,叫幽冥界。
幽冥界内囚室不少,但几乎是空的。
荆疏雨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里,面朝里瘫在地上,发丝凌乱,一身白衣脏污,身上红红黄黄的,像是被施过重刑,样子看上去有点惨。
“你给他用刑了?”池允皱了皱眉,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荆疏雨还活着,但活得十分痛苦。
见有人靠近,便一把攥住了池允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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