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程言小心翼翼地将唐浩初背起来,并谨慎地用衣服上的布料把两人绑在一起。唐浩初闭着眼半昏半睡,脑袋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紧贴着他脖颈的脸颊因为起烧而热得发烫。相对于身高来说,唐浩初的体重可以说是相当轻了,甚至轻到让傅程言好不容易才略微镇定下来的心又升起浓浓的惶急和不安。
雨虽然停了,但天色依旧是黑的,傅程言身上没有能照明的东西,脚下的路又湿滑崎岖,也不能借助无星无月的天空指引方向,只能凭感觉摸索着走,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一条上坡的路。傅程言的腿和手肘都在抱着唐浩初滚下来的时候摔伤了,划破的地方在迈步时火辣辣的痛,却让他庆幸可以用身体上的痛来转移强烈的心疼。
黑暗的山林里一片安静,甚至没有鸟鸣,只能听见不知名的小虫的叫声,和背上少年灼热又异常微弱的呼吸。隐隐看见树丛中闪着微弱的蓝绿色的点点磷火,像遥不可及的幻梦,又像是谁藏在阴暗处的充满恶意的目光。
傅程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管奋力往上爬,感觉马上就要爬回之前滚落的坡上了,可路太陡,他双脚又满是泥水,在踏上一块石头时差点滑倒。
所幸及时稳住了身形,也没摔着背上的少年,但还是狠狠踉跄了一下。也许是动作太大,感觉少年因这一下的颠簸而动了动,忙唤他的名字,意外地得到一声小小的嗯。
傅程言不由生出一丝惊喜,一边把步子放得更稳一边安慰道:浩浩,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从林子里走出去了。
唐浩初又嗯了一声,但呼吸依旧微弱,听着他微不可闻的呼吸,感觉像一根风中摇曳的蜡烛,轻轻一吹就熄灭了。傅程言完全不敢想如果失去他自己会怎么样,只继续说:浩初乖,别怕,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找来医生,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走到哪,我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怕的其实不是唐浩初,而是傅程言自己,但说完这句话,傅程言突然又不那么怕了。反正不管到哪他都会陪着他,哪怕死,他也陪他一起,到了黄泉的路上,他也要紧紧抓着他的手。
人往往在危急时刻才能逼出心底最深的东西,就像唐浩初之前不顾自己的安危救傅程言,以及傅程言此刻轻而易举便下定决心陪着唐浩初一起死。傅程言这次没有等到唐浩初再说嗯,而是听他开口唤:傅程言。
在,我在,傅程言忙回应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得厉害了?
我之前讲过的、要找别人试试的话,其实不是真心的,唐浩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他有努力把话讲清楚,还有之前、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别,也都是有原因的。你是不是、怪我了?
他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话,竟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傅程言心里虽然不那么慌了,却剧烈地疼起来,还夹杂着浓浓的酸涩,语气认真的答:不怪,我怎么舍怪你?
唐浩初似乎想要勾起唇笑一下,可惜没有笑的力气,强撑着继续道:我也从来都没把你当作、可以随时抛弃的对象,我当初说喜欢你的话、并不是在骗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傅程言只觉得心口的酸涩迅速蔓延到了口鼻,不仅鼻头发酸,连声音都哑得不像话,其实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爱你,哪怕你和别人生了孩子,我也愿意给你养。
这种爱到近乎卑微的话傅程言以为会在心里深藏一辈子,但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难堪和难以启齿,傅程言顿了顿,等事情结束了,你再跟我回老宅看奶奶好不好?然后去参加赶秋节,逛庙会和看花海
唐浩初似乎点点头答了一声好,但傅程言没有听清,于是忍不住又喊了他几声,却一直没等到回应,像是再度睡了过去。
他一旦睡过去,便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一想到这个,傅程言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不详的感觉几乎要把傅程言逼疯,就在这时,突然看到远处的树林间遥遥透出了亮光。
树枝也被推动了,发出簌簌声响,甚至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呼喊声,傅程言凝神静听,很快听出其中两道声音正来自于他的秘书和一个身手了得的手下,忙一边朝声音的方向走一边急急做出回应:在这里!
找来的不止是傅程言这边的人,还有刘英及其手下的保镖。且不说别的,刘英这边的保镖无一不经过专业训练,行动十分快速,一行人很快出了弯弯绕绕的山林,来到牧场边的草地。已经有车在那里等着了,车上还有医生和医疗用品,医生迅速开始为唐浩初做检查和基本救治,而傅程言在听到刘英说手术室已经安排妥当后,便再没有心情管别的,只管一边握着唐浩初的手,一边惶然又不安地看着医生给他检查伤口。
那伤口光看着就觉得疼,但唐浩初此刻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他只觉得身体麻木又沉重,整个人就像漂浮在云雾里,意识也像消散在雾中一样时有时无。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似乎换了两次地方,但不管到哪,都有一双手稳稳地握着他的手。
箭上的毒对唐浩初来说其实并不可怕,大脑在受伤的第一时间就向身体下达了排毒指令,将毒素通过汗腺挥发出来,然而他的哮喘发作了,呼吸突然变得极不顺畅,甚至因为气管不传送空气而开始窒息,心跳也越来越闷,越来越慢,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拼命呼喊,但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直到感觉冷冰冰的金属碰上了皮肤,臆想中的疼痛让唐浩初下意识挣扎起来,却被那双紧握着他的手牢牢圈住,扩张气管的药液得以通过针管注射到体内。
感觉血液都被冰冷的药水冻僵了,唐浩初无法抑制地开始发抖,听手臂的主人语无伦次地哄:乖啊,不怕,没事了,乖,马上就好
简直像哄小孩一样,翻来覆去就这几个词,唐浩初对这人拙劣的哄人技巧表示很不屑一顾,但不知道为什么,冰冷和麻木的感觉竟在这样的低哄中慢慢退散,呼吸也渐渐变得流畅平稳,最终安稳地睡着了。
这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天已经亮了。
天才刚亮,各大报社就忙成一片,电话也响个不停,尤其是规模最大的时政日报,天不亮便接到了电话。报社的主编还没赶到报社,就匆匆打给值班的编辑:留版面,有消息,有大消息!
江威遇刺身亡,而高荣升受了重伤还在医院抢救,这消息何止大,简直是震天动地。江威的两个儿子都尚未成年,倒是有不少能力和心机皆不弱的女婿,下面的几个将军也各有各的打算,中州的局势转眼乱成一团。
为了稳定局面,江威手下的亲信急急向记者发表声明,义正严辞地道:感谢社会各界对大帅的关心,大帅昨晚的确遇刺,万幸只是肩膀和腿部受了些伤,已经抢救过来了,不日就可以重新主持大局。
信誓旦旦的官样文章,但有人早就买通了帅府的下人,得知江威哪里是抢救过来了,而是一枪致命。
开枪的正是刘英,他的枪法十分厉害,但并没有人怀疑到他以及唐浩初身上。毕竟这里是中州,是江威的地盘,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江威身边有那么多高手,而唐浩初只带了寥寥几个保镖,怎么看都应该是唐浩初的处境更危险。
连时政日报的主编也觉得是江威和高荣升这对养父子终于闹崩了,痛斥高荣升心狠手辣,唐浩初又早早做过准备,事先卖通了几家小报和几个知名人士进行舆论引导,所以只有包括江威的亲信在内的极少数人怀疑是唐浩初下的手,而这些亲信很快随着舆论的发展和局势的变化陷入焦头烂额之中,就算知道是唐浩初做的也无暇管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家专做八卦绯闻的报社报道了唐浩初已因求爱不成而乘飞机离开中州这个伤心地的新闻,说的有模有样,并大幅渲染了他追求江瑛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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